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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夫人恼羞成怒,喝道:“谁做亏心事了?谁寝食不安了?胡说八道。”
荣华冷声道:“我有没有胡说八道,外祖母心里最是清楚。你当真以为,当年的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我就不会知道了?”
许夫人听得面若金纸,心里头直发凉,却咬紧了牙根不肯松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正如高妈妈方才所说,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可能透露出去,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就是许锦嬛自己只怕到死都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分明是想诓她说漏嘴巴,她才不会上当。
荣华见她不肯松口,也不继续无用纠缠,改口说起了当年的事:“美人娘当年在鸡鸣寺遇袭后,曾神不知鬼不觉回过宫,这事儿,外祖母也应该听说过吧?”
许夫人轻轻点头:“有所耳闻。”只是,她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
她心中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可是一时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
“那天夜里,”荣华继续说道,想到当年的事,漂亮的眸子外头很快蒙上了一层雾气,“美人娘不顾身子夜奔回宫,将我从昏睡中唤醒了,交代了后事,还很痛苦的跟我哭诉……”说到这儿,她暂停住,看着许夫人,哑声问,“外祖母知道美人娘跟我哭诉什么了吗?”
许夫人僵硬的摇头,心里头却已凉透了。
“美人娘伤心极了,就算不是亲生的,好歹叫了那么多年母亲,为什么竟然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第172章 一力承担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
许夫人惊吓不已,心里头原本就已经绷得紧紧的一根线,终于“啪”的一声断了,绷直的身子也瘫软了下来,那羸弱的模样,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可是把一旁的小崔氏、高妈妈等人吓坏了。
荣华不为所动,面上始终一派清冷,接着道:“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就算不是亲生的,好歹叫了那么多年母亲,为什么你竟然下得了那样的毒手?”
“我也不想的,是实在没有办法。”许夫人掩面低泣,虽然方才高妈妈已劝慰了她一番,但累积十年的心结,可不是一朝一夕,随便一两句话,说解就能解开的,特别还被人不留情面的当面揭穿了久藏心底、以为绝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曾经筑起的心防瞬间崩塌。
一股脑的,她将藏在心里从不与外人道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她就像一个毒瘤深深长在了我们许家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开,害死我们,我怎么能留她?怎么能不除了她?”说到恨处,她忘了心中惧意,咬牙切齿起来锎。
荣华一听当即杏眸圆睁,火气上头:“毒瘤?什么毒瘤?我家美人娘怎么就成毒瘤了?”不是她吹,她家美人娘可是天仙样儿、菩萨般的人儿,“外祖母你虽然是长辈,可也是不能随便信口开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小心祸从口出。”
许夫人倏地抬了头,瞪着一双赤红的眸子看她,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信口开河?真的是我信口开河吗?公主说贵妃娘娘夜奔回宫跟公主交代了后事,那么,公主可曾听她说起过自个儿的身世?郎”
荣华一惊,看着她,眼睛瞪得更大。这么隐秘的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外祖父告诉她的?不能吧……这可不是小事,以外祖父那样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多事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别人,就算是自己的枕边人,多一人知道也多一份风险,毕竟,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你知道。”一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许夫人便明白过来,半疯半癫的桀桀怪笑了两声,“你知道。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该明白,这事儿要是不小心传扬了出去,许家合家上下都得要遭殃,我怎么能让我的夫君,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不行,绝对不行。为了许家,我绝对不能让这个祸患留下,正好她派人来一说,正和我的心意,我就应了……可是、可是……”说着说着,她面上便露出了夹杂着悲痛和惊惧的表情,“我没想到会连累姝儿……还有阿嬛,自那之后每日每夜,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看到她,七孔留着乌黑的血,痛哭流涕的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追着我一直问、一直问……”说到最后,想到之前那难捱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终于承受不住,痛苦的抱了头,尖叫起来,“啊……”
小崔氏和高妈妈看到这样一番场景,俱都吓了一跳,纷纷围上去安慰劝说,说到口干舌燥才终于将人安抚住。
“好了,我没事了。”许夫人扯了袖子擦了擦眼角,哑着嗓子让小崔氏、高妈妈两人退开了。发泄了一顿,她心中的抑郁情绪去了不少,只是当看到面不改色、正襟危坐在一旁的荣华时,面色灰败,才消下去没多久的那抹悲凉又浮上心头,一阵拔凉。逃不掉了。她也认命了,挺起腰,坐直了身子,认下了背负十年、折磨她十年的罪:“阿嬛是我下毒害死的,公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无怨言。”她说着一顿,看着荣华,眼底浮起一抹哀求,继续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关,老爷、成贤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公主千万不要迁怒他们。”
荣华恨恨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害死了美人娘,照她的意思,自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可是,从名义上来说,这人毕竟是她的外祖母,她是无所谓,可是她却不能不顾及外公和舅舅的感受,她与这两位长辈虽然接触还不多,但也能感受得到,他们是真心疼她的,更何况,他们还是美人娘心中极重视的。另外,听了她刚才的话,她心中又生出另一个疑惑,极想尽快得到解答。
就在她准备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门再一次开了,而且像是被人一脚踹开的,“咣”的一声,好大的响动。
屋里的人同时吓了一跳,或抬头、或转头,齐齐向门口看了过去。
许衡面色青白站在门口,晶亮的眼中满布阴霾,直勾勾盯着许夫人,胸膛大起大伏,看着气得不轻的样子,暮朝无声无息跟在后头,也看着许夫人,一双眼乌沉沉的,看不见一点儿光亮。
荣华没想到许衡和暮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好像将刚才他们在屋里说的话都听进去了,意外之余,心里头颇有些难受。今个儿是外公的六十大寿,难得的大喜日子,可是,好像被她搞砸了。
“外公?暮朝?你们怎么来了?”她一边问着,一边起身迎过去。
许衡闻言转眸看向这个心中最疼爱的外孙女,想笑,可是想到方才在外头听到那些耸人听闻的言语,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勉强挤出一抹,看着却是比还难看。
“听说你过来看你外祖母了,暮朝也想过来,我就带他过来,没想到……”他说着一顿,又重将目光挪回到了许夫人身上,眼里闪着点点红光,喉头一紧,嗓音微哑,咬牙切齿恨恨说道,“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这样一桩惊人的秘辛……你胆子真是不小啊,竟然连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当真不怕事情传扬出去,连累偌大个许家满门抄斩吗?”
“不、不是的……”许夫人一脸惊吓看着许衡,纤弱的身子抖若筛糠,“我也是为了……”其后的话到底没能说出来,她下毒害阿嬛无非是想要将除掉可能伤害许家的潜在危险,可是谋害皇妃一样是大罪,事情一旦戳穿,许家合家照样还是会被架在火上烤,而这次的罪魁祸首是她。想到一念之差,自以为的好心办了坏事,她顿时浑身冷汗淋漓,低头泣不成声。
许衡看着老妻羸弱的身子,懊恼的表情,又恨又怜。虽然这次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可到底是他许衡的妻子,几十年来,养儿育女,操持家里,有功劳,也要苦劳,犯下的那大错本意也是为了许家,老妻不教,亦是他这做夫君的过错。
“公主、王爷,”他看看荣华,再看看暮朝,表情决绝,说道,“这愚妇做下这等罪大恶极之事,实是罪该万死……”
许夫人蓦地止了泣声,抬起头,看着许衡,一脸不敢相信。老爷……这是要舍了她?是,她做下这等恶事,连累许家,确实该死。可是老爷……好歹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他怎么这般狠心?她心头发凉,忍不住失望。
高妈妈在旁听了愤愤不平,想要替自家夫人说两句话。夫人虽然做错了,可初衷是好的,就算念在夫人这些年操持家中的辛苦上,也不敢如此凉薄吧?
“老爷……”她张口叫。
许衡没听,看着荣华和暮朝,一脸痛心继续说道:“……但是追根究底,是老臣治家不严,没约束好她,令她想岔了,以致行差踏错,犯下大罪,老臣难辞其咎,而且崔氏这几十年来,养儿育女,操持家中,兢兢业业,有功劳,也要苦劳,老臣实不忍心看她临老还不得善终,愿一力承担她犯下的罪责。”
荣华和暮朝俱都惊讶看着许衡,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再一想,也觉确在情理之中,他们的外公自来都是宽和端方的性子。
“老爷……”许夫人傻了眼,深情看着许衡,悔恨的眼泪哗哗不住往下落,叫起来道,“不行,老爷,不行,我一人做下的事,我一人承担,怎么能让老爷生生毁了一生清誉?”
“不过一些虚名而已,无所谓。”许衡不以为然摇头,面上露出悲切神色,“只是,姬兄将女儿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还让她死于非命,下毒手的还是我的妻子,我辜负了他的信任,往后到了地下,怕是没颜面见他了。”话音中透着说不出的遗憾和痛心。
听着许衡发自肺腑的话,看着他脸上的真情流露,荣华心头微动,很快跟暮朝交换了个眼神,沉吟片刻,问道:“外公当真打算一力担下这罪责?这可不是小事,就算外公是帝师,到时候降下罪来,轻则丢官,重则丧命,一样逃不掉的。”
许夫人一听可是急坏了,丈夫是她的天,她怎么能让自己的丈夫为了自己丢官,甚至丧命?
“不行,不行,不能丢官,不能丧命。”她叫着,手忙脚乱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关老爷的事,不用老爷承担罪责,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砍头砍我的好了。”慌乱间,她竟是一不留神,“咣”的便从床上跌了下来。
“夫人!”
“母亲!”
高妈妈和小崔氏急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想要再将她按回到床上,许夫人却是死活不肯,一边挣扎着,一边道:“不要拉我,我要进宫去,去见皇上,让他砍我的头……”
眼看着越闹越不像话,许衡皱了眉,快步上前,果决的一把将人按回到床上去了:“好了,事情已经够乱的了,你就不要闹了行不行?”
许夫人没再挣扎,仰头看着他,泪眼婆娑:“可是老爷……”
许衡不想听,沉着脸,瞪她一眼,喝了一声:“闭嘴。”
许夫人很不情愿,不过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见她终于安生,许衡这才又转头看了荣华,说:“做不做官,我已无所谓,至于命,我已经活到六十了,大半辈子算是过去了,你们几个孩子也都长大成人,越来越能干,都能独当一面,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公主若不信,老臣可以即刻写密折给皇上。”
荣华定定看了他片刻,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转头看看暮朝,也是一样的表情。
毕竟是双胞胎,在一个娘肚子里挤过十个月,早已心意相通,只对望一眼,就能大概明白对方的想法。
“算了吧,”荣华说,“这事儿还是不要让皇帝哥哥知道了。”
许衡听了一诧:“为何?”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意外表情。
暮朝走上前两步,面上带着苦涩的笑说:“您可是美人娘最敬重的父亲,美人娘泉下有知,若是知道我们为了惩治伤害她的凶手,害得她最敬重的父亲丢官甚至丢了性命,会伤心,会生气的,让我们做儿女的怎么忍心?”
许衡心头微微一松,不放心的迟疑道:“那你们外祖母……”
荣华和暮朝同时冷了脸。外公是外公,许夫人是许夫人,这两人相差甚远,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只是现在……
看他们不说话,许夫人心头揪得紧紧的。虽然她早豁出去,有了必死的决心,可若是能活,谁愿意死。
沉默半晌,荣华开口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外公是美人娘最敬重的父亲,是我们的长辈,如何处置,就交给外公好了。”
暮朝点头表示同意:“我们相信外公会秉公处置的。”
许夫人心头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