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应该做谁的牺牲?”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
“瑽瑢!”
我向外走去。他高声喊道:“你不要走!”
大殿门口突然集合了一排禁军,我顿时怔住。
“都下去!”他向门外命令。
我回身看着他。他背起了双手,“从今天起,你就住在天元殿。”
稍息,我大步走回御案前,抓起那只十几年的御用金玉镇纸,狠狠地砸向地面。镇纸应声断成两截。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临近冬季的郊外一片萧瑟。一些村民在泥土板结的大道两侧遥遥地望着车队粼粼而过。他们不像京都的百姓那样善于表达感情或是营造气氛,只是三三两两静静地站着,拢着肥大的袖子。朔风吹散他们蓬松的头发。我们是他们观看的对象,然而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我看到一个穿桃红色小袄的小女孩儿,在一排或黑或灰的人中,小小的她显得鲜活异常。突然她向我笑了笑,我望着她的方向,说:“停车。”
布雷把那孩子和她的父母领到我面前。
她并不是个漂亮的孩子。尖头尖下巴,面色黑黄,鼻子下面还有两条干涸的鼻涕痕迹。她有些局促地跪着,不时回头看她跪在身后深深低着头的父母。
我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小脸,被风吹得凉凉的,一种不真实的触觉。
“你多大了?”我问。
她愣了愣,又看看身后。她的父母像是永远也不会抬头了一样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她无助地回过头来,抬头看着我。我向她微笑了一下。
“八岁。”她说。
“八岁?你真有八岁吗?”
“是。”
“上车吧。”他在我的身边说,“风大。”
我抚摩着小女孩的头顶。
他向布雷道:“这里是哪一县的?免他们三年人丁税。”
布雷应命。旁边的村民纷纷叩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小女孩的脸颊泛出两片红,透过黑黄的脸色犹如炉心的炭火。
“小玉。”她的声音响亮了不少。
我取下一只玉环套在小女孩瘦弱的手臂上。那两个大人忙着谢恩。转身的瞬间,我发现小女孩的眸子澄澈惊人。
“你还是为了安平和我怄气。”马车中,他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我看着另一边摆动的车帘。
“瑽瑢……”
我慢慢转回头去,看着他一脸似是而非的忧虑。
“我们……
我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什么,倾身过去在他的脸上一吻。嫣然一笑,转回身去,听到身后一声沉沉的叹气。
我没有被监禁,反而有了这次的出游。他的行动总有并不自私的理由,但我还有多少理由沉湎其中?嘉妙山庄的风露台上,我一只衣袖捋到肘部,举着酒杯。
他走过来,拿下我手中的杯子,把我从石鼓凳上扶起来。
“去哪儿啊?”我仰望夜空,“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又亮又圆,是十五吗?”
他一声不吭拉着我往前走。走出山庄,没有侍从,仅借月色,我们穿行于嘉妙山中的竹林。冬夜的寒气逐渐倾入肺腑,酒带来的热量散发殆尽。我的脚步逐渐不由自主。终于我甩开了他的手,站着喘气。他回身走到我面前。
“记得这儿吗?”
一池潭水深浅莫测……
夜风振响竹林……
彩灯似繁星……
舞姿翩翩……
眼前寂静一片。
我的口中呼出白气。望着黑色池水中一轮分外明亮的月影,禁不住浑身战栗。
“你忘了,”他抱着我,“你忘了当初……”
那晚月朗星疏。
*
我忘了问他把赛玛可安置在了哪儿。回到京都他提起与宏朗的战事,我立刻想起了赛玛可。柳珊琢说她有可能在京都西南的幸晴皇家花园,过了几天又更笃定地说她就在南内。有关她的一切疑问在我脑中迅速激活并蔓延开来,我想见她,赶在与宏朗的战争结束之前。
一日傍晚我对他说我想去看看南内。他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陪我一起去,我想赛玛可很可能不在那儿了。
南内处于朝阳宫南部,祈元门外,是中央官署东边的一块狭长地带。南内的宫墙外就是东宫到大内的禁城通道。而那面宫墙上没有门,所以我虽然经过那条通道多次也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就是著名的南内。
“据说那儿很适合晚上去。”我说。
“是不是还听说有萤火虫?只是草多的原因。”
大门打开时发出的噪音表明这是个被冷落已久的地方。我迈过门槛,第一感觉便是这里不可能住人。石径两边草深过膝,墨绿一片仿佛浮于地面之上而又不知深浅的水潭。惟有殿宇的颜色不像宫中其它地方那样一味青灰。主体是红色,却又不是东都那样明艳的正红,在昏黄灯光下倒让人不由联想到凝固的血块。
“这儿曾是冷宫?”我想到血块时突兀地问了一句。
他一笑,“做过仓库、禁军的兵营、戏园、花园,殿试考场。你听说的是有关它哪一方面的?”
“没有。现在它做什么?”
“什么也不是。南内是个好地方,但它过早挥发掉了所有的新意。”
“祈元殿、天元殿不是全无新意可言?它们从来都是一种用途。”
“可它们的意义本来就不在于‘新意’,而是‘永恒’。无须极度璀璨却有永恒的尊严与辉煌。”
我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朝前走着,“这儿冷冷清清倒是还可以有一项用途。”
“什么?”
“禁锢所。让人心无旁骛,好好反省。”
他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你想到戏里的天牢了吧?我一直纳闷那种地方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会把犯人关在禁城里面?”
我突然看到房舍那边有一两点火光闪动,“看那边有亮光!”
“萤火虫?现在不该有……瑽瑢!不要过去!”我不顾他的呼唤跑向房子那边。
我推开房门,看到一支掉落在门边地上的火把。我捡起火把迈进房中。他和布雷带着随从也赶到了门口。屋内立刻为众人手中的灯笼照亮,视线所及除了几张椅子和一副条案什么也没有。
“回去吧瑽瑢。这儿已经荒置很久了。”
我扬了扬手中的火把,“你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是刚刚进来的人留下的。”
他的表情令我不信任,“我想进去看看。”说着我已经绕过了条案后巨大的屏风。
“瑽瑢!”我听到他大喊一声。
手中的火把掉落于地,我被眼前所见吓得忘记了所有的表情。他们都围拢过来,屏风后狭小的空间中,人影割裂了灯火的光线,显得幽魅异常。
“赛玛可!”我终于让自己唤出这个名字,扑过去从冰凉的石板地上抱起了她的身体。
什么野心与阴谋?赛玛可在我怀中就是一个极度衰弱的女人。消瘦变形的身体,皱褶干燥的皮肤,双眼深陷,眉与头发稀疏,全身散发着酸臭的气味。我不知道她是活的还是死了。
“传御医。”身后的他命令。
她直直地躺在那儿好象一具干尸。在药物猛烈的刺激下,她有了片刻的意识。我在她浑浊眼神的示意下将耳靠近了她干枯失色的嘴唇。没听清任何言语,但我的耳朵真实地感受到了她最后喷薄而出的一口气息。
太医终于向我坦言赛玛可的死因是饥饿。一个外国的王妃,被活活饿死在震旦的皇宫里。我的印鉴邀请她来,然而死亡就这么突然摆在了我的眼前。我连续几夜梦到木拉泽,赛玛可年轻纯美的笑容。梦很美好,但我总像遭遇了噩梦一般惊醒后再也无法入睡。我让侍女们一夜都把灯亮着。一夜我醒来正看见他的脸,发现熟睡的他居然半睁着眼睛!我面对他无神的眼珠,惊惧地向后退缩,整个人摔在地上。
我带着右手臂的伤痛度过了新年节。
前线的战事还没有分晓,整个京都的新年气氛难免做作。
他没有对我的疑问作任何解释,我摔伤之后他也不再留宿锦斓阁。有时他过来看看我,无聊的不咸不淡的谈话。有一天他说起要再派一员大将上前线增援。我不主动和他说话,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柳珊琢很久没有出现了,赛玛可死了之后她就没有来过锦斓阁!
“珊琢呢?”
“她不是一直在后宫吗?”
“你不要再敷衍我!”我坐在椅子上。
他皱皱眉头,没有言语。
“我立刻要见柳珊琢!”
他迟疑了片刻,转身带着侍从离开。
过了一会儿,进来两个太医,我认出不是给我治外伤的大夫。他们看了看我的舌、眼,号脉。没有说什么又走了。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碗汤药进来,直送到我的眼前。
“这是什么?”
“您的药,娘娘。”
“什么药?刚刚那是做什么?太医的呈文呢?”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是,皇上命奴才送来的……给娘娘定定心神。”
我伸手端起汤碗,放在面前闻了闻,添加的甘草难掩冲鼻的苦涩气味。我把碗好好地放回托盘中,起身走进寝室。
柳珊琢完好地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娘娘瘦了。我离开娘娘是因为赛玛可……”
“什么?”
柳珊琢扶着我的膝蹲在我面前,“皇上追查那晚南内的火光,没有那火光您不会执意进入那间房子。”
“对,那火把……”
“是我放的。”柳珊琢看着我的眼睛,“我也悄悄溜进了南内,在你们进去之前一小会儿的功夫。”
“你怎么进去的?”
“我是文殊,可以进入朝阳宫任何一个地方。”
“……”
“所以我难逃嫌疑。但除此之外又没有其它的证据。”
“这么说他没有认定是你放了火把。”
柳珊琢一笑,“否则您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赛玛可当作人质其实本不在皇上的打算之内,震旦对付宏朗不必付出道义沦丧的代价。可能开始圣上只是想利用赛玛可对阿杜加施压投诚。可后来总有意外出现。现在赛玛可的死讯已经封琐,但难保不会从非官方的渠道流传出宫,到那时宏朗就会在道义上占上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并且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面对险情也会孤注一掷,这样拼命的打法震旦会很吃亏。”
“那为什么赛玛可会被置于死地?”
“或许圣上发现赛玛可不能为用。”
“这么说真的是……”我不情愿她证实我的猜测。
“这是只有皇上能承担的责任。”
我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椅子扶手别过脸去。
“还有一个原因,”柳珊琢站起来道:“皇上对您与赛玛可的关系有所芥蒂。”
“什么?”
“涉及您上回为太子解围的事。谁都清楚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他怀疑……赛玛可在利用我?”
柳珊琢点了一下头,“赛玛可弑杀双亲亲族是事实。这样一个女人,令人不得不防。”
“所以就把她杀了?”
“皇上需要保护你。”
“赛玛可是被活活饿死的,她毕竟是一个王妃啊。”
“娘娘,你想清楚,在皇上和赛玛可之间你更信赖谁?”
我一时不做判断,“告诉我,”我说:“你那天为什么会去南内。”
我的脑子很乱,对柳珊琢的话没有一点判断力,根本没有心力去想它是否是个合理的解释就接受了它。我想柳珊琢那天一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全文完)
战争形势纠缠莫辨,太子终于准备亲赴前线。我站在朝阳门上看着戎装的哲臻清瘦的脸庞以及与他一贯的气质大相径庭的坚毅表情,心绪难平。
那个即将出征的下午,青龙门外,我设法找到了他。军中来往着不少前来送行的家眷,我通天扯地地披了件灰绿斗篷。
“我知道我来得突兀。”在他还在惊讶的时候我说:“我刚刚听到你要出征的消息就为你送行了。”
哲臻的表情弛放自若。
“我只想对你说,要小心,宏朗会孤注一掷。”
哲臻的眼神不像从前,深邃莫测——他开始像他的父亲。
我咬了咬下唇,“保重。”
“瑽瑢,”他在我转身的刹那开口,“这次,我会风光地回来。”
“我猜到你是赌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