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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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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朕来吧。”他却不因我否定他而生气,拽着我的手绕到了那个焚烧尸体的大坑边。

    “看起来是一家人。”他捡了根散落在地上的棍子拨了拨那里面的尸体:“这个很明显是个小孩子,这应该是个中年男人。也许是那些延朝的军士发现快要起风了,刚好看到这儿有家人,就来把人杀了,怕尸体被发现,索性堆在毡房后头烧掉,没想到烟柱招来了咱们。”

    我不想说话,只掩住口鼻,不想嗅到一丝焦臭味道。

    “那个女孩儿,想是被他们拿来取乐的。”羽瞻狠狠道:“然后刚好让她骗咱们进去,好负隅伤人。该死的畜生们……”

    他的咒骂突然停止,手中的木棍也不再移动。

    顺着棍端看去,是一具焦黑的尸体,这尸体想是压在下头,所以连衣服都没有全烧光。

    正因为如此,她死前的姿态模样神情,仍然清晰可见,我终于松开了手,“呀啊”地一声惨叫,将脸埋进了羽瞻鲜血淋淋的袍衣中。

    那是一个孕妇,尸体的腹部尚隆起,却被剖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胎儿不知所踪。

    她的手臂掩向肚腹,手却被斩断,脸上是极度的痛苦——想必,他们割开她的肚腹取出胎儿,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

    也许,她为了保护尚在腹中的胎儿曾苦苦哀求过,曾徒劳地想用血肉的手挡住钢铁的刀,可是,谁都没能保护她,保护那个从未见过人间的小生命。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敌人掏出温热的身体,孩子在冰冷的寒风中或许还挣扎过,可是终于逃不过一死。

    我双膝渐软,最后跪在羽瞻的脚下嚎啕大哭。我也有过那样的经历,在敌人的环伺下想要保住自己心爱的孩子,却终究是徒劳,看着爱子在自己怀中停止呼吸,看着他身上沾有的血渐渐结成冰……是那样刻骨的绝望和恨啊。

    羽瞻不言不语,只是愤然扔下了手中的木棍。

    毡房在原址旁边重新搭了起来,风也愈发大了。羽瞻抱着我先进了毡帐中,我始终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心痛如绞,仿佛那个死去的女人是我,那个生生被掏出母亲身体的孩子是我的骨肉一般。

    侍卫们把那家人的地毯铺好,架起火,仿佛主人又回到了这毡房一般。

    可是,他们其实已经都不在了。

    最后一个进帐的侍卫,手中竟捧着一团结冰血肉:“大汗,这是在原来搭帐子的地方找到的……是一个婴儿的尸体,怎么处理呢?”

    “不!”我尖叫:“不是婴儿!他还没有出生!”

    连羽瞻也不知所措地看着几近疯狂的我。

    “他还没有出生,是那些畜生,割开他母亲的肚子,将他掏出来的……”我泣不成声:“怎么能这么残忍,为什么连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便是让他在母亲肚子里一起去了也好,可是那女人还活着,他们就割开她的肚子抢走了孩子……”

    羽瞻的近身侍卫皆知征白戎时发生在我身上的那次惨祸,见我如此该也猜出了大半,那捧着孩子的侍卫试探着问:“大汗?这孩子的遗体?”

    “放回他母亲身体里。”羽瞻极力压制怒气的声音响起:“你们都看到了,都听到了,这些没有一点儿心肝的畜生……血债血偿!”

    我听着那些悲愤的侍卫一遍遍高呼的“血债血偿”,竟无半分不适。这可怖的一幕似乎在不断地向我证实——战争来了,人就不再是人,而是嗜血的野兽。

    以暴虐对抗暴虐,以残忍应付残忍,以杀戮抵御杀戮,以仇恨终结仇恨。

    毡帐里的呼喊终于停下,帐外的风声却愈发可怖,如受伤巨兽的嘶吼一般。帐内没有人说话,我感到深深的寒冷从毡房外面身体里面双向侵蚀着我,不自禁朝羽瞻怀里挤了挤。

    他突然用力抱紧了我,可我分明看到他另一只手攥成拳,指甲已变成青白色。

    我伸手撑住地面,却觉得这地毯并不柔软,毯毛已经结成了茬子,硬得有些扎手,定睛一看才发现地毯上曾淬满血,血液干透后便成了这样。

    “娘娘,这已经是我们挑的最干净的一块毯子了……”离我最近的侍卫不好意思地轻声说。

    最干净的毯子也沾满血……也就是说,那可怕的杀戮就发生在毡房里面,也许这家牧人是将对方当作来不及赶路的行旅迎进毡房加以招待的,可结果却是接进了一群毫无心肝的魔鬼。

    第二天早上暴风雪方才停歇。

    出得帐来,方见昨日拴在马杆上的马匹皆已全身结冰,而那个尸坑也被雪盖住了。

    “走吧,”羽瞻的声音甚是疲惫:“把这顶毡房烧掉。”

    “烧掉?”我愕然:“如果这家人还有子弟在军中,等仗打完了回来,发现家人全都不在了,连父兄住过的毡房都没了,该多难过啊。”

    “……谁愿意日日重回自己全家遇难的地方?烧了吧,若果然如你所说,朕给那孩子一顶好毡房。”

    许是因为毡房顶上有雪而偏湿的缘故,火烧得并不旺盛,反倒浓烟滚滚。

    羽瞻一直站在上风处,看着那毡房渐渐烧尽。我们站在他身后,心情亦是无比压抑。

    终于,他翻身上马,正欲起行,远方却有一骑朝这边而来。

    “准备迎敌。”羽瞻目光都绷紧了,经过昨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冬珉的大军已经入境了,因而这突然赶来的一骑是敌是友不能确定——虽然他是从斡尔多城的方向而来,但郜林人无故往这里赶,必然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的,说不定会是投敌奸细。

    可是,当那人到达近前,看到浓烟方息的废墟和羽瞻狠厉的目光时,开口欲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直直摔下马来昏了过去。

    他是士兵的打扮,但脸上还没有长出胡须,青涩的样子还是个男孩儿一般。

    及至他醒来,方嘶着嗓子问他身边的侍卫:“求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昨日大汗和可敦巡查至此遇风,见有浓烟,赶过来却见二十多个延人杀了这一家人,将尸体堆在一处焚烧……大汗率咱们杀了那些延人,在毡房里过了一夜,怕有人看到尸体和毡房,便烧了去……你可是这家的亲人?”

    他点点头,眼泪从脸颊上滴落:“我阿爷阿娘……是怕我在军中不惯,才从诺尔查草原迁来的……可是没想到……”

    这话虽声音不大,我们却皆听得分明。我不由捏紧了羽瞻的手。

    “你家都有些什么人?”却是羽瞻在问了。

    “有阿爷阿娘,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老祖母……对了,阿娘还怀有一个孩子……大汗,他们没有一个活着的吗?”

    他所说的,和这家人的情况完全相符,再看他神态悲痛,也不像说假话,羽瞻终于面色稍霁:“没有。你的妹妹是不是约莫十四岁年纪?她被那些延人侮辱了,那些人逼她欺骗我们,又怕暴露自己就杀了她,别的人,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死了……对了,你母亲的肚腹被他们切开,孩子被掏了出来,尸体丢在毡房的一角。”

    我不停地捏羽瞻的手,想让他不要说得那么详细,可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那少年士兵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什么?!”羽瞻却似是震怒,居然吼起来:“咱们郜林男儿只有血洒到敌人面前,哪有眼泪流在亲人面前的?”

暗敌


 那孩子被羽瞻叱了这么一句,竟站了起来,狠狠擦去了泪水,哽声道:“谨遵大汗命令!”

    “你……便留在朕身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十六岁……叫德兰。”

    “德兰?”羽瞻眉一皱:“哦,和朕的弟弟一个名字啊。”

    侍卫们脸色突变,我亦心下一惊。

    德兰是叛乱的头子啊,这话一说……可再看羽瞻脸上没有丝毫不悦:“朕弟弟早亡,有时也挺想念他的。你若真是个勇士,有一天朕会让你叫朕大哥,你愿意吗?”

    他要认这孩子做义弟?

    那孩子似是不敢相信,终于单膝下拜:“德兰有幸……”

    “朕是说,如果你真是个勇士的话……是不是勇士,要等到作战的时候才看得出来。你敢给你爷娘弟妹报仇吗?”

    “敢!”少年几乎是嘶吼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而战争已经迫在眉睫。

    斡尔多城中随时可以看见骑马佩刀的士兵,他们通宵达旦地喝酒高歌,那些歌唱的有忠贞不二的情人和思念孩子的母亲,更多的却是古代的英雄事迹。他们已经成为人们心里的战神,他们的宝刀、骏马和美人变成传说,在歌谣中被越传越远,人们相信他们的英灵始终在照拂着草原的儿子,相信每当战争时这些古代英雄就会附身在一些特别勇敢的战士身上,帮助他们成为新的神明。

    羽瞻和将军们在金帐里商议军情的时候,至琰便在我帐中与我做伴。塔丽和茨儿在银帐的一角坐着,若没有什么事要支使她们,她们便一同做些手工针黹。

    几日后,那些士兵突然消失了。羽瞻却并没有走,仍然留在营地中,可也一天到晚地不见踪影,不知他在忙什么。

    至琰很喜(87book…提供下载)欢那些士兵所唱的歌儿,听不到了还颇感遗憾,于是日日缠着塔丽唱。他并不能听懂歌儿唱的是什么意思,还硬要塔丽教他,发音自是稀奇古怪,常常逗得塔丽笑得岔了气。

    然而如果连这些动静也没有,银帐中便会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连白伦和珠岚也约好了似的不哭不闹,只静静窝在摇床中睡着,整个大帐只听得到孩子细微而沉匀的呼吸。

    每到这样的时候,我便想夺路而出,去外面透透气,可是出了大帐,外头也还是一片静默的雪野,没有什么生气。

    因而,当羽瞻的侍卫来请我去金帐,道是大汗的旨意时,我虽明知不会有什么好事,却还是近乎雀跃地随他出了门。

    但进入金帐中,我却不由心魂一滞。这里的气氛竟比银帐中更为寂沉,天顶已经拉上了,整个帐中只有几盏落地的大灯台上跳动的火苗带出一点温暖。

    羽瞻听到那侍卫通禀娘娘已到,却并未转过身来。他连腰带都没有扎,手背在身后,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我的存在。

    我不知此时说话会不会打扰他,只得找个地方先坐下来,可刚刚落座,他便突然转过身来,面色阴沉。

    “怎……怎么了?大汗?”我知他不会对我发脾气,却兀自被他的气势压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被冬珉耍了。”他嘴唇抿紧,不甘不愿地吐出这几个字:“他借刀杀人呢。”

    “借刀……杀谁?”

    “安向礼啊。”羽瞻提起袍角,坐了下来:“除了那个倒霉鬼还能是谁?朕今日才得到消息,安向礼鼓动冬珉以武力逼朕交还至琰和慕容朝,知道冬珉怎么说吗?‘朕近日龙体不适,烦爱卿代朕征讨北胡。’真真奸猾透顶!安向礼是代君出征,所以旗号诸物皆是按皇帝亲征制备的,朕还一直以为是冬珉亲来呢。”

    “这……这有什么关系么?”我皱眉道:“反正不管谁来,都得和他们打仗啊。”

    “不一样。”他摇摇头:“如果是冬珉亲自来,打败他可说是一劳永逸……就算他以后还想再出师北伐,朝中的元宿耆老也会阻拦的。但若是安向礼,就算击败了他,不过是给冬珉找到一个惩治他,顺便下次再出兵的借口!此次所有的安排和计较,全都白费了!”

    “先打赢这一仗再说吧。”我微微笑:“你就那么确定此次领兵的就只是安向礼?”

    “怎么?”他朝我投来期盼的目光,似是期待我给出一个冬珉定然会亲征的答案来。

    “大汗说过,安向礼是代君出征,那么这次出征的人数也该符合亲征的数目才对,至少该有十五万人。现今大延的总兵力也不过是二十五万,把大部分兵力都交给自己所怀疑的,甚至正在找理由查办的臣子,这不是为君者会做的事情,尤其是冬珉,他极度恐慌大权旁落……”

    “那会不会有他的亲信在督军?大延不是一向有遣皇帝的亲信督军的习惯么?”

    “可这次是安向礼代君出征啊,还派个督军前来,不是摆明了皇帝不信任安向礼么?”

    “安向礼的帅位只是个幌子,要么他没带来那么多人,要么冬珉会亲自出现?”他眼睛突然一亮,右手握拳击左掌:“是了。等我们轻而易举地对付了安向礼,成为骄兵的时候,冬珉就会从背后掩过来。而要抄我们的后路,斡尔多城就会很危险了。”

    “难道还要搬迁?”我顿感头痛。

    “不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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