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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殿-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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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我的眼中模糊了。

  “那现在你‘不得不’否认他们是你的孩子。”

  “为什么?”

  “因为,你即将成为震旦的皇后,而他们是皇孙。”

  “不可能!”我站起来,瞬间提高了音量,“不要出现那种局面!我从没要求过名分,我不需要……”

  他握住我挥动的手,“但朕需要!”

  “你不可以这么自私!”我的声音颤抖,分明感到手腕的痛楚,“不要逼我!”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拥抱着我的哭泣。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要再让我感到两难。我没有办法应付这种局面。”

  “你会有的。”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我决然地抬起头,“还是你真的总是高估我的承受能力?”

  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层罕见的痛苦,“怎么你对我还有这样的误会?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的眼中难道都是利己的?为什么你不愿意把自己交给我?不要为难自己了瑽瑢,你将是我最完美的杰作,清风殿的意义由此走向圆满!”

  我无法正视他的眼神,意识到那是令我每每失去判断力的蛊惑。他的坚决与执著往往影响着我对于他的是非认定。

  “清风殿,我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最珍惜的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今天见到安平时的感觉吗?她款款地向我走过来,好象二十年前的我。可是到了面前,我从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庞上所能找到的只有刻意疏远下的警惕与陌生。我曾经把她抱在怀里,听她叫第一声‘妈妈’的时候,我好象听到了蔷薇的绽放。她小时候最爱拉着我的手,趴在我身边撒娇。现在她称呼我‘燕国夫人’!规矩得像个侍女一样给我请安。我知道她什么都清楚,但她讨厌我!她是我的最爱,而现在她给我最大的伤痛。”

  “你的‘最爱’?”

  我看着他,后退着,“你当然不会懂。你不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我也从来没有比今天更了解。我知道我失去的最重要的是什么了。原本我还以为弃置的只是一段破碎的爱情,一场注定失败的婚姻,但东宫对我的意义并不在此,而是孩子。我在安平的身上感受过我母亲的心情,仿佛是由血脉流传的情结,可现在它没有了传递的方向。你让我否定他们?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残忍?”

  “瑽瑢,”他走近了一步,但停了下来,“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随朕一同上嘉妙山。”他向门口走去。

  “等等!”我叫住他,“陛下,”我跪下,“你让我离开这儿。”

  他快步过来,双手扶我起来,“瑽瑢!好好睡一觉去。”

  “你以为我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吗?”我被他拉着往床边去,“我是真的。你让我离开这儿,离开京都。我知道安平只是一个开始,我,我难以应付。我真的会疯!”我两臂一抬振落了他的双手。

  “孩子对你就那么重要?”

  我看着他纠结的眉心,点头。

  “你应该再有一个孩子。”他似乎自语,“这是个周全的计划。”

  “不,我不要再有孩子。感情是不可以补偿的,更不可能在另一个人身上补偿。安平始终是我唯一的女儿,永远不会变!”

  “感情不能补偿?”他的语气骇人,“你现在有什么感情需要补偿?”

  “你误会我的意思。”我的头疼加剧,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要,避免又一个尴尬痛苦的生命。”

  “尴尬?痛苦?这是你对我们孩子的评价?”他的表情令我感到陌生,“荒谬!荒谬!你!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意……”

  “你同样也不了解我的。”我虚弱地回敬,“你始终是一个帝王……”

  “这无关于我的身份!”

  “但是你造就了我的悲剧!”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烛台咣然倒地的剧烈噪音使我为之一颤。黑暗中蜡烛带着火焰在地上四处滚落如同鬼魅的眼睛。

  帐帘在直窜入室的夜风中飘荡无依。

   *

  我的手腕挥向了床的围栏,砸断了一环玉镯。

  ……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现在断了。”我坐在床头,看着手腕上渗血的伤痕,抱膝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两段翡翠。

  ……

  我把双手藏进单薄的衾衣,额头靠着膝盖,埋起自己的脸。

  ……

  原来我把一切还是想象得太戏剧化了,生活永远是平实而具体的。我的现实逃避不开“羞耻”的属性。爱情和权力的矛盾或许是每个处于权力中心的人在某一方面难得完美的渊薮。崇拜权力的人会把爱情看得不是太奢侈就是太儿戏,一个纯情的掌权者难免要放弃权力。而他把对于权力和爱情的追求都做到了极致,可能自认为把二者的关系也调和到了极致,却忽略了对方的感觉。

  我终生将我在沁春园的最后一个夜晚视做难以涤净的污点,那使我最后一点为自己遮掩的借口也失去了意义。

 
  

                      正文  第十九章
 
  朝阳宫陈旧厚重的颜色毫无生机,我在那年中秋搬进大内的锦斓阁。同时得到一个合法的名份,虽然名份对于宫中的女人可以说没有任何独立的意义,即使是皇后。

  京都的传言失效,震旦没有诞生它的新一任女主人。

  “没想到您会把事情弄到这种地步。”

  我向唇上点上了一点丹朱,望着镜中身后的柳珊琢,“好看吗?”

  她不尚妆饰的脸冷冷的。

  我抿嘴一笑,“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连我都不在意的东西?‘皇后’,不过也是一个华丽的附庸罢了。”

  “您不觉得您故意装扮得太过华丽了吗?”

  我转过身去,“珊琢,我理解你,也很感谢你对我的心意。不过,你不要企图左右我的思想。”我从她身边走过,“我不愿意讨好谁,也缺乏那样的能力与耐心,一切只能为了一时一地自己的心情。”

  我冷眼观望着那些午后欢笑于未央湖畔的宫娥。一张张靓丽的脸,所有的表情都只是为了一个心思。我在她们面前已经没有青春的活跃,而沉溺于某种无辜的表情。我无从改变锦斓阁素来冷漠的个性,昭嫔搬去离宫没有多久,她曾经的气息尚存于此。

  然而平静安逸是宫中生活情趣的最大杀手。它会在不知不觉中让人脱离现实的生活,好象朝日、明月、星空都有了一种让人陷入迷幻的诡谲力量。于是在漠然的同时,我也在努力地抵制着消极的遁世倾向。

  “步出锦斓阁,取道斜阳,古柏环绕,掩藏文枢。杨柳拂风,芬芳隐约,一泓春水碧波荡漾。莲叶田田铺展,莲花亭亭玉立,赤鲤嬉戏成趣。未央湖畔莺声燕语,姹紫嫣红……”

  “等等。”我睁开眼睛。这个年轻的宫女正捧着折子看着我,一侧的头发浮着一层毛茸茸的橘红色。我看看外面,晚霞漫天。“这写的到底是什么季节?”我问。

  她疑惑地低头抬眼看着我,半天才说:“是柳执笔交给奴婢的。”

  我看着她,坐起来,“你识字吗?”

  “奴婢认识几个字。”

  “应该读过几年书吧,文章念得还不错。”

  她站起来,退到地台下。

  我走到她面前,“你是陇州人?”

  “是的娘娘,奴婢来自陇州青县。”

  “拂晓——珊琢说你的名字很好。”

  “谢……娘娘。”

  “拂晓……”我转过身去,“你去,把珊琢传来。”

  一盏茶的功夫,柳珊琢站在了我面前。

  “我不需要这个宫女,你把她领走。”

  站在一侧的拂晓立刻跪了下来,一声不吭。

  “为什么?”柳珊琢问。

  我把手中的茶盏放在身边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我没有必要向你交代理由吧。”

  “娘娘!”柳珊琢的声音提高,“您不能这么任性!”

  “你有资格指责我?”

  柳珊琢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须臾,她跪了下来,“您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她颤抖的声音令我的心一悸。

  “除了爱情,”她慢慢站起来,“还有很多值得您追求。在这里,丢失了爱情根本不算什么。”她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贵妃’,您已经是贵妃,离那个宝座只有一步之遥。接受您的命运吧娘娘,不要在这个皇宫中无声地枯萎凋零。这里不需要‘凄美’,而要‘璀璨’!还记得吗?这是集权的中心,您要在这里发出自己的声音!威严并且柔美!您不能仅仅满足决定一个侍女的去留,而是注释整个朝阳宫的气质,甚至是震旦的品格!”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双光彩驿动的永远洞悉对象精神领域的眼眸。

  一股清风吹入。

  “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别过脸去。

     *

  大雪纷然而至,我在朝阳宫的第一个新年。

  “这是圣上钦定的您的朝服。”布雷向我展示着一套黑地赤文金边礼服,“颜色、式样和装饰都是参照圣上的祖母先孝德皇后的一套精彩绝伦的生辰礼服。圣上想,您应该会满意。”

  我绕着衣服走了一圈,“请转告圣上我很喜欢。前代礼服的风格很好,高贵而含蓄。先孝德皇后穿这套衣服是什么年纪?”

  “是四十寿辰。那一年宏朗刚刚归顺我国,福音降临,风调雨顺,皇后的生辰成为举国上下欢庆的盛大节日。”

  我端详着礼服上的绣饰,“圣上说起过,先景宗皇帝与先孝德皇后感情笃厚,而旁人总是容易把这和国家大事联系起来。”

  布雷微微欠身笑着。

  我意识到可能口出不当,转而微笑道:“有劳阿翁亲自送衣服来。”

  “皇妃多礼,老奴不敢当……娘娘已是皇贵妃,不敢再让老奴受‘阿翁’的称呼。”

  我做了个轻松的笑容,走回座位坐下。

  布雷抬眼看了看我,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拂晓,你把礼服收起来。”

  看着拂晓领着侍从们退去,我转而看向布雷道:“将军有何言语,但说无妨。”

  “皇妃已经看出来了。”他讪讪地笑笑。

  “您的意思已经写在脸上了,”我微笑,“将军请坐。”

  布雷欠欠身,并没有坐下,“老奴是有话要对您说,但可能有违制之嫌。”

  “您对于这方面的分寸,我完全不会担心。”

  “是,是……人总是要变通一些。娘娘当年是由老奴引领入宫的。啊,老奴提及于此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念及您对老奴的熟悉和了解。这样,有些话就好说一些了。”

  我站起,“将军当年护送我进京,那的确使我对您奠定了一份亲切感。将军常侍圣上左右,想来圣上与您之间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主仆。”我走到他面前,“将军认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不必顾虑。”

  布雷抱拳,而脸色稍稍缓和,“老奴蒙圣上隆恩,诚如娘娘之言,对圣上的心意也不单纯是仆人的效忠。娘娘和老奴,请允许我这么说,应该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一切都得为圣上着想。”

  “您这话的分量……”

  “娘娘是个明白人。您而今是皇贵妃,其实拟诏上是‘皇后’,您知道为什么改动了吗?”

  “这……我不清楚。”

  “圣上已年过半百。子嗣一向是帝王晚年最头疼的问题。现在圣上就在尽量避免与之相关的混乱发生。”

  “当朝的皇子并不多,会有什么混乱吗?”

  “娘娘,目前皇上唯一的嫡子——皇储哲臻——正可能是动乱的源头。”

  那个久违的名字,“太子怎么了?”

  “哲臻没有一个皇储的能力和担当。”布雷直截了当的陈词让我的头脑在一个刺激之下倒清醒了许多,只听他继续道:“当一个重要的地位仅仅由一个特殊的名分维系的时候,这于当事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事,也是他的敌人手中最具威力的武器。长久以来,太子没有任何差强人意的重大政绩。这实在令一班忠心护佑的大臣们寒心,而更加矛盾难过的是圣上。”

  “‘难过’?”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词也适用于他。

  布雷并没有在意我的意外语气,“自己悉心栽培的儿子竟比不上那个从封地回来的,皇上对永宁王的垂青实际是在刺激太子,可是效果甚微。”

  “你的意思是……”

  “皇储的强大稳固在一朝的后半期非常重要,它将给人们下一个盛世的先兆,从而更加稳定这一世代最后的统治。”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后,“圣上一切尚好,现在论及于此是否操之过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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