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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面将吃完,跑堂的又送上两碗素面来,笑道:“这是东家在厨房亲自煮的面,请两位小小赏个面子尝一尝。”
婉芳吃的爽快,连带心情也好了许多,抬过一碗夹了一筷,让芳芸:“我像你那么大时,这样大的面碗总要吃三碗的,多吃些。”
芳芸原是不敢吃,她想像不出岳公子那样的人怎么能站在油腻腻的灶间里煮面。婉芳让她,她只得夹了几根入口,却没有想到滋味真真是好,面条咬劲,看着像白水一样的汤吸一口落入五脏六腑,全身毛孔都好像被温热的毛巾烫了个妥贴。比较起来,胡婉芳夸美味的牛肉面就算不得什么了。婉芳一口气吃完,对芳芸笑道:“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素面呢。不晓得谁有福气嫁给岳敏之,可以天天吃他煮的面。”
芳芸笑道:“人家开着面馆呢,当然有一两手,不然怎么做老板。”说着面上微微红了一红,又道:“他家的厨子煮的面,不就是他煮的么。太太喜欢吃,把他家厨子挖来就是。”
“哎哟哟,才吃我一碗面就想挖我家的墙角。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岳公子端着一只大面碗进来,对芳芸飞了个眼风,道:“我这个大厨你们家请得起么?”
他那个面碗足有小洗脸盆大,岳公子让婉芳:“小姨,我夹些给你?”
婉芳摇摇头道:“够了,今天比平常吃的多了不少呢,你自便吧。”
岳公子也不让芳芸,呼啦啦低头吃面。满室只有岳公子的吃面声。芳芸还有小半碗,低头慢慢吃着,突然觉得好像这个情形在哪里(炫)经(书)历(网)过一样,心里觉得异样起来,抬头看岳公子。岳公子对她嫣然一笑,道:“小姨吃了我的面,就不生我气了。你呢?”
芳芸放下筷了笑道:“这话就奇怪了,我和岳大哥素昧生平,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倒是要谢谢岳大哥请客,多谢多谢。”
“你给了面钱的。”岳公子从怀里摸出那一块钱,放在灯下看了看,又珍惜的藏回怀里去,很是委屈的说:“明明是我赔罪,你还要付钱,下回不请你客。”
婉芳笑道:“那还给我们。”
“不,一块钱能买半袋面粉,够我卖二百五十碗面,到钱的钱岂能还回去?”岳公子放下碗,一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模样,“小姨,你欺负我。”
婉芳笑道:“我要欺负你,就要问你玲珑夫人是哪位了。你敢不敢说?”
岳公子含笑看向芳芸,芳芸神色如常,他笑道:“横竖我现在不说,你们将来也是知道的。小姨既然问我,我自然要说,我叫伙计撤了面碗泡壶好茶来。”
不只婉芳,就连芳芸都凝神看他。岳公子端着盖碗,揭开盖轻轻吹了一口,笑道:“听说玲珑夫人芳名就叫玲珑。她的丈夫是个洋人,芳芸妹子是认得的,是不是?”
芳芸摇头笑道:“我上的是寄宿学校,假期回家还有许多功课,不是岳大哥说,都不晓得颜先生的母亲名字这样妩媚。”
提到颜如玉,胡婉芳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叫她先生?”
“功课都是她布置的,”芳芸笑道:“不叫她先生叫什么?”她伸出右手给婉芳看厚厚的茧子,“写错一划加罚一百。严着呢。”
岳公子满面微笑凑过来看芳芸的手,笑道:“回头过年,我来求妹子写春联。”
芳芸笑嘻嘻的把手缩回去,道:“岳大哥你别打岔,接着说故事。”
“玲珑夫人原先在苏州,也是个人物。”岳公子抿了一口茶,笑道:“旁的本事不必说,顶呱呱出名的是淴浴,也亏她长袖善舞,总有贵人相助。谁知有一回走了眼,嫁了一位丘八老爷,困在丘家六七年,还生了一儿一女。丘八老爷过世,少爷们在前面守灵,她就趁乱带着女儿跑到上海去,正好撞见在中国做生意赔本的安德鲁先生要回美国去,就嫁了他同到美国去了。”
婉芳和芳芸一个初嫁,一个还是小姐,虽然听不大懂,也猜到几分。万不想颜如玉的母亲是那样的人,都涨红了脸不好意思搭话。
岳公子见她两个害羞的有趣,笑道:“所以芳芸妹子你叫她颜先生叫错了的,要叫她丘先生才对。”
芳芸笑嘻嘻不说话。婉芳接口笑道:“亏你打听的这样清楚,巡捕房不请你去做包打听可惜了。”
岳公子笑道:“丘家少爷抢了我一块地皮,我气不过,请私家侦探去打听的。他替丘家做牛做马,将来不晓得能分几两银子呢。晓得他的出身,我倒有几分可怜他。”
芳芸笑道:“岳大哥,接着说故事。”
岳公子笑道:“你们家五婶,好像是丘家亲戚,想知道,问她去。”
芳芸一愣,婉芳已是站起来道谢:“敏之,多谢你提醒。”
“小姨有心谢我,你那块地卖给我。”岳公子涎着脸笑道:“好不好?”
婉芳想了一会,道:“我那块地只有四亩多,地方又偏。能卖多少钱?到手就花了反倒划不来。我三姐最近正好在筹一笔款子,你找她去。”
“小姨的我也要,三姨的还要托小姨替我引荐。”岳公子笑道:“我都买下来,把被丘家抢走的那块地围在当中,也叫他们生几天气。小姨,我对你这样好,你不替我出气,谁替我出气?”
婉芳涨红着脸道:“卖不卖,等我和忆白商量。”
岳公子见她松了口大乐,“俞三叔还不是要听小姨的。”说的婉芳又羞又喜的低下头。
芳芸慢慢吃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岳公子使出浑身解数奉承胡婉芳。到走时,婉芳到底答应回去替他和姐姐们牵线。岳公子高高兴兴送她两个上车,又赏了听差和车夫各一个大赏封。
婉芳怕车夫嚼舌,上了车一声不吭。芳芸自然乐得不找她说话,贴着车窗看夜色里匆匆的行人,闪烁的霓虹灯,驳杂的车流。
听差的陪着新太太和小姐半天,得了个大赏封,极是喜欢,和车夫低低说些闲话,全是吴语。俞家和胡家都是北方搬来的,老爷太太们在家还是说的北方话。芳芸极少听下人讲上海话,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车在樱桃街十二号门前停下都不觉得。
俞忆白铁青着脸站在门内,看着听差下车。婉芳看见他的脸色那样难看,吓得推了芳芸一把。芳芸端坐在车里等听差打开车门,吩咐他:“把太太的东西先送上楼,我的我自己拿就好了。”下了车对俞忆白的难看脸色视而不见,上去搂着他的胳膊笑道:“爹爹,女儿到上海来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出门呢。爹爹,你娶了个疼爱我的好太太哦。”
胡婉芳涨红了脸推辞:“芳芸,你别这样说。”
俞忆白没想到她两个几天功夫就处的这样好,脸色略微缓和些,“婉芳你太惯芳芸了。等你们吃晚饭呢,都几点钟了?”
芳芸对继母丢了眼色,笑嘻嘻道:“爹爹,我错了,都是我贪玩,下回一定会早回来。”推着俞忆白在前面走。胡婉芳愣了一下跟进小餐厅,却见颜如玉高高端坐在女主人位上喂谨诚喝汤。俞忆白在位子上坐下,芳芸却不坐,笑嘻嘻道:“谨诚,太太还没有坐呢,你要站起来。”
胡婉芳想到颜如玉的出身来历,心里的气恼倒是消了好些,笃定的笑道:“忆白,这是谨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份量写完了;呼呼…好累。
淴浴除了洗澡的意思之外;是形容妓女骗钱的一种手段。大致上是找个大头说要嫁他。然后大头花钱替她填亏空;嫁过去不久想办办再出来得重从事三产;好像洗了一个澡那样…
我真是太不纯洁了。捂脸。
俞太太之争(改错字)
胡婉芳能接受谨诚是大好事,俞忆白含笑点头,笑对谨诚道:“谨诚,喊太太。”
谨诚在椅上扭来扭去,看着颜如玉道:“我妈妈才是俞太太,我不要喊她太太。”
颜如玉面露微笑给俞忆白添汤,芳芸微笑着站在桌边,婉芳扶着餐桌的手微微发抖,看向俞忆白。俞忆白好容易把颜如玉哄伏贴,只说胡婉芳性子绵软又是新嫁,她两个必定闹不起来的。却不料一见面就和和气气闹上了。他对芳芸看了一眼,想要女儿说几句场面话给大家台阶下。谁知芳芸浑然未觉,只是盯着谨诚。谨成说的这个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也是个麻烦事。俞忆白只得发落道:“谨成,你怎么这样没规矩,快喊。”
平常俞忆白对谨诚都是好声好气,这几天更是百依百顺,突然为了一个让妈妈伤心的女人发落谨诚,谨诚哪里受得住。他把汤碗一推,冲到婉芳面前扬起小拳头,一边打她一边骂:“你是坏女人,我妈妈才是俞太太,你从我们家滚出去!”
婉芳吃痛,“哎呀”叫出声来。芳芸上前抱住拳打脚踢的谨诚,笑道:“颜姨娘,你教我七八年规矩,半点错都不许我犯。怎么谨诚倒教不好了?”
芳芸在父亲面前和颜如玉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谨诚出了错她猛然一击,挟着七八年的怨气直指颜如玉。从前如玉对女儿有那样苛刻?俞忆白不觉得皱起眉头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笑道:“你那个时候可比谨诚不懂事。”
芳芸笑着抢白道:“我哪里不懂事了?我待太太客客气气,待你这个姨太太也从来没有红过脸。倒是颜姨娘你现在连规矩都忘了,你不该坐在女主人位子上的。我们俞家是有脸面的人家,这些规矩可错不得。”
“我们俞家是有脸面的人家,这些规矩可错不得。”原来是颜如玉常拿来敲打芳芸的话,今天芳芸原样还回去,格外爽快。谨诚在她怀里不老实,她圈着谨诚的胳膊笑骂:“一错再错,你还不晓得认错,等着吃罚罢。”明着是说谨诚不懂事,暗着是提醒婉芳不要轻轻放过颜如玉。颜如玉的脸色难看起来,就连俞忆白也在心里怪芳芸多话,不晓得什么叫做息事宁人。
谨诚挣不脱姐姐,再看父母脸色都不好看,以为真要罚他,居然哭起来。颜如玉坐在女主人位上,一来是习惯了,二来也是明欺婉芳年纪轻面皮薄,初到俞家必定要忍的,忍一忍这个位子就是她颜如玉坐实了,她有儿子,又把丈夫拉拢过来,就把胡婉芳踩下去。她实在没有想到芳芸一回来就气势汹汹帮着胡婉芳。
胡婉芳得了芳芸助她,心里越发踏实,笑眯眯道:“孩子不懂矩矩慢慢教就是。颜姨娘,那个位子你坐不得的。俞家最重嫡庶,错了规矩老太太要请家法,我们也帮不了你。”
“妹妹”颜如玉看向胡婉芳,笑道:“我比你先进门,忆白都说了,让你喊我姐姐。”
胡婉芳冷笑,对纹风不动的颜如玉道:“我是俞家三媒六聘光明正大娶回来的,你呢?”
颜如玉爬上俞忆白的床虽然提起来不大体面,但留洋的公子哥睡睡家庭教师、女佣都是常事,收个把洋婆子做妾的都有,这种风流小罪过顶多在正妻面前陪个不是罢了。当年的颜如玉极为体贴谦让,说她自己不要名份,生了儿子就过到孔月宜名下,俞忆白喜欢她懂事本分才抬举她管家,其实还是个半管家半姨太太的身份。又因为儿子出身像他,俞忆白待这个儿子更是疼爱到十分,原来也有心把孩子的母亲扶正。可是一来明晓得孔家不会答应,二来到底想做官的人面子要紧,怕人家提起俞太太的来历都要偷着笑,所以混着。老太太钻了这个空子塞给他一个门当户对的太太,也是为了俞家的脸面好看。更何况不只娶了,还带着新太太去南京转了一圈,人人都晓得他新婚,婉芳虽然不如如玉美貌体贴,却是休不得的。
俞忆白自家打算,只说婉芳年纪轻性子糯,慢慢劝着,让她两个姐妹相称也罢了,哪里想得到只第一回见面她两个就撕破了脸。他无奈地看看颜如玉,再看看胡婉芳,干巴巴道:“芳芸,带你弟弟回楼上去。”
芳芸拉谨诚的手,谨诚不肯动。芳芸笑道:“这样没规矩,爹爹的话都不听,我不管你啦。”放开谨诚上楼。谨诚扑回母亲的怀里抽泣,不时偷眼看沉默对立的三个大人。
大太太像龙卷风一样刮进十二号的客厅,见自家妹子站在桌边,那个颜如玉反而四平八稳坐在女主人位子上,火气从脚后跟烧到头顶,笑道:“老太太正找你们呢,我怕打电话来说不清,特为来请。走走,跟我去。”
胡婉芳看见娘家人眼圈微红,软软的搭着大姐的手,道:“老太太找我们做什么?”
大太太笑道:“开祠堂。你们举行仪式第二天就走了,新媳妇不到祖宗跟前磕头可不成。今儿老太太查了黄历,说正是磕头上家谱的好日子,不只你去,芳芸也要去的。正好在家谱上添名字。”她偏把颜如玉当空气,站在楼梯口喊:“芳芸,快下来。”
芳芸笑嘻嘻从楼上跑下来,问过大太太好,就伸出一只胳膊先挽住俞忆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