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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一江春水向东流(中)
岳敏之东张西望,看神情像是在找人,明明芳芸已经走到他面前了,他也没有注意。他身后那位小姐神情比他还要焦急,紧张跺着脚。
芳芸笑着迎过去,道:“岳大哥可是迷路了?”
“芳芸,”岳敏之听见声音,惊喜握住芳芸胳膊,笑道:“我正在发愁怎么找你呢。你一个人出来逛?”他看向芳芸身后,阿根笑嘻嘻凑过来喊了声“岳大少”,他冲阿根点点头,问:“你们太太呢?”
“在旅馆休息,你来寻我做什么?”芳芸含笑讲完这句,不等岳敏之回答,冲那位刚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小姐点点头,问:“这位小姐是?”
“她是《晶报》记者。”岳敏之皱眉思索了一会,笑道:“杜……杜小姐,是我们《晶报》最能干记者之一。”
杜小姐情知岳大老板是记不得她名字,笑道,“岳先生,我叫杜若兰。俞小姐叫我若兰罢。”
“杜记者,你好。”芳芸也猜岳敏之八成是不记得这位美丽记者小姐名字了,既然岳敏之不记得,她偏不肯喊人家名字,笑道:“你们可有住地方?我们住那间旅馆还算不错,应当还有空房间。”
“你们怎么没有住在亲戚家里?”岳敏之有些奇怪问。中人走亲戚,都是住在亲戚家里。依胡婉芳那软绵绵性格,是不大可能在外头住。
“我们太太在无锡亲戚有好几家,都喊她去住,客气不得了。”芳芸笑道:“答应这个她又怕得罪那个,所以我们干脆在美丽旅馆包了两个套间。”她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栋五层新式楼房笑道:“就在那边。杜记者,你和岳大哥先到我屋里坐一会,我让阿根去找经理订房间。”
岳敏之点点头,笑道:“务必要替杜小姐订一间,如果房间不够,我和阿根他们挤挤就好了。”
阿根笑着说:“岳大少说笑话了。”一边讲,一边就先朝旅馆那边跑过去。
芳芸引着岳敏之和杜小姐到自己套间才坐下,抱着小毛头在过道里玩耍奶妈马上跟进来和岳敏之打招呼。她面朝着岳敏之,眼睛却好奇盯着杜小姐。
芳芸情知那位小叔叔还没有走,这个人虽然看着对婉芳蛮好,但好像又和颜如玉关系很好,所以她宁肯离这人远一些。
胡婉芳连奶妈都支开了,一定是有要紧话和孙文彬讲,这个时候再把奶妈支开有些不合适,芳芸想了想,冲奶妈笑笑,道:“中饭开有点晚,晚饭只怕也不会早。小毛头会不会饿了?”
奶妈还没有答话,小毛头已经口齿不清喊:“饿,饿,要吃。”
芳芸在小毛头脸上亲呢亲了一下,笑道:“好,姐姐先喊厨房给你煮碗馄饨吃,回头开晚饭再叫你妈妈给你点几个好菜。”顺手就把小毛头抱过来,递给奶妈一块钱,道:“你去厨房看着他们弄罢,天气热,他们要是弄不干净东西给小毛头吃了,孩子受罪你受累。多钱给你添补针线。”
婉芳给这个奶妈开薪水虽然不低,也不过三十块钱一个月,彼时一斤猪肉才卖一毛七,上海最贵馆子里,馄饨也不过卖一毛钱一碗。俞九小姐出手这样大方,立刻消灭了奶妈好奇心,她脸泛起红光,谢过赏,把这一块钱折好塞进衫子里夹袋里,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杜若兰看了一眼岳敏之。岳敏之咳了一声,从芳芸手里把小毛头接过去,抱着孩子走到门边玩。杜若兰收起脸上笑容,把一直不离手那只小手提箱放到茶几上,一边打开,一边说:“前几天有个人找到我们《晶报》社来卖一些像片。当时社里只有我一个女记者。所以大家推我去接待。”
芳芸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到报社卖像片不少,非得让女记者去接待,自然是因为那些像片不方便让男人看。她飞快扫了一眼杜若兰那只小手提箱。
那只藤编手提箱并不大,一件叠得整整齐齐旗袍压在几件内衣上面,旗袍上面压着一只厚厚牛皮纸袋。纸袋上还压着一只牛角梳子和一根月白缎头带。只这几样东西,就把这只小箱子塞得满满。
杜若兰把纸袋递给芳芸,压低声音说:“我曾经见过府上四小姐几面,看这几张像片上人生得和令姐有些相似……不管是不是吧,这种东西落到别人手里都会让小姐们名誉受到伤害。所以我就马上通知了岳先生,建议岳先生出钱把这些像片连底片全部买下来。”
芳芸看向岳敏之。岳敏之蹲在门边,本来拉着小毛头小手在讲故事,这时候立刻回过头来,沉声说:“他开价三千块钱,我出到三千五,买下了所有像片和底片。都在那只纸袋里,杜小姐已经检查过,底片一张都不少,我怕他还藏有其它底片或者像片,和他讲还有多少我们都要,为了《晶报》销路,我不能让旁报纸登同样像片。问他可还有,他讲那些像片是偷,再也没有了。”
价值三千五百块钱纸袋交到了芳芸手里,沉甸甸地。芳芸已经明白了,岳敏之之所以花大价钱买下这些照片,是因为里面有俞茹芸。他是不想茹芸这些像片让自己名誉受到伤害。
“这个人讲这些像片和底片是他从一户姓陈人家偷来。”杜若兰露出不屑神情,“他想多拿钱,又去偷了一次,我们一起去,岳先生和我守在那户人家外头等他,结果那人又翻出几张来,全部都在这里了。”
岳敏之已经出了钱,照理讲他完全可以一个人拿着这袋像片来找芳芸。可是这袋像片一直由杜若兰保管,那就一定是杜若兰拿住这个机会想换点什么好处。
芳芸沉吟了一会,道:“我家四姐连门都很少出,不大可能有机会拍像片。不过,这些像片绝对不能再让人看见了,杜小姐,你拿着这些像片到我这儿来,是想要交换什么?”
杜若兰脸上露出悲伤神情,她将一只手轻轻地压在那只纸袋上,道:“俞小姐是爽快人,我也不和俞小组绕圈子了。我有一个小小请求,请俞小姐答应,那么这袋东西自然是任俞小姐处置,我也会永远保守秘密。”
芳芸把纸袋丢回茶几上,笑道:“就算这里面有几张像片上人像有些像我四姐,也不见得非要我来付帐。不如你去寻我四叔吧,我相信他一定很乐意掏钱。”
“这个忙只有俞小姐能帮。”杜若兰声音有些颤抖,“说真,俞小姐就是不帮我这个忙,我也不会乱讲话。毕竟大家都是女人,我没有冷血到那种地步,任由这些像片被无良报馆登出来,让这些无知又可怜女人活活被看客们逼死。俞小姐,请你先听一听我要求罢。”
岳敏之丢给芳芸一个忍耐眼神。
“你说。”芳芸吐了一气,道:“我办得到就帮,办不到我可不答应。”
“我想去海参崴找一位叫伊万商人买西药,想求俞小姐一封介绍信。”杜若兰突然站了起来,面对芳芸弯下腰,深深鞠躬,道:“俞小姐,这对你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可以救很多人命。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芳芸愣了一下,站起来,问:“很多人是哪些人?”
“东北抗日义勇军。”杜若兰咬紧了嘴唇,脸上现出愤怒,“我家乡已经沦陷了。很多人都受了伤,他们需要盘尼西林。”
岳敏之有些哭笑不得说:“杜小姐,你拿着这只纸袋要胁我带你来找俞小姐,就是为了一封介绍信?你明白讲出来,何必绕这样大一个圈子。我和伊万先生也算认得,这封介绍信我来写罢。”
“不,一定要俞小姐写。”杜若兰神情平复了些,“我们打听过了,伊万先生能从美买到西药,也是因为俞小姐在美亲戚本事很大缘故。事关我家乡亲人性命,请俞小姐帮我。”
芳芸沉默了几秒钟,道:“哪怕你不拿这些像片来,就是空手来寻我,我也是乐意给你写这封介绍信。”她立刻从抽屉里翻出几张西式信纸,拧开自来水笔,就坐在桌边写起来。
杜若兰走到芳芸身边看了一会,紧张问:“这是俄文?”
“不,拉丁文。”岳敏之把小毛头扛在脖子上,走到桌边看了一会,笑道:“虽然有几个语法错误,不过相信伊万是看得懂。”
芳芸涨红了脸,解释道:“我只学了一年半。杜小姐此去海参崴万里迢迢,是冒着极大风险,用拉丁文写信,看不懂人要多些,旁人也不晓得你目地,也就安全些。”
芳芸将写完信交到杜若兰手里,又拿了一本小小《圣经》给她,道:“夹在这里头罢,我瞧你行李都准备好了,一定是急着走,我喊保镖陪你去火车站买车票,可好?”
杜若兰点点头,把《圣经》放回箱子里,露出一丝感激笑容,“麻烦俞小姐了。”
芳芸走到门口喊来卡尔,吩咐他送杜小姐去火车站。奶妈捧着一碗馄饨上楼,惊诧看着杜小姐跟在卡尔身后走了,进了门就问:“那位小姐怎么走了?”
“她有急事,要回上海。”芳芸已经把那只纸袋藏好,她从岳敏之脖子上把小毛头抱下来,笑道:“我们开饭喽。”
奶妈不敢让芳芸喂,把碗放到阳台上一只骨牌凳上,小跑着过来从芳芸手里接过小毛头,笑道:“我来我来,九小姐当心烫到手。”
岳敏之笑道:“这个奶妈会讲话,明明是怕你烫到小毛头,偏讲怕你烫到手。”
“小心点应该。”芳芸也笑了,道:“阿根只怕多订了一间房,我们下去喊他退掉一间罢。”
岳敏之点点头,护着芳芸下楼寻阿根,阿根已经订好房间,听讲杜小姐走了,只好再去寻经理退房。岳敏之走到旅馆楼梯边后门口不肯动,冲芳芸招手,笑道:“这里过堂风到凉快。”
芳芸走了过去,原来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子,出了后门是空荡荡一个大晒场,足足要走上百步才是厨房。这个时候厨房里头灯火明亮,人头攒动,但晒场上一个人也没有,站在后门口讲话,四下里人来都看得见,不怕有人偷听,是个极好谈话地方。
岳敏之笑道:“这个杜小姐虽然有点讨厌,但也不是为了她自己,倒不算坏人。”
芳芸瞪了他一眼,道:“她拿你出钱买来东西和我换好处,我真不喜欢她。所以给她写了介绍信就请她走路。不过我很佩服她,她做事,很多男人都不敢去做。所以我再不喜欢她,介绍信还是写了。”
“东北沦陷离我们生活太远了,”岳敏之叹了一口气,说:“听讲东北大学流亡学生在北平境况很不好,我想亲自去趟北平,捐点儿钱给这些学生用。”
天光已经没有了,院子里渐渐黑下来。天空蓝得像一块刚染过蓝布,一丝云都没有。几只燕子落到电线上停了一会,又飞走了。东北已经在打仗,南方和平还以维持多久?
芳芸看了一会儿天空,才把视线投向岳敏之,他脸落在黑暗里,脸上神情看不清,可是他眼睛亮有些吓人,好像有一簇火焰在跳动。
“我也要捐钱。”芳芸握住他手,轻声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岳敏之紧张说:“北方现在很乱,我怕有危险。我一个人悄悄去,旁人不会注意我。你钱留着别动,我本来打算捐三万块,你想捐,我再替你再捐三万块,好不好?”
芳芸摇摇头,道:“我曾经看过家父办学收支记事簿,一个大学人数就是多一倍,一个学期开支也要不了六万块。”
岳敏之苦笑道:“我就是直接送到校长手里,他还得交上去。这个钱真能用到学校里,花到学生头上,不晓得要转多少层手呢。转一层,肯定少一层。”
“那些人……”芳芸想到自己父亲这几年办学收入丰厚,叹了一口气,说:“润手也是常例。可是这个样子,我就不大乐意给他们送钱了。”
岳敏之笑了,道:“难道因为这些钱不能全部花在流亡学生头上,就看着他们缺吃少穿么?我在北平住过几个月,晓得冬天北平,吃不饱穿不暖是个什么滋味。要我把家产全捐出去我是办不到,你可不能劝我多捐钱。”
芳芸教岳敏之故意小气逗笑了,啐了他一口,道:“我虽然是在外长大,到底是中人,你尽心意,难道我就忍心袖手旁观?方才杜小姐说到西药事,我想要不要我写信给我大舅舅,托他从我分红里拨款买一批西药捐给义勇军。”
“别这样。”岳敏之道:“杜小姐都能打听得到事,日本人一定也能打听得到,一但打起仗来,他们一样会缺医少药,说不定到时候日本人把你五花大绑起来逼你大舅用西药来换。我觉得,你也别呆在上海了,回美去罢。日本人枪炮再厉害,也打不到美去。”
“你和我一起,”芳芸看着岳敏之,轻声说:“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