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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芩听罢,又是一阵为难。她呆坐在床头,想了又想,眼神流离。最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她暗暗叹了一声,“不过还是等晚上再过去。白天太惹眼。”
杨胤一听,也有道理。小轩想了想,说他可以先给周凯打个电话,也好让他有所准备。说完之后,他推说有公务在身,告别黄芩,急着起身离开。
小轩出去以后,步行到了车上。刚刚坐定,杨胤跟着一拉车门,进了他的车里。一脸恍惚,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你没事吧?”小轩看了看他,有所察觉。
“没有事,昨晚折腾了一夜,有点疲乏了。”杨胤这话,说得确确实实。
“昨晚,祥瑞货场发生枪战,死了二十多人。上峰要求严查,否则我真想守在姐姐身边。”小轩递给杨胤一支香烟,狠狠地说。
“哦,这么厉害?”是什么人干的?”杨胤点上烟,随口应着。
“估计是黑吃黑吧。具体还不清楚。”小轩很奇怪地望着杨胤。
“那你小心点。”杨胤一时心不在焉。
“我知道……杨胤,姐姐就拜托你了。昨晚上的事,我们俩都感谢你。“小轩推了推他的胳膊,一脸的诚意。
“谢什么,我是她的保镖啊,呵呵,放心,绝不会让她出事的。”杨胤醒悟,冲着他会心一笑,“哦,对了,你现在把我带到黄山路上去,我有事要办。”
“你去那里干什么?姐姐怎么办?”小轩疑惑。
“放心,我刚才跟她说过了,让她呆在屋子里别出去。而且,有什么事的话,阿婆也会照顾她的。再说这个地方很偏僻,暂时还不会被特务发觉。我先要去看一个朋友。我很担心她,不知道她有没有事,很快就回来的。”杨胤神色坚定,小轩也不好再说什么。他顿了一顿,抽手从怀里掏出一支驳壳枪,倒转枪口,递了过来。
“带着吧,或许会有用。”
杨胤笑笑,伸手,猛地一扯西装的两襟。登时,两支黑黝黝的驳壳枪紧贴在肋下,十二分的彪悍。
“我有。”
小轩一见,安心地一笑,收回家伙。转手又拿出两个弹夹,丢在椅子里。弹夹压满了子弹,豁口处黄灿灿的。杨胤见状,嘿嘿两声,照单全收。
小轩跟着笑笑,发动汽车,片刻就把杨胤带到了黄山路口。临走时,杨胤又顺手扒下小轩身上的黑色风衣,一扬手就穿了起来。随后压低帽檐,竖起高领,一个人慢慢地走上黄山路。
眼前的街道上,人流熙熙,一片安详,早已经没有了前天的硝烟。但杨胤还是一下子热血沸腾起来。从大帽檐下望去,目光所及,每一个角落里,似乎都会有一段相应的回忆。他想起他的战友曾经当街倒下,想起自己曾在此喋血街头。但,更令他刻骨铭心的,是曾经在这里经历过的那些诡异。
杨胤一阵浮想,脚步却异常迅速。不一会,他便拐进一个支巷口。
走进小巷,杨胤抬头。不远处的一幢木楼,让他一下子心跳加快。他继续走进,在一家大饼摊前站定,问摊主要了一个大饼。之后猛然转身,四处巡视。周围似乎还算自然,并无可疑人影。
杨胤嚼着大饼,一路快步走去。片刻,他来到木楼斜对面的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这家门前,竖着一个木板牌子,上面写着擦鞋两字。杨胤知道,这种临街的人家,都半会兼做一点小生意。于是他喊了声擦鞋,归了归风衣的下摆,弯腰在一个小板凳上坐下。并顺势把一只脚踏上擦鞋架子,低头笼起手,摁亮打火机,点了支烟。
片刻就有一个妇女从里面出来招呼着杨胤。杨胤应了一声,便随口和擦鞋的妇女聊了起来。
“大阿姐,生意还好吧。”
那个妇女一抬头,见是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在叫自己阿姐,登时有点不自在,原本木讷的脸上,也勉强有了点笑脸。
“好啥呀,勉强吃口饭。这年头,穷人最倒霉了。”妇女说着,转而一脸无奈。
“这倒也是,兵荒马乱的,讨个生活真的不容易啊……咦,对面的早点摊怎么不见了,以前我常来买的。”杨胤用手朝阿芳家指了指。
“你说的是阿林家吧。听人说他们几天前就回老家了,也有人说是做生意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说走就走,听说还走得很急,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杨胤心里咯噔了一下,沉甸甸的。一时间,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转过头,担心地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几天,你看到有人来找过他们吗?”
那妇女熟练地擦着鞋油,低头应和:“这倒没有注意……你是他们的什么人啊?跟我说,他们回来我转告他们。”
杨胤心中焦急,不想再闲扯下去。他搪塞着,谢过妇女。给过钱,起身离开。
阿芳全家下落不明!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杨胤的心里一紧,绕过阿芳家的房子,转身来到她家侧面的一条小弄里。抬头看了一看。原来阿芳家的房子在马路的南面。房子的后面临街,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眼下,院子木门紧锁。院落外面,一棵几十年的香樟树枝叶茂密,树冠黑压压地笼罩着,大半个已经深入庭院上空。他来回走动几步,看看四周无人,便沿着院墙猛跑几步,向着香樟树直直地冲了过去。一沾手,早已经钳住了树干。一提气一蹬腿,手脚并用,嗖嗖嗖几下,转眼就窜上了树杈。站定之后,并不停留。转身又顺着伸展到院落上空的树枝,横向迈了几步。探头一看,阿芳家的院子就在脚下。
杨胤身影一展,轻轻跃下。脚尖落地时,踩着了一块破碎的瓦片,发出一声闷闷的断裂声。他就着落势,一个前滚翻,迅即隐进屋檐下面,贴着墙壁,四处观察。
从客堂到院子的房门,同样挂着一把铜锁。杨胤用手扯了扯,轻易之间无法撼动。看样子是从外面上锁的。里面应该不会有人。
他又来到一边的窗户前,用手遮着眼睛,朝里面张望。里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想了想,转身捡起一只破碗,一抬手就在石阶沿上敲了一下。破碗再次碎裂,却露出了一截锋利的豁口。杨胤抬起锋利的碗口,对着木窗一阵捣鼓。片刻,一块玻璃就被他轻轻地卸了下来。他并不住手,伸手探入,拔出窗销,终于打开了木窗。
从窗户里看进去,里面悄无声息。简陋的家什静默着环立在客堂的四壁,透着一股死寂。他想了想,握住了窗框上的防盗木格子,猛然一用力,木格子应声断裂。露出了一个不小的缺口。杨胤抬腿,一步跨了进去,并迅速躲进了房间里的一个暗处。片刻,他开始四处查看。
房子里面的各处看上去还算整齐。但透着一股异味,应该有几天没有开窗通风了。杨胤在楼下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转身,抬腿踏上了狭窄摇晃的简易楼梯。那楼梯吃力以后,吱吱嘎嘎着,在幽闭的空间里发出一阵阵的怪叫,听来不寒而栗。
一圈兜下来,楼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杨胤并不甘心。,他伸手,挨个拉开家什的抽屉,双开柜子的雕花小门。忽然就有了发现。
这些抽屉柜子,从外面看上去,也算整齐。但里面却非常狼藉。衣裤鞋袜,线头杂物一片凌乱。就像是被刚刚打劫了一般。这种景象,绝不应该出现在拥有贤惠妻子的阿林家里。
杨胤继续翻动,这样的迹象被不断地发现。他不禁一阵纳闷。
他再次下楼,走进厨房,在灶台前站定。灶台旁边正好有一扇窗户,因此比较明亮。杨胤伸手揭开锅盖,里面清水晃荡,没有一丝生气,应该是几天没有动过火了。
忽然,他仿佛在灶台上看到了什么。不禁弯下腰去,伸手用两个指头触摸了一下,沾到手指上,拿到鼻子前闻了闻。
是血。
杨胤一个激灵。他赶紧后退几步,蹲下身在地面上仔细搜索。隐隐约约的,他又发现了好多的血迹。
杨胤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前面脸盆架子上晾着的毛巾,上面斑斑驳驳,殷红殷红的。
他上前,挥手扯下毛巾。展开一看,已经干枯的毛巾上面,,全部都是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这毛巾眼下虽然已经干透,但拿在手里,依然沉甸甸的。可以想象,这块毛巾曾经被鲜血完全地浸润过。
杨胤的心颤抖起来。他紧紧地拽着毛巾,一时浮想联翩。
他紧捏着毛巾,继续在屋子里勘察。同时看到,那个烘大饼的铁桶炉子,被安放在客堂的中央,进出很不方便。看到这个炉子,杨胤便想起几天前和阿芳一起上街警戒的情景来。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这一举动,让阿芳受到了牵连。她多半已经被国民党追查到了。说不定已经被害。而且,很有可能还涉及阿林和他们的孩子。
想到这个,杨胤开始心痛。
阿芳其实并不是革命战士。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一个工人的妻子。自己干嘛要把她拉进残酷激烈的战斗中去呢!杨胤暗暗自责着,眼眶开始湿润。
阿芳是他在半年前认识的。那一次,上海地下党总工会组织了一次规模很大的产业工人游行集会。他们中央警卫队奉命化妆以后混迹在游行的人群中间。以便在群众遭受军警冲击时予以保护。
那一次,他第一次看见阿芳。一身青布衣衫,长辫过肩,眉清目秀。一路慷慨激昂着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一下子就给杨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久,军警特务如期出现,残酷的镇压开始了。阿芳被一阵警棍袭击,头破血流。杨胤在混乱中把他带出了危险地带包扎伤口。等事件平息以后,他又带着她回到了家里。在她的家里,他看见了一脸憨厚的阿林,还有他们刚刚会走路的儿子,这才知道阿芳已经结婚了。为了这个,杨胤在心里还稍稍地遗憾了一阵子。但从此,他和阿芳夫妇便成了好朋友。杨胤是外地来的,在上海没有根基。因此逢年过节的,也就经常拎了点东西上他们家坐坐,或和阿林拼上几杯。而阿芳每次也非常的热情,她会做很多杨胤喜欢吃的菜。看得出,她也非常喜欢杨胤到她家来。
而这次的警戒任务,恰好就在他们家附近,因此杨胤才想到让她帮忙的。没有想到因此竟然连累了他们一家!
杨胤压制着自己的那份自责,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站在昏暗的客堂里,静静地想了一会,不禁诧异。
按理说,如果阿芳全家被抓走迫害,那么毛巾上的这些血迹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可能在被抓以后再回家从容不迫地清洗血迹的。而且,院门和房门,也都是从外面锁起来的。看上去是非常平静地离开家的。这明显不符合常规。
但尽管这样,阿芳被特务发觉的可能性非常大。至于这些疑点,很有可能是另有隐情。
杨胤凝神,让思路继续深入下去。
假设阿芳已经出事。那自己有没有可能找到她呢?杨胤设身处地,把自己换位成阿芳的立场,细细地揣摩起来。
从杨胤的了解中,他基本上可以肯定,阿芳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共产党人的朋友。因此,如果她因牵涉通共而被迫害,那么她就最希望让自己知道这件事,最希望得到自己的帮助了。
而如果她想得到自己的帮助,那就应该给自己留下一些线索。
阿芳留下线索了吗?
杨胤环顾四周,一片茫然。
假设她留下线索了,那她会留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方式留?这么大的地方,要藏一个线索,恐怕即使有,自己也很难找到。如果她真的被捕,那么这个房子也一定会被特务监掌控。她要藏东西的话,就应该找一个既不容易让特务起疑,又很容易引起自己注意的地方。这个信息,既要明了,又不能太直白。
按照阿芳的聪明,杨胤知道她能够做到。但问题是,自己和她有没有这个默契。
他环顾四周,信步在狭窄的客堂里来回走动。同时联想着刚才目睹过的所有角落。
他的膝盖不小心撞在炉子上,有点疼。
杨胤低头,感受着膝盖上传来的疼痛,楞了一愣。他看到炉面上还有一块干裂了的面团。这或许是做剩下的,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这还是说明阿芳走得比较匆忙。
他伸出手,就在炉子壁上触摸了几下。又探出脑袋,朝着炉子中间黑黝黝的炉膛里面张望了几下。很自然地想起那天早上,他和阿芳并肩站在街头上叫卖忙碌的情景。
“那是,我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夸你一句,你还真的揽上了!”
偶尔的一两句对话,至今犹在耳边。杨胤不禁想起自己在阿芳面前炫耀贴大饼时的那股轻松和愉快,又是一阵黯然。
浮想之中,杨胤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马上把手扶在桶壁上,身体前倾着,朝黑洞洞的炉膛里定睛细辨。片刻,又把胳膊伸了进去,在黑暗中四处摸索。
炉壁四周,是由一层耐火砖砌成。上面平整,但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