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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了仍带着泪的眼,疑惑地看着她突然僵住的面容。吸吸鼻子,拉了她的手去摸他怀中的蛋,她的手呆滞而机械地抚摸着那几颗冰凉的蛋,严重怀疑自己刚刚是否出现了幻听……
“鸿鸿……暖……”他还是抓着她的手,固执地想让她温暖这几颗蛋,嘴里不经意地挤出这三个字,语调甚是平板,声音里还带着很大一些不熟练的涩然。
燕鸿突然很想哭。
在这样意想不到的时刻,他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鲜花尽放。
“鸿鸿,笑。”东方萌笑着用空着的手指点了点燕鸿的脸,眼睛里的光彩比日光还要灿烂。
“恩,我很开心。”燕鸿也点了点他的脸,如实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情。事实上她花了好大的精力才从激动中平复过来。太长时间的难以置信差点吓到他。
“鸿鸿,开心。”他固执地坚持着,目前他能够表达出来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仅限于一个单字或者由两个单字组成的词语,其他的还无法凝固到脑海中。
“恩,鸿鸿开心,萌萌也开心。”燕鸿依着他的表达方式,被他传染一般露出傻兮兮的笑。
“萌萌,开心。”他学着她,很快掌握了新词汇。
“蓝蓝……水……”
“红红……花……”
在燕鸿一字一字的教导下,东方萌掌握的词汇迅速增加。只是在他的世界里,具有指代意义的“你”,“我”,“这”“那”等等代词他还是分不清楚,而且他对于叠声词的接受程度,显然要明显高于单字。
等燕鸿牵着抱着几颗蛋的东方萌出现在已经凉快清爽的林管事和侍卫们面前时,他们对于野鸭蛋的兴趣明显高于其他。当然,此时他们还未听到东方萌开口说话。
于是林管事兴奋地建议将这几颗蛋放在温泉中煮了吃。侍卫们纷纷赞同,燕鸿持保留意见。想想东方萌方才对这几颗蛋的保护态度,她决定……什么也不说,嘿嘿。
结果一众人费了半天口舌,东方萌依然没有意识到他们觊觎的正是他手中的蛋。他只是一手拉着燕鸿,一手护着他的宝贝蛋,眼睛四处乱瞟,对于侍卫们的提议充耳不闻。
林管事和侍卫们无法,只好转战燕鸿,企图以美食打动她。刚刚才‘失足错杀’了一颗蛋的燕鸿又怎肯与他们同流合污,笑眯眯,只作不答,任他们看着自家少爷唉声叹气,就是不敢伸手问他要。
几人不死心地跑到不远处的芦苇丛中又扒拉了一阵,竟然真的让他们又扒拉出好几颗野鸭蛋,燕鸿惊叹之余,又等着看好戏。果然一不留神让爱蛋心切的东方萌看到了,结果尽数充公,一颗也没给他们留下,全兜自个儿衣摆里了。
燕鸿对于东方萌打劫的手段很是佩服,因此丝毫不予以阻拦,只作壁上观。他这厮啥也不说,只是走到几人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手中的蛋,一直盯得几人心里长毛,不得不把鸭蛋上缴,某劫匪这才作罢,不声不响地又回到她身边来。
林管事几人哀怨的表情逗得燕鸿很乐,同时发现这几个年轻人很是活泼了一些,许是终于发现她并不是难相处的人了,所以便放开了一些。
想着东方萌的神奇进步还没有告知公公婆婆,燕鸿便提议下山。几个随从虽因没有吃到野味而有些失落,但看看天色,也不欲多作逗留,便没有异议地下山去了。
一路上让他们很是惊悚了几回。
燕鸿指着小树苗对东方萌道:“萌萌,树。”
东方萌乖乖跟着念:“树。”
差点没把几人震趴下。
他们当然知道自家少爷有多少年没有说过话了,应该说他们从未有幸听到过!此时自家少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爆发,他们一时很难抑止住自己的虎躯。
燕鸿偷笑,表面上却不显地拉着东方萌继续认识世界。
几乎从未曾开口说话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可以发出声音,便自然而然地想使用这个功能。但同样由于对此功能过份生涩,东方萌每次发音几乎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有时候两颊憋得通红,也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脑海中的词汇量太少太少,与人对话的经验也不足以让他能够很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声音也偏向嘶哑低沉,与他稚气的脸相当相当地不符。
但是镇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不在意这一点。他能够开口说话,这对他们来说,已不啻为一个奇迹。虽然东方萌目前只会跟燕鸿一个人说话。
但这丝毫不影响公爷夫妇对他说话的期待。燕鸿看着二老在回程中一个劲儿地引东方萌说话,心中满是感叹,想着二老当时的反应,又是想笑,又是辛酸。
当他们看到燕鸿拉着捧着一堆鸟蛋的东方萌下山奔过来时,还以为儿子儿媳是有了好东西不忘上贡,满心的慰贴。
结果燕鸿一上来,指着公爷对着东方萌来了一句:“萌萌,爹。”
不待公爷反应过来,又指着夫人来了一句:“萌萌,娘。”
一头雾水的二老瞪着燕鸿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心想难道自个儿子还会认错自家爹娘不成?!
所以当看到儿子端着严肃认真的表情,一字一顿地吐出“爹、娘”二字时,他们在风中……华丽丽地石化了。
心音
惊鸿十六年,十月十四,五峰岭,萌初语。
燕鸿在自制的记事本上写下如是几句。她来到这个时代十六年了,还是花一般的年纪,却有一颗渐渐衰老的心。
时间,地点,事件,一一而述,简单几个字,却有道不尽的思绪。
今生她是个懒人,日子总是得过且过,对于那些所谓意义重大的日子,她从不在意。若是没有五朵金花,她连自己的生辰都会忘记。
有些东西该记得的时候会深深刻在脑子里,而那些后来忘记了的,必然是不值得珍藏的记忆。她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她从不写日记。
十六年来,她的记事本里只记下两件事,两句话。
惊鸿十年,六月二十五,燕府,母逝。
再加上方才记下的一笔,就这么多。一笔伤心的,一笔快乐的。一笔是失去,一笔是获得。如果二者可以相抵,算是无悲无喜。
但她仍是觉得心里有快乐的小泡泡不断升起,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细小的创口,仿佛被这些泡泡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抚平。
她与东方萌,很多人都以为她才是那个救赎者,包括公爷夫妇。只是她心里清楚,事实恰恰相反。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上中天,柔和的光透过小轩窗,洒进一室银辉。
“萌萌,该睡觉了。”燕鸿洗完澡进来,见东方萌一反常态地没有上床睡觉,反而趴在窗边,头仰得高高的看月亮,不由上前轻声唤道。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乖乖上床摆出大字型了。(汗,这句咋看着这么邪恶捏……)
他痴痴地看着天上,好半天才扭头回应她的目光,却是笑得很灿烂,指着月亮对她吐出一个字:“饼!”
燕鸿汗了一个,仰头望去,确实……挺像张大饼。
“萌萌喜欢吃饼?”燕鸿索性也倚在窗边,托腮望着他浅笑盈盈。
他歪着头思考一小会儿,笑着点头,说道:“饼,喜欢。”说完又摸摸她的脸,加了一句:“鸿鸿,喜欢。”
燕鸿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在他心中与鸡蛋煎饼处于同一个水平线,对她来说,他能说出喜欢二字,她就已经很欢喜了。不着急,日子还长着呢。
“那明天还吃饼,可好?”她温柔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拇指轻轻在他掌心搔了几下,他怕痒地瑟缩几下,笑得两眼眯成一道缝。
“痒。”他主动地说出感受,反握住她的手,举起来观看。
燕鸿摊开手掌,将他的手指放到中间,他好奇地挠挠,柔嫩的指腹轻轻滑过,引起她的轻颤,像蝴蝶于眉间落下的吻,浅浅的,有一些麻。
他又笑了起来。能够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之后,他变得爱笑了许多。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仍是喜欢做自己的事,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对他不熟悉的人,仍是当空气看待。但在他愿意答理人的时候,他并不吝于给予一些回应,哪怕只是小小的,哪怕只是浅浅的。
“萌萌困吗?”见他眯了眯眼,打了个呵欠,眼底的水光倒映出小小的她,想是有些困了。他点点头,身子偎了过来,下巴搁在她肩头,头挨着她的头小狗似的拱了拱,有些含糊地道:“睡……”长睫毛一颤一颤的爱困模样,非常可爱。
燕鸿亲亲他的脸颊,半扶着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正欲让他坐下时,却看到了几个此时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萌萌……”想要问他,却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即将入睡了。双手依赖地缠在她腰间,大头还无意识地在她颈间蹭了蹭。燕鸿笑笑,小心翼翼地放了他在一旁靠着床柱,将那几只捡到床头矮几的盘子里放好,这才扶了他躺下,刚贴上床,他一个翻滚,就翻到里侧去了。
燕鸿轻叹,希望今天晚上不要被踢下床,阿门。
早上起床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床上,虽然只有半边身子挂在床边儿,好歹没掉到地上。没想到会醒得比往常早,扭头一看,小呆瓜头抵内墙,一只手握拳,另一只手牢牢勾住她一只胳膊,一脚曲起,另一只脚……正抵着她的腰眼。
汗,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与前一天截然不同的睡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荣幸。难怪她还能有半边身子搁上边儿,还真是多亏他那只勾魂爪。
轻轻挪开他那只不老实的腿,往里侧稍稍移了些许,偷偷捏他的脸小声抱怨:“腰都酸了,小坏蛋。”
他在睡梦中嘟了嘟嘴,唇齿吧唧了几下,难道梦到啥好吃的了?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小心地将胳膊从他的勾魂爪中释放出来,悄悄下了床。
无意地看到矮几上的鸭蛋,想起他竟可爱地将鸭蛋藏进被子里,不觉失笑,一天的好心情便由此开始。
东方萌自醒来便无头苍蝇一样在被子里翻来找去,一会儿屁屁撅得老高,一会儿整个人弯成拱桥状,在被子里钻过去钻过来,嘴里含糊地念念有辞。
燕鸿当然知道他在找什么,坏心眼地就是不提醒他,想看看他到底能折腾多久。只到看他两眼开始泛红,怕他又哭,才笑嘻嘻地上前道:“萌萌看,床头凳上的是什么?”
他眨巴两下眼睛,傻愣愣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他心爱的鸭蛋好好地呆在那儿,这才破涕为笑,扑将过去连盘子带鸭蛋搂在怀里,鼻子还可爱地凑上去拱它们几下,连衣服都忘记穿。
待东方萌穿好戴齐,燕鸿便拉着他例行给爹娘请安。二老喜欢清静,房间在园子里侧,需路过两条长廊。
东方萌一路就抱着那几颗鸭蛋,一刻也不愿离手。燕鸿怕他手酸,特意给他找了个长带子布袋儿,小心地装好了让他斜背着,结果他楞是非要挂在脖子垂在胸前,看起来傻呵呵的。
公爷夫妇似是还未从前天的巨大惊喜中复原,一见东方萌过来了,等不及燕鸿行礼就赶紧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急哈哈地奔到东方萌面前,两双眼睛四只眼珠巴巴地盯着他,期待着儿子快点证明两人之前的所见所闻并非梦中发生。
小呆子还以为自己爹娘要抢他的宝贝蛋呢,哗啦一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护着,还晓得往燕鸿身后面躲。
燕鸿囧囧有神地安慰二老道:“爹,娘,相公那个,咳,很喜欢这几颗鸭蛋,所以……”自己□出这样的家伙,实在是没脸见人。
二老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老公爷哈哈大笑一声,爱怜地看了儿子一眼,拉着夫人又回到位子上坐好。
燕鸿红着脸扯了仍是一脸戒备的小呆子走上前去,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萌萌,来给爹娘请安。”小呆子虎着脸瞅瞅一本正经的燕鸿,又瞅瞅坐立不安满面希冀的二老,最后瞅了瞅怀里的蛋,双手又搂紧了些,这才叫了声:“爹。”顿了顿,又接着喊了声:“娘。”叫人时却没有正视公爷夫妇。
燕鸿心中狂汗,别人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娘,他倒好,有了鸭蛋,爹娘也不认了……
公爷夫妇能再度听到这一声爹娘就已是心满意足,又哪里会在意他是看着鸭蛋还是看着他们,笑得嘴都合不拢,老夫人还夸张地拭了拭眼角的泪,一把拉过燕鸿,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燕鸿自然理解公婆的心情,反手拍拍婆婆的手,眼中也有了些泪意。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就波动起来,看着别人笑她就想笑,看着别人哭,她的鼻子也酸。难道跟小呆子一起待久了,也变成单细胞了?
偏偏那让一屋子人无法淡定的罪魁祸首一点儿也不善解人意,走过来扯她的袖子,闷闷地提醒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