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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这一颗小东西,愣了愣,眼底泛起浅笑:“我记得。姨娘竟一直带在身边?”
“我会一直带着。完淳。”我望着他,“你,还有你父亲。你的家人,都请一定珍重。”
“是。”他低头自袖中拿出一方白帕。“姨娘,你脖颈上方才割破了,请用这个吧。”
“你的剑太利,我手没把握。”我接过白帕,轻轻在伤口上按着。不过是皮外伤。幸好本人血小板充足,已经凝血了。“那么,请文叔父和姨娘保重,完淳就此拜别!”完淳便行一拜,起身上了马车,又最后看了一眼忙碌地嘉定城,叫车夫调头。
我走路回到了黄家。。。一路看去,嘉定城里乱中有序:妇孺忙着囤积粮食,安排后勤;男子们搬运砖石。收集木料土袋;连头发白了的老嬷嬷们,也都聚在一起,围着一块大布条缝着什么。“那么过一会我们便去城楼上悬旗募人。集合众议。”黄淳耀站在前厅中央对着座上十几号人说道。
“我再最后重复一遍,”一位柳虚清瘦的中年男子站起身说。“由张锡眉率众守南门。龚用圆佐之;朱长祚守北门,唐咨佐之;黄淳耀兄弟守西门;在下守东门。请龚孙炫佐之;大家以城楼为中心,由文公子坐镇,消息有无通达于他处。此外,由马元调老先生与唐昌全、夏云蛟等负责后勤供给。各位可记清楚了么?”
“记清楚了!”男人们齐齐回道。
我看见文禾抚了抚胸口,动作却不落痕迹。他面对那清瘦中年男子道:“侯兄,我需要几名传讯人,腿脚利索,脑筋活络地。”
原来那男人就是侯峒曾。我慢慢地走进前厅。
“你可随意挑选,黄氏兄弟可帮助你。”侯峒曾回答。
“多谢……”文禾回答时,眼角余光瞥到了刚进来的我,猛地转过身来,“……珞
我面无表情:“抱歉,让你失望了。”
他哑然地望着我,目光焦点落在我脖子上,继而回身对侯峒曾和黄淳耀道:“二位兄台,我便先送内子往避难处认路,几位请先行,在下随后就到。”
那两人点点头,招呼所有人起身往外走去。
文禾在他们都走光了之后,方来到我身边,问:“为何伤了?”
我看着他,不回答。
他打量了一下我地伤口,大约发现并无大碍,便道:“跟我来。”我不发一言跟在他身后,从黄家小院角门出去,穿过三条直巷,一道坊门,便来到一片充满发酵和焦糊味道的场地。这里是遍地黑木残垣,土地上还带有余热些许,废墟上一派青烟袅袅。
“这里原本是酿酒铺子的后窖。我们把酒窖铺子都烧掉,然后把暗窖挖开,让妇孺病残者藏身其内。类似的藏身处全城二十三处,沈氏在这里,你到时跟她一起吧。”文禾轻轻说道。
我望着眼前的烟墟,一句话也不想说。文禾又问:“你可记住道路了?”
我不看他,只略点了一下头。片刻地沉寂之后,他往前一步侧转,面对着我,问:“珞儿,为什么不说话?”
我从包裹里掏出镜,推给他。他接住那镜,却不放我的手:“珞儿,我知道你生气。我的确自以为是,是个自私的人。我就是宁可让你生气怨恨我,也不愿意让自己为了担忧你失去你而伤
我用力抽回手,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凝视他:“我以为,你比我更懂长相守。”
“而我,以为你比我更觉生命可贵,因你是那种时代的人。”他涩然道,“我以为对你来说历史只是历史,不应由你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那是你的想法,文禾。我们已早就背离了我到大明时的初衷。我们迟迟都无法成亲,所以我其实已不是这计划的必须。而我不走,则是因为文禾是文禾,不管在何种时代,这都一样。因为我爱着你,想陪伴你,不论是山高水远,还是烽火烟尘。哪怕,只是为了跟你去寻那个关于你身世的终极答案。”我忍着眼泪,“可你呢?你怕什么?你怕失了这世间最后地魔镜操纵者,还是怕承担我从世界上消失的责任?文大公子专情忠义,文武双全,你不曾为别的女子放弃我,但你会为了你地朱氏江山你的万古大计放弃我…………而对我来说,这两者并无区别,不过是换一个借口打破不离不弃地誓言。保我性命成全了你地责任感,却毁了你的承诺,文禾,”我抚上他胸膛,“你这里所中地铁砂,难道一直被植到你心脏里面去了么?不然为何你能那般无情,就把我生生抛下?”
“我未曾想要把你抛下。”他恨恨道,却伸臂把我揉进怀中,“我只是单想你不能出事,如今你嘴里说出的全是我的过错,我的过错果真这么大么?”
“非常、非常之大!”我把脸埋进他颈窝,“我不原谅你。”
“我要你的原谅做什么,你的原谅能当弹药还是弓弩?”他嘴里嗤笑,却将我搂得更紧,“不管你原谅不原谅我,如今你只能跟我一起,跟嘉定众人一起,坚守这座城池了。”
“我愿意。”我闭着眼睛,吸吮他身上故作强硬的温存,但两人间紧密的贴合却引起他低低吸气。我立刻推拒他道:“你的伤,不要压到。”
他看了看自己胸口,又抬眼看着我脖子:“而你的伤,又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剑割的?”
“这是为了让完淳送我回来,所使的苦肉计。”我抬着下巴回答。
他眸中一刻阴沉,拉起我便往回走,直走回黄家院落,在黄氏夫妇房内找到沈氏,把我向她一推:“嫂嫂,请帮珞儿擦擦药,如果她再乱跑,听凭处置。”
“你……”我真想给这张瞬息万变的脸一个左勾拳再右勾拳。
“我要去城楼回合了,麻烦嫂嫂。”他像是看出了我的意图,嘴角一缕戏谑流散,迅速退步出门,转身走了。
“妹妹下次可别做这等事了,刀剑无眼的!”沈氏听我含混地说完受伤原因,皱眉道。
“一个人一辈子哪里会有那么多机会使苦肉计呢,大嫂放心,以后不会了。”我笑嘻嘻地说。
“你还乐什么,真是……”她收好药匣,说,“他们说清军今晚或明晨就到城外了,趁这时光赶紧歇息一晌,明日我们要给他们接续守城物品,供给饭食,忙得紧呢。”
“我知道了。大嫂也歇息一下吧。”我说。
她回身一笑,说:“你兄长安排了我跟其他九位街坊一起去西门外,把还未入城的流民招呼进来,否则明日清兵至此,城门封锁,怕是一个活口也无了。”
“我与大嫂一起去!”我说,“青天白日的我也没法睡,多个人手多分力也是好的。”
她沉吟一下,道:“那好,你随我去,但是如果再耍性儿胡来,我可真听了文兄弟的话,要处置你了!”
“璎珞一定听话,严整以备战,不敢违逆大嫂。”我与她相视,皆是微微一笑。
而我知道,这微笑里所挟裹和掩藏的的,其实是浓浓的恐惧与担忧。
第三卷 殇之卷 第十五章 坚守
沈氏把亭儿托付给邻居大娘,便带我往西门走去。走出城外看见一群男人正在捣毁河上木桥,领头的是黄淳耀。他见了沈氏和我,没说话,只点点头又去忙了。
城外路上的流民简直是以磨蹭的速度在走,不论垂老幼儿,皆面黄肌瘦满目无神,有的干脆躺在路边还没生得绿草的地上,乍看去就像已经死了。有的人则确实已经死了。还有的人正犹豫要不要进城,因为清军即将抵达的消息已然传遍。沈氏带我与另外九个女子会合后,略分分工,便抓紧时间去动员流民。
“进城,进城我们还有粥,呆在这只有等杀了。”沈氏对一个仰面躺在地上,骨瘦如柴,一动不动的男人说。
“当真?”那人一骨碌坐起,两眼放光,手往自己身上抹了抹,“有粥便去,横竖是一死,死在外头不如死在里头。”
“说得正是。”沈氏冷冷道。
那男人便去拉身旁的老妪:“娘,咱们进城!”
我在另一边刚搀起一抽泣的小儿,他身旁的女子突然拽住我的衣袖:“我,我不行了……我要生了……”
她脸上五官纠结,灰尘黏油汗糊在脸上,分外骇人。我赶紧松开小儿,转扶着她:“你还能动么?进城去生产!这里不行的……”可是她却咬着嘴唇,直到流出血来,不回答我。
“大嫂!”我对沈氏喊道,“快来帮忙啊!”
沈氏急急过来,伸手往那女子裙里一摸,说道:“快。还得进城去!我去备板车!”说罢跑去木桥方向,过了漫长的几分钟,两个男子带马拉着一架破板车赶过来。迅速把孕妇抬上去就往城里运。
这混乱一直持续到我们把大部分的流民都拉进城门。天渐渐黑了,听得一个报讯人策马在城墙之内沿线奔跑。高声喝道:“城楼令………关城门…………封城!”
城门沉重地关闭了。嘉定城内,各家各户燃起穆然的烛火。然而工作仍在继续。沈氏和其他女子们统共数十人,正将一些提早准备好的干粮往暗窖里搬运,这一间暗窖不过能容身三四十人,即便城中有那些多处。。。也肯定是容不下所有人地。问及此事,沈氏却是笑道:“躲在暗窖里,如何守城?暗窖是用来藏垂髫耄耋的。你我若不得不藏入,说明这城已失守了。淳耀本言誓死守城,破釜沉舟杀身成仁,但文公子说垂髫耄耋无力自保,连自杀身也难,先藏诸暗窖,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今各城外乡镇也愤然成兵。毁了桥道,嘉定城东、北二门都用大石垒断街路,而西、南二门用圆木乱石横塞道途。侯峒曾他们把那面老嬷嬷们做的大旗挂在了城门上。上书“嘉定恢剿义师”六个大字。这“义师”几十人在各处城墙上不分昼夜巡逻,而城里地民众也不甘落后。自从家里拿了刀剑甚至找铁匠讨了兵刃拎着上城墙上。那铁匠们倒也十分主动,献出铺里所有存货。一起参与巡逻。夜深了,仍能看到城头隐约的人影,和男人们小范围地齐声相和:“誓死守城!杀灭清狗!”
嘉定一夜无眠。
黎明时分,许多人在疲劳和忐忑中昏沉睡过去了的时候,一道高喊贯穿全城:“清兵逼城了…………起身迎战!”仍是那报讯人,骑着快马绕城内而行。
人们迅速从惺忪中醒来,离开家门,来到街上。由于提前的宣传安排,并无甚混乱,大家各自往东西南北不同方向奔去。
我随沈氏到西门,将饭食分发诸男子。这时我发现他们手中竟然有几杆火铳,还是好几眼的,十分惊讶。黄淳耀边啃饼边说:“吴之番搞到的。文兄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地消息,让我派人去寻到了吴之番,这人曾任南明总兵,居然真的交给我们几十只火铳,大伙都振奋极了。”
沈氏把水递给丈夫,却转头对我说:“妹妹,去城楼上看看文兄弟吧,他也许还没吃饭呢。”
“他在北门,去北门找吧。”黄淳耀说,“不知为何,他说北门需更加小心。”
那是自然。曾有记载说,清兵是被汉奸自北门引入城的。我对他二人点点头,拿了一份干粮和水,往北门走去。还没走下城墙,便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城墙被烟尘火光淹没了。黄淳耀在灰尘中剧烈咳嗽着,扔下手里的水碗抓起火铳大喊:“堵住豁口,快!土袋!”
几乎是立刻反应地,五六个男人抬着土袋冲进烟尘。而下一轮巨响又紧追不舍地自城外袭来。
“快走!快走!”黄淳耀伸出一只手推着沈氏。沈氏赶紧下城墙阶梯,拉上仍在望着城墙破损情况的我往下跑。我们往城内跑,而迎面几十个中老年男人正气喘吁吁往西门城墙赶来。我听得见擦身而过的一个男人喉咙里的咒骂,另一个男人气管里鼓风机一样的喘息,我还听得见自己胸膛里擂鼓一般疼痛的心跳。
清兵地火炮猛烈地攻击着城墙,尤其是东西二城门。破损不断出现,木料和土袋在瞬间就被补上,又在下一个瞬间消失无踪。清兵又加策略,用软梯往城墙上爬,男人们舍不得浪费火铳弹药,纷纷搬起炸烂的墙砖往他们脑袋上投击。破瓜烂瓢红黄坠落,进攻一次次被阻挡,伤员迅速地增加。女人们带着成捆的绷带和药物守在城墙下,一旦伤员被抬下来,立刻包扎。
我与沈氏以及昨日地数十女子一起在城中协调小孩子和老人们往暗窖去。待他们藏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准备新的饭食往城门送。
清兵地炮火没能击退人们地斗志,城中的男人都密切关注局势,在城门内城墙底下狼吞虎咽地吃饭,但凡看到伤员和死者被抬下,立刻起身补上。
这攻与守地斗争仿佛没有尽头。我与沈氏在呛人的硝烟尘土里,护着怀里的竹篮,从西门往北门奔。到北门底下,我远远看见文禾站在门内,而他对面是几个年轻男子架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那几年轻男子个个神情激动,手上一用力,把那男人按跪在地上。
“你这叛逆!你想偷开城门?汉奸!猪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