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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翌年的一拍桌子,倒让杨胤有所惊醒。他开始冷静下来,细细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且飞快地在脑子里作着种种假设。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死结。
因为当时在布置任务时,杨胤是单独给大刘作的交代。在杨胤的眼里,大刘这个位子非常关键,不能有半点差错。为防泄密,谨慎一点的做法,自然是这样单独授计,把报警方式和地点的知晓度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这样做,其实也是遵循了行动队的战斗纪律。各个战斗小组相互之间尽量不串联,如果需要有呼应,全以约定为凭。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样一来,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交代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
杨胤转身看了看气鼓鼓不肯罢休的的大刘。他登时感到,眼下的斗争真的是非常的残酷复杂。什么人都不值得信任,什么事情都是云遮雾罩,疑团重重。
和大刘合作已经一年多了,这个人他还是了解的。他以前是叶挺独立团所属的北伐军出身。后来还在叶挺的警卫连里当过战士。为人忠诚,作战勇敢,枪法好,会开车,服从命令也绝不含糊。为人虽有点腼腆,但却细致耐心。也因为这一点,今天才让他负责信号的收发,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实上,今天的枪战其实完全可以避免。只要大刘的信号发出及时,他们二组当时就该不费一枪一弹,秘密向核心区收缩撤退。今天的任务也只是秘密警卫,即使有情况,也要在暗地里发放信号通知下一区,然后再悄悄地转移撤出。毕竟,现在还没有与特务军警们硬碰硬的必要和实力。但正是由于信号的迟迟延缓,使得杨胤没有及时下达撤退命令。结果被军警们先下手为强。钟金余的被俘,让事态开始朝着恶劣的方向发展。
因此,今天的事,哪个环节上出的问题,就由哪个环节上的人负责。但事实上,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啊。
那么,大刘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难道是大刘叛变了?
今天他这么做,事实上确实是给特务们争取到了时间。并且为了不暴露自己,他还编了这么一个谎言,利用没有第三者作证的便利条件,死扛住不松口,把脏水泼到自己头上来。来个混淆视听,死无对证……
或者是,当时他没有及时看到摊车已经撤离,他走开了,睡着了,开了一会小差。然后又害怕受到惩处,于是就编了个谎言,把水搅浑,好推卸责任……
但若以大刘平时的战斗表现、背景、以及他的人品来看,这两个推测都站不住脚,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杨胤感到脑袋很涨。
他又想到,从今天特务军警们的表现来看,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这说明今天的会议,其实已经有人走漏了消息。所以今天发生的很多事情,也不能很纯粹地看待。
越理越乱了。
“好吧,还是按照惯例,我们把这次战斗中的一些细节拉出来好好推敲一下……恩,杨胤,丁原,你们觉得还有哪些方面需要重点说明的?”李尧发话,把大家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在说这话时,李尧望了望一边的秦翌年。秦翌年一直在苦苦地思索着什么,一言不发。刚才吵得实在厉害了他才开口喝止。或许是今天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吧,他眼下正在心里竭力理顺。
一番话也把杨胤从冥思中唤醒。
“杨胤,说说那个中医吧。”秦翌年注视着杨胤,终于开口。
杨胤心里一阵颤动。这个中医,可是自己心头的最大疙瘩。也是本次战斗中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之一。想必刚才自己汇报后,队长一直沉默不语,就是在琢磨这个事。
杨胤于是更加详尽地把他遭遇中医的经过重复了一遍。刚刚说完,就听见有人轻轻地哼了一声,杨胤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大雷。杨胤怒目相向,张大雷的目光毫不退缩,还阴阴地朝他冷笑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杨胤回头,秦翌年也正看着他。那种目光,不怒而威。如一把冰冷的利刃,轻轻地在杨胤心头划过。杨胤心头一凉,沮丧之情,油然而生。
在杨胤的记忆中,队长可从来没用这种眼光逼视过自己。以前开会,自己差不多每次都会受到表彰。而今天的待遇却急转直下,那种冰冷怀疑的目光,让杨胤一下子跌入冰窖。他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
“你说,他走进一个房间后就消失了。然后你赶到他家,又发现他被人捅死在床上?”秦翌年斜靠在椅子里,望着屋顶问他。
“是的。”
“在那间房子里,你突然感到很不舒服,就象是病了一样?”
“头晕,恶心,心颤,耳朵里还嗡嗡直响。”
一边的张大雷扑哧一声,忍不住暗笑出来。又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冲身后的马丁讪笑道:“娘的,还真象是女人怀孩子!”
马丁直坐在椅子上,瞪了他一眼,“这么懂啊,以前怀过孩子?”。
丁原听见他在嘀咕,也冷冷地朝他鄙视了一眼。
张大雷无趣地转过脑袋,捋了捋大胡子,收声闭嘴。
“你怀疑前后出现的两个中医,不是一个人 ?'…'”
“据阿芳讲,这个人和中医先生非常象。到底是不是,其实她也不敢确定。我当时是看他连自己货物价格都搞不清,所以才警觉起来的。”
秦翌年沉吟片刻,中断了提问,再次陷入沉思。
“他后来在小巷里的表现,简直和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我估计不会是一个人。我就奇怪了,他明明就是救了我,又好像很害怕让我接近他。”
“哼哼——”张大雷终于哼出了声音,并再次阴阴发笑。
“杨大组长,我记得你说过,你曾经和小柯一起被特务逮捕过,是吧?”张大雷怪声怪气地发问道。
杨胤望了望张大雷,又转头望了望秦翌年。后者并没有阻止张大雷的意思。这就是师傅的风格,在讨论的时候,谁都可以发言。并且主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过,任何事情只会越辩越清,经不起辩论的事情是不可靠的。所以他主持的很多会议,场面一向都很混乱 。
“我是说过。并且我还说过是那个中医出手相救的。”
“哦——那他为什么没有把小柯救出来呢?还有,你说你是被中医救出来的,有什么人证明?”张大雷的声音开始高涨起来,咄咄逼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胤听出了他话中有刺,不禁厉声喝道。
“杨大组长,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说的那个中医先生,实在是太离奇了。而且为什么又是小柯被捕,而你却一点没有事……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啊。”张大雷说着,观察了一眼秦翌年的表情,一副得意劲。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特务把我们两抓住后,又单单把我给放了回来!”杨胤愤怒地冲着大胡子喊道。
“哎——这我可没有说过。这可不能乱说的。”张大雷连摇着手,朝秦翌年又瞟了一眼。
“是啊,你是没有说,但你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干脆说我就是潜伏特务好了!”杨胤有点激动,忍不住高声叫道。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并且脑海里快速地跃出一个念头。
——如果杨胤是潜伏特务,这就可以解释他和大刘之间的争执:是他故意混淆报警信号,为特务争取到了关键的行动时间。
所有人想到这个念头,脖子里一阵凉意。
“大家都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李尧连连摆手,高叫了几声,“我们不要轻易地胡乱猜测,讨论要就事论事,而且要以事实为依据。”
“杨大组长被俘就是事实。”张大雷再次跳了出来,紧接着李尧的话说,“他说他和小柯曾经被捕过,后来又被一个神秘中医救出,而且是单单把他给救了出来,而小柯却依然被特务抓走了。这一点,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除非找到小柯,找到目击者,或者把那个中医找到。但是,据杨大组长说,那事发生在一个偏僻小巷,并且中医又消失在一个奇怪的房子里,最后又忽然死在自己家的床上……这么一来,所有证据都无从查找,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还有信号的事,这些听上去闹鬼一样的事情,还真的在你身上发生了!我其实也相信那天你确实遇见了不少事情。因为你是最后一个到达核心警卫区的人。在你到来之前,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回不来了。”张大雷一口气说了很多,看得出他对杨胤很是留意,“杨胤,不是兄弟我故意为难你,实在是你说的很多事更象是天方夜谭啊。”他说完,冲着杨胤两手一摊,作了个无奈状。
杨胤望着张大雷,一时语塞。这个大胡子虽然讨厌,但他这话说得也无懈可击。很多事,连他自己也纳闷。
“杨胤,你找到中医家时,那个老妇说他才刚回来?”秦翌年又开始发问。
“她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你一去找他,他就死了?”张大雷幽幽地插了一句。
“张大雷,你什么意思!不要欺人太甚了。”杨胤怒斥。
一边的李尧也感觉到,张大雷这话确实很过分。极易引起争端。而且这种推断,对杨胤也很不公平。因此,他赶紧站起身,望着张大雷,正色批评说:“张大雷,你住口,有你这么这话的吗!”
张大雷看到政委发怒,便一低头缩在人后,死狗一般,不再吭声。
“那个怪房子,你还能找到它吗?秦翌年也扫了一眼张大雷,脸色铁青。
“那时只顾着追他,没有特意留心。而且那边都是一些小巷子,四通八达,跟迷宫似的。现在要找,我没法保证能找到。而且我退出来的时候,人非常难受,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
张大雷听罢,又坐不住了。躲在人后,嘴巴连啧了几声,“哪有这么厉害的房子,越说越神了。”
“你们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当然不相信这些。这事确实是怪,我承认自己也不敢相信。但这恰恰是事实!”杨胤心里实在憋屈,禁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眼下所有的人都在怀疑自己,包括自己的师傅在内。
想到以前的每次任务,自己哪一次不是得胜而回?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么窝囊和狼狈过。他这一跟头摔得不轻。兄弟们伤亡不小,经历那么多怪事,还有嘴难辨。
最让他无法面对的,就是所有人的那种怀疑目光……
尤其是师傅的那种质问和沉默,比痛骂一顿还难受。也更让他有一种挫败感和羞愧感。想到这些,杨胤心里涌起一股酸水。
这事,我一定要搞明白!否则的话,对不起死伤被捕的同志。自己也没脸再在这里混了。
——等抓到那个捣鬼的人,我就把真相挨个塞你们的眼睛里!杨胤的这句话,在心里喊得咬牙切齿。并且恶狠狠地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好了,杨胤的汇报就到这里。其他人继续。”秦翌年眼神深邃,声音平静。轻轻地,就把话题从杨胤身上移开了。他在椅子里动了一动。紧抿着嘴,习惯性地别了别脖子,活络一下脑袋,又把脸仰向半空,若有所思。
杨胤发言的结束,也让会场换了一种气氛。而接下去大家的发言,杨胤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脑子里一直嗡嗡叫着,就像是身处一个巨大轰鸣着的马达跟前。早上的所有景象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直到所有发言都结束时,他还没有从浮想中摆脱出来。
秦翌年并没有马上宣布散会。他和李尧侧着身体,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什么。一边还不停地交换着眼色,频频望着杨胤和大刘。
杨胤的余光接收到了这种炙热的直射。他感到一阵不安,手心紧捏着椅靠,身体僵直着,如坐针毡。
大家也就这样默默地坐在下面,直到秦翌年回头说了散会,这才纷纷站起。
大刘在马丁的拉扯下,气呼呼地从杨胤身边走过。张大雷一副鬼相,也跟在后面鱼贯而出
丁原在一边轻轻地扯着杨胤的衣服。
“杨胤,散会了。”
杨胤茫然站起,随大家低着头匆匆离开。
“杨胤——”秦翌年在身后叫他,同时也叫住了丁原和张大雷。
杨胤的身体颤了一下。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在师傅面前,他现在抬不起头来。
这时,大家先后陆续离开。杨胤转身,看到师傅带着丁原走近,伸手在自己肩头拍了一下,
“走,趁现在天还没有黑,我们一起去找找那个怪房子。”
杨胤抬头一愣。
“中医死了,再找不到那个房子,你就真的有口难辨了。”秦翌年靠近杨胤的耳朵轻声说。言语之中,充满了师徒之间的关怀,“你这事,也只有中医和那间房子能做你的证人。”
杨胤登时来了精神。感激地望了师傅一眼。秦翌年冲他微微一笑,眉宇之间,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冷峻凌厉。
秦翌年穿一件灰色短褂,一条深色束口长裤,脚踩一双黑色白滚边的布鞋。短褂前襟露出一个挂表的链子。表链的一头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