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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焦急看表的动作。
“沈先生,我想你该再向下面挖掘一段——”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数倍,在井壁上引起了巨大的回声,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乱响。
方星不满地举手阻止他继续大喊大叫下去,就在那时,井壁一震,半空落下一层细密的沙粒,迷住了我的眼。
“黎先生,你要干什么?那么大声,是想通知什么人到这里来吗?”方星的冷笑传来。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恐惧”和“退让”是什么,一直都从容而强势,稳稳地独当一面。
黎文政等人和我们并非是朋友,而仅仅是暂时合作的关系,所以没必要过份地容忍对方。她这么做,深得我心。
我低着头揉搓眼睛,双脚不知不觉下陷,满地沙粒翻卷上来,倏的掩埋到了我的脚踝。
“我的意思,咱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对不对?你看,在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会令老板损失十五万美金,我从他那里拿薪水,不能不替他着想。”黎文政的口气硬邦邦的,毫无谦让之意。
“哼哼,十五万美金?你知道沈先生在港岛的出诊身价是多少,他的一条命又值多少?好了,懒得跟你解释,现在我们撤出对古井的搜索,你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只不过别把我们牵扯在里面。”方星大声冷笑,根本不给对方留半点面子。
雇佣兵的性命是可以用大小不等的一个数字来衡量的,毕竟他们从进入这一行开始,就明白自己没有明天,已经把生命贱卖给了别人。
普通情况下,人站在沙堆上就会自然下陷,我现在眼睛无法睁开,只是交替抬起双脚,用力甩掉鞋面上的沙粒,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的严重性。
“沈先生,请你——”方星的话骤然停止,随即发出一声焦灼到极点的怒吼,“你的脚下,看你的脚下,快抓住钢索,快抓住钢索上来!”一边大叫,她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井壁,发出“啪啪啪啪”的闷响。
落进我眼睛里的沙粒至少有十几颗,我勉强撑开眼皮扫视脚下,这才发现脚边的沙粒正在呈一种浪花翻涌之势向上急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型鼓风机在拼命吹动它们一样。
我迅速挥手,捞到钢索,屈膝弹跳,已经离开沙地半米。
“沈先生,快点——”井口上面只有方星在叫,黎文政和他的手下仿佛惊呆了,连最该发出的惊呼声都听不到。
井底出现流沙的情况应该在我预料之中,因为根据此前的人文地理资料能够判断,这里曾经出现过大规模的流沙。以我的轻功估计,正常情况下,绝对能够逃离一切流沙层的困扰,而轻功卓绝如方星,就更没有问题了。
中国古代轻功中有“踏雪无痕水上漂”的至高境界,说起来神乎其神,其实只要天资够好、后天够勤奋,就一定能做到那一点。人类的潜能高深莫测,细究起来,正合了商界大亨们常说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一分钟之内,我双臂发力,交替向上攀缘,很快离开流沙层约七八米高。
方星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谢天谢地,总算没事。沈先生,你的眼睛怎么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真是有点——”她的关心口吻让我禁不住胸膛一热。跟关伯在一起幽居惯了,平日只承受他粗枝大叶式的关怀,忽然有个方星这样美丽无双的女孩子如此关心,感受自然有天壤之别。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迷了眼。”我淡淡地笑着,把所有的感动藏在心底。
“沈先生,你不该上来,那流沙下面肯定有什么古怪。若是换了我,一定会深潜下去,探个究竟。”黎文政冷冷地开口,对我远离那流沙层充满了不屑。
方星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伏在井口,向我远远地伸出手来。
眼睛里的沙粒已经全部揉掉,这时候我才得以仔细观察井底的形势。沙粒的上翻频率越来越快,像一锅煮沸了的浓汤,不断地发出咻咻的吐气声。
“下去?黎先生高兴,自己下去好了。”方星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出言讥讽。
我停在半空中,随着钢索的动荡轻轻旋身,若有所思地自语:“说得对,深潜下去,看那流沙里会有什么?”
哗的一声,井口的方星骤然拔枪,直抵黎文政的咽喉。黎文政没有动,但他的手下立刻举枪,呈扇形战斗模式对准方星。
“我们坐的是同一条小船,千万别对沈先生施展催眠术之类的花招,我认得你,子弹却不长眼睛。”方星紧盯着黎文政的唇,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她看得没错,那一瞬间黎文政的话的确隐含着催眠术的成分,也确实令我的思想起了一阵激荡。
沙漠求生教科书上说,遇到流沙时唯一的办法是迅速逃走,能避开多远就多远,千万别试图在沙子里游泳。或许在黎文政这种雇佣兵的心目当中,别人的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有他的行动目的最重要。
我喝止方星:“方小姐,不要冲动,大局为重。”
这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里,团结协作的话大家都有活路,一旦发生内讧,只怕能在枪战中逃命的,最终也会死于大漠。
迄今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成功地在流沙中潜泳过,毕竟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无法从沙粒中获得。我重新向上攀缘,很为无情而惋惜,假如洛亚说的是实情,她真的跳入这口井里消失的话,也只能是葬身移动不止的沙海,尸骨无存。
“唐枪是江湖上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最终依然没有逃脱葬身于盗墓生涯的命运。无情呢?为救唐枪而来,却连哥哥的面都没见到,恐怕临终的一刻都会死不瞑目。”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因为自己协同方星一路赶来大漠,根本没有太多把握找到他们。
握住方星的手之后,我一跃上了井口,推开黎文政手下的冲锋枪,低声提醒他:“请告诫你的手下,千万别冒然开枪。还有,我们似乎该暂时离开这里,迁移到最近处的绿洲去。”
昨晚一战,死者众多,整片绿洲已经变得阴气森森,不适合我们再住下去。反过头来想,无情等人属于“无知者无畏”的那一类,明知道这里死过很多人,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事,仍旧大胆入住,本身就犯下了难以救赎的错误。
无畏,本身是一种坚忍不拔的良好品质,但因“无知”而“无畏”,则是近乎愚蠢木讷的行为,轻则送了自己的命,重则连累大家一起丧命。
“不必了,既然秘密就在井里,我会自己下去看看。沈先生,咱们先说好,假如有什么意外发现的话,一切收获全部归我所有,没有你和方小姐的份,怎么样?”黎文政不屑地昂着头,仿佛对我及时撤退回来的行为十分蔑视。
我微微一笑:“那当然,我很钦佩你的勇气。”
他戴着氧气面罩,身后背着两只小型压缩氧气钢瓶,已经做好了到流沙中游泳的准备。
“那么,请你跟方小姐退到车子那边去,这里由我的人负责。”他挥了挥手,以不容争辩的决绝口气向我和方星下令。
我不再强辩,与方星对视了一眼,缓缓后退。
“他在面罩的换风阀门处假装了三层隔尘过滤器,运气好的话,的确能在流沙中勉强呼吸。这家伙,真够拼命的——沈先生,我有种预感,黎文政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所谓的完成某人交付的使命。”
方星低声冷笑,随手抓了一把干枯的野草,在手里狠狠地揉搓着。
以她的个性,如果黎文政真的有了收获,她才不管什么约定不约定的,势必会下手夺宝。以这种随意组合的团队方式进入沙漠,本来彼此之间就没有太多深情厚谊,一切以利益为主,随时都会开始火拼。
“沈先生,在想什么?”方星听不到我的回答,立刻追问。
“我在想,无情去了哪里?”沙漠里珍宝再多,也无法触动我的神经,因为大家到这里来的目的绝不相同。他们也许是为了财宝,而我只想找到无情。
方星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吐出一口闷气,幽幽怨怨地问:“她是唐枪的妹妹,又不是你的妹妹——”
我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她说的对,无情本来跟我毫无关系,但却是唐枪的妹妹。我既然插手这件事,就一定要对唐枪有个交代。现在,他已经不知生死,虽然没有托付过我什么,我却有责任完成他未竞的事业,把无情安然无恙地带回港岛去。
“假如是我或者叶小姐失踪的呢?你会不会也奋不顾身地搜寻下去?”停了一会儿,方星扬手,掌心里的草叶碎片如雪花般飘落。
“会,谁叫我们是朋友?”我用了最婉转的措辞回答她。不过我也知道,以她的江湖阅历和轻功身法,没有什么难题能挡住她。
方星脸上重新出现了微笑,拔出手枪,仔细地检查着保险栓和弹夹状况。
“方小姐,选择在这种情形下动手,并不明智。”我正色告诫她。
“我不一定动手,但却绝不会容许别人先向我动手。沈先生,关于越南黑道人物的禀性,我比你更清楚。”她将口袋里暗藏着的三柄手枪全部检查过一遍,打开保险栓,再轻轻地放回原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所以,大家之间只能是赤裸裸的利用关系,谁先信任对方,谁的死期就要近了。”
黎文政的身手很犀利,是我平生遇到的劲敌,我很怀疑方星有没有绝对把握拿下这场暗战。
黎文政向这边扫了一眼,沿着钢索下井,身体很快从井口隐没下去。
“他们早有准备,也许一直都在期待流沙的出现。否则,他就不会在钢索明明够用的情况下,固执地要求接续上第二根钢索,对不对?”
这种怀疑早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了,只是没有及时说出来而已。
方星耸了耸肩:“对,我明白这一点,才会痛快地帮忙,看看黎文政到底搞什么鬼。如果他够幸运的话,就能摸清流沙的来处路径,从而揭示井底消失者的下落。当然,他不在井上,其余人不堪一击,这或许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她的身份是神偷飞盗,永远不会像白道人物一样遵循道德仁义的约束,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明目张胆地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没有出声阻止她,在伊拉克北部这种战火连绵的世界里,正邪、善恶、对错根本没有绝对标准,毕竟黎文政等人也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雇佣兵,枪口之下不知射杀过多少平民百姓。
“三个人,三支冲锋枪,嗯——沈先生,你想不想帮我?其实我很欣赏你的飞刀绝技,总希望能再次亲眼目睹。”方星狡黠地轻笑着,不时地仰起脖子,连续做着直达丹田的深呼吸。
大漠里的干燥季风不安分地吹过沙丘,一次又一次扬起细雨般的飞沙,在绿洲边缘缓缓落地。昨晚激战中死去的人,已经被就地掩埋,可以想像,他们的身体将会被沙地吸干水分、变成干尸和枯骨,然后一节一节地暴露在千里黄沙之下。
杀人简单,同样,被别人所杀也很简单,仅仅需要零点一秒的子弹破空时间而已。
“我没有动手的理由。”我冷冷地回绝了她。
“我也没有,但我知道,要活下去,就要不断地肃清前路上的危险障碍,保证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向前走。佛家有谚,善心动不了恶魔。在这个世界上,做猪牛骡马的,即使怀揣十二颗善良之极的好心,最终下场,迎接它们的,也不过是屠宰台上的冷漠一刀。”
她冷笑起来,眼角余光瞟向古井。
黎文政的三名属下环绕井口呈三角形站立,手指始终不离冲锋枪的扳机,而且是背对井口,警惕地戒备着外围力量的突袭。
我看看腕表,黎文政已经下井五分多钟了,始终没有传话上来。
“他会不会出事?”我隐隐约约有点担心,马上举步走向井口。
大漠里的流沙运行状态分很多种,如果现场有测沙仪的话,沉入沙层之下,就能探知沙子是在进行与地球磁力线相同的正传还是逆转,还有沙层自身的旋转牵引力有多大等等一系列数据。像黎文政这样仅凭氧气面罩就想进入沙海的举动,鲁莽而危险。
“站住,停步。”其中一名枪手霍的举枪,语气生硬地吆喝着。
“我要看看黎先生怎么样了。”我半举双手,示意自己毫无敌意。
“不行,你不能过来。”三名枪手如临大敌。如果没有黎文政的授意,他们是不敢对我和方星持这种态度的。
方星跟在我的背后,借助我的身体遮挡,应该很容易就能偷袭得手,只是现在还没到火拼的时候。毕竟井下看得到的仅仅是满地黄沙,还没有宝藏的任何消息。
“十五步内,我们就会开枪——”最靠近我们的枪手已经采取跪姿瞄准,脸色生硬如一块灰色的石头。
我皱着眉停步,要取他们三个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真的没有杀戮的理由。辗转千里到达沙漠,我为的并非是拔刀杀人这种下三流的小事,如果单纯想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