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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大哥……是我。”芳芸愣了一下,轻声道。
“芳芸?”岳敏之的声音里略微有些着急:“怎么了?你现在哪里?”
“在亚当家。没有事。”芳芸微笑道:“我们太太今天到我家去了,我请假回去,觉得在家不方便,所以在亚当家借住一晚,明早再回学校去。”
“你家出事了?”岳敏之沉吟一会,说:“穿好衣服到楼下等我,我马上就到。”
芳芸想说不用,那边电话已经被挂断。她摸着胸口,对岳敏之的到来又是期盼又是迷茫。
芳芸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到楼下,看见客厅里有个守夜的老妈子,就绕到后门出来,从草坪上走到前门。
秋天的风有些凉,秋虫在草丛里鸣叫的声音清脆悦耳。芳芸光脚穿着拖鞋靠在铁门后的大法国梧桐树上。昏黄的路灯下把她的影子拖得老长。门房偶然伸头看见是九小姐,连忙出来问:“九小姐要去哪里?”
芳芸微笑道:“哪里都不去。等会岳大哥要来,开门让他进来。”
那个门房见多了偷偷摸摸相会的偷情,头回看见小姐等男人这样大方,愣了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缩回门房去。
过得一会一辆汽车疾驰而来,门房拉开铁门,隔得老远就压低嗓子喊:“岳公子?九小姐在那边。”
岳敏之打开车门抽出五块钱给他,跳下车连车门都等不及关,小跑到芳芸面前。他跑的有些急,微微喘着气,温热的气息喷到芳芸脸上。
芳芸觉得脸上痒痒的,觉得有异样的新奇,退后半步,笑道:“岳大哥。”
岳敏之看她脸上神情安静的很,料知不是有事,笑起来。他笑了好一会,才道:“可是心里有事睡不着?”
芳芸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觉得心里很不安。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是合适的。”
“怎么了?”岳敏之看着芳芸的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芳芸羞涩的移开一步,小声说:“我们太太今天到我那里去,说谨诚被绑架了,要拿十万块赎金。她找娘家哥哥帮忙,和爹为这个闹的很不开心。我很想做点什么,又觉得还是不做的好,反正……总之,也不知道怎么办。你站在棋盘外,或者能看得清。”含笑看着岳敏之,等他拿主意。
晚风从岳敏之身后吹来,带过来一阵好闻的香皂的气味。芳芸突然觉得有些失神,甩甩头发,她的头发洗过澡后是披散在肩上的,一甩头发就全乱了。
岳敏之伸手替她拨了一下。芳芸的发丝又软又香,从他的指尖滑落。芳芸自己也伸手去拨,恰好碰到他的手指。两个人都觉得好像被电击到,觉得手指麻麻酥酥,一齐愣在那里。
岳敏之先回过神来。他退后一步,定定神笑道:“这个事托亚当打听过?”
“亚当喊我不要管。”芳芸咬着嘴唇,“其实我也不是想管,只是不闻不问……心里觉得不安。”
“你也管了不什么。”岳敏之想想,说:“具体是怎么样个情形,你说说。我恍惚记得你们那位姨奶奶是接送谨诚上学放学的。”
“我上回从家回去,听说她和爹闹了一场,把谨诚留下自己走了。今天谨诚放学没有回来,爹就接到一封要赎金的信。”芳芸回忆婉芳的话,尽量客观的把经过出来。
岳敏之沉吟许久,说:“这件事情或许颜如玉不知情。若是晓得会怎么样?”
“她一向最喜欢拿谨诚压人。我猜谨诚被绑票,必定要和爹闹的。”芳芸歪着头想了一会,说:“我也晓得明哲保身最好。可是……”
“我晓得。他们求财,谨诚一时半会性命是无忧的,芳芸等我两天。”岳敏之说:“绑匪们是在落胡参谋长的面子。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你们姨奶奶到底当过几天老师,还是避开罢,不然夹在中间难做人。要是令尊那边有什么不方便,我替你……我替你设法是样的,好不好?”他皱着眉,又笑笑,道:“其实谨诚那孩子,当早送到外国去念书的。你们太太贤良淑德的很,只怕越发把他惯坏了。”
“哎,谨诚实在是不招人疼。”芳芸叹口气,说:“惯坏他的是爹,我们太太能怎么样?又不是亲生的,打不得骂不得,只好这样子罢。我也劝过我们太太送他去外国念书。可是这个事我们太太也不好开口的,和爹提都不要提。”
岳敏之看着她半天,突然笑,道:“原来你也有话多的时候。好,回去睡罢。我也替你打听打听去。我们工厂的第一批货出来,礼拜一送几箱到你店里去。你的店几时开张?”
芳芸道:“我请的两个师傅裱出来的蛋糕还不成个样子,还要再练几天。打算中秋节的时候开业,来的及吧。”
岳敏之笑道:“你不怕他们炼好手艺跳槽?”
芳芸哑然失笑,道:“那也随他们。大不了只卖面包,等新师傅会做蛋糕再卖蛋糕。”
岳敏之看着她,半晌才说:“这样很好,我要走了,让我看着你进去。”
芳芸嗯了一声,转身跑回去。回到三楼客房里,从窗户朝外看,还能看见铁门边的树影子里有个人站着吸烟,红闪闪。
芳芸把灯拧开又熄掉再拧开再熄掉,飞快的跑到窗边看。只见那个黑影挥挥手走出大门。芳芸靠在窗边目送岳敏之的汽车缓缓驶远,爬到床上一觉到天明。
芳芸才到学校不久,倩芸就来寻她,说:“九姐,方才妈打电话来,说谨诚被绑票了,你们姨奶奶跑回樱桃街哭。”
芳芸想了想,问:“大伯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转告我?”
倩芸笑道:“翻开《申报》,哪天要是没有绑票的新闻就奇怪了。不过这回不凑巧叫咱们家的谨诚撞上。妈还能说什么,不过是打电话来叫咱们小心,回头一起回家这些。”
芳芸点点头,说:“的确是这样才好,我回家时去寻你。有伊万陪我们回去。”
倩芸笑嘻嘻答应了。第二天就是礼拜六,吃过中饭芳芸还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倩芸已经寻来,说:“九姐,我们回家罢。”
芳芸笑道:“还没有给伊万打电话呢。等会,我去庶务科借电话打回家。”
倩芸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不用不用,有人来接我们的。”
芳芸情知来接的八成是曹二公子,虽然不情愿,还是笑容满面和倩芸起出来。走到半天,芳芸突然笑道:“哎呀,我忘了去先生那里拿作业本,礼拜一要交的,我回去拿一下。”
倩芸还没有回过神来,芳芸已经跳下长廊,抄近路回头。曹云朗恰好从长廊的另一头走来,只看见芳芸窈窕的背影好似惊鸿飞过秋江,转眼就消失在教员的办公小楼门口。他站住脚,眯着眼睛看廊下的芭蕉树,半天不讲话。他这个样子倩芸还是头一回看见,站在他身边不敢和他讲话。
过了一会,芳芸抱着厚厚的一本卷子出来,诚恳的对倩芸:“抱歉,先生喊我她替算卷子分数,这个礼拜不能和你一样回去。咦,曹二哥,几时来的?”转过脸,面对曹云朗笑靥如花。
曹云朗拿不准是真被先生喊去做事,还是有心要回避他,只得露出笑脸,道:“你去忙,傍晚我来接你出去吃饭,可好?”
芳芸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对他微微一笑,抱着卷子绕过堵冬青树墙,飘然去了。曹云朗目送她走远了。倩芸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下,笑道:“曹二哥,回魂。九姐哪里好,你们一个二个都为她着迷?”
曹云朗笑着把双手插进长裤口袋里,说:“好不好,你最知道,不然为什么现在只和她要好?”
倩芸啐他一口,说:“曹三哥整勾着丽芸去鬼混,还喊我一起去,你也不管管。我还不和她要好!”
曹云朗笑道:“老三一向是那个脾气。再说,他还没有娶亲,我看十妹和他倒是怪合适的。”
倩芸突然想起来,说:“对了,九姐家里出事了,那个弟弟谨诚昨天被绑票,要十万现大洋的赎金呢。”
“哦?”曹云朗挑剑眉,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他妈不长眼,敢在胡参谋长头上动土!”
肉票(下
要数出几个颜如玉又怕又恨的人来,曹云朗定是第一个。
鼻青脸肿的阮梅溪被曹云朗带人押到樱桃街。当着俞忆白的面,阮梅溪问颜如玉:“淑玉姐,为什么要绑架自己的儿子?”
颜如玉看见曹云朗,哪里敢大声讲话。拿手帕捂着嘴,低声抵赖:“这是哪个?我不认得!忆白,这个人胡说。”一边讲话一边朝俞忆白身后缩。
俞忆白狐疑的看着颜如玉,她连老太太都不怕的,怎么看见这个人倒怕起来,难道是真有鬼?
曹云朗冲俞忆白微笑,说“俞校长,这个人从前经常在你的小公馆出入,认得啵?这次就是他和这位姨太太……”
“没有!”颜如玉尖叫起来,激动的扑到俞忆白的怀里,“谨诚是我的命根子,我什么要绑架自己的儿子?”
俞忆白冷冷的推开,看着阮梅溪的眼睛好像会喷火。
曹云朗不动声色地轻轻哼了一声。
阮梅溪好像被看不见的脚狠狠踢了一下,他带着哭腔:“淑玉姐想带着儿子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我们又没有钱,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损法子。俞校长,我不想呀,都是淑玉姐逼的。”
颜如玉紧紧抓住俞忆白的胳膊,无力的辩白:“胡说!是你问我的,说我想谨诚,有法子把我儿子弄来!”
俞忆白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他推开颜如玉,用力甩了个耳光。颜如玉吃痛,跌倒在地下,他还狠狠的踢了两脚,怒骂:“为什么是不舍得的?哪里对你不起?就样对我!滚,你们都给我滚!”
曹云朗使个眼色,一个卫兵跑出门外把谨诚抱进来。俞忆白看见瑟瑟发抖的儿子,到底心有不忍,上前把儿子搂在怀里,问他:“受伤没有?”
谨诚摇摇头,眼巴巴的看向颜如玉,虚弱的喊:“妈妈,我要妈妈。”
颜如玉好像溺水的小狗捞到根大稻草,哭着爬起来扑到谨诚身上,说:“儿子,让妈妈看看哪里碰坏了。”
俞忆白用力推开,冷冷的:“不用假装。看在儿子的份上,不送你去巡捕房,跟你的野男人滚!”
“不,你不能分开我和谨诚!”颜如玉死死搂住儿子,哭道:“忆白,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找野男人。”
阮梅溪委屈的喊:“淑玉姐,别求他,他什么时候对你好过?”
上海现今最时兴的就是绿帽子,然俞忆白到底是世家出身,不肯从俗。他铁青着脸,慢慢松开拉着谨诚的手,说:“谨诚,你愿意跟妈妈走,就去罢。”
颜如玉和谨诚一起跌倒在地下,谨诚爬起来还想到父亲身边去,颜如玉用力拉着儿子的胳膊,道:“谨诚,跟妈妈走,爹爹不要我们。”
曹云朗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阮梅溪一眼。阮梅溪吃力的跑过去扶起颜如玉,扭头对俞忆白说:“俞校长,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马上就走。”
颜如玉压下对曹云朗的恐惧,哭骂:“阮梅溪,不要胡说,我跟你不相干。”
阮梅溪不依不绕贴上去,从背后搂着她,倔强的说:“淑玉姐,别恼。我对你是真心的。”
当着众人的面这对狗男女就样亲热,俞忆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颜如玉说不出话来。
曹云朗也不想阮梅溪会这样动作,连忙喝道:“俞老先生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们计较,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去。你们写个字据来,保证以后不来纠缠俞家。”卫兵把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和印泥盒用托盘端到他们面前。
颜如玉看曹云朗一眼,【炫】恍【书】然【网】大悟,用力推开阮梅溪,冷笑道:“我写!胡婉芳,你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把我挤走,呸!”仰起头,看向二楼。二楼的楼道里静悄悄的,一阵风吹过来,婉芳卧室的门纹丝不动。
曹云朗笑眯眯道:“这事儿和俞三太太可没关系,我就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来,把保证书给我。”
卫兵从衣袋里掏出张信纸,上面是阮梅溪写的保证书,颜如玉粗略的看了几行,纯是用她的口吻写的,大意是带着谨诚离开俞家,从此以后不再纠缠俞家任何人。颜如玉冷笑着在底下签上名字,又按上手印,拉过谨诚,说:“我们走,谨诚!”
谨诚大哭起来。颜如玉用力拉着他走出樱桃街的在大门,阮梅溪懦弱的看了曹云朗一眼,灰溜溜的跟出去。
曹云朗拿过保证书,对站在边的老妈子说:“这个拿给我们小姨。俞校长,再会。”他微一点头,带着人马出门。
转眼客厅就空下来。俞忆白怔怔的坐回沙发上,一言不发。
胡婉芳一直躲在门后偷听,候人走了,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咳嗽一声。老妈子很有眼色,就把保证书送上去。婉芳借着和老妈子说话下楼,坐到俞忆白对面。
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