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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扬起眉毛,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那宫女,斥道:“你可敢打未来的皇后?”虽跪在地上,但气势十足逼人,宫女竟被她吓住,踌躇着不敢上前。
接着张嫣凌厉眼风便扫向那两个宦官,责问道:“你们又有几条命敢对未来的皇后不敬?”
众人都被张嫣的言行惊呆。宦官们虽然没有放开王宛儿,但手上的动作已经不自觉地停住了。王宛儿也停住了哭泣,看着张嫣发愣。
客印月的脸气得有些扭曲,柳眉倒竖,狠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未来的皇后?”
“小女不敢,只是祖制如此,小女不得不敢。”张嫣毫不示弱。宫里的这些人,不管如何跋扈,也不敢不遵祖制,这是大不敬。拿祖制做挡箭牌,再合适也没有了。
张嫣经过一番盘算,确信自己能够独自抗衡,于是言语间未与另两个少女扯上干系,把自己摆在了首当其冲的位置。
客印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得很。她死死盯着张嫣,末了,还是无话可回。只好恶狠狠地甩下一句“本夫人现下立刻去让皇上废了你的身份!”用力一甩衣袍,转身就向乾清宫内走去,被斗篷带起的薄雪唰地一把打在张嫣的俏脸上。
宫女忙快步跟上去,两个宦官见状,对视一眼,也松开了王宛儿。她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全然不顾衣服上沾的雪和松垮的发髻。
张嫣狠狠咬牙,忍住脸上的大片凉意,守着礼数,对着客印月的背影道:“恭送夫人。”
天启元年,二月十日,十五岁的张嫣与三十五岁的客印月第一次交锋。
此刻的张嫣,尚且看不见眼前去路。她不知道,冥冥中,数不清的人与物控制着她,影响着她,她要走的路,早已注定了,并且永远都无法回头。
当冬去春来,秋去冬来,当所有的一切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后,张嫣回想起她与客印月的这次冲突,才意识到,命运的轨迹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清晰起来的。
直到那时,张嫣才懂得了父亲说的那句话,明白了所谓的“命数”,究竟是什么东西。
3。太监王安
王安知今日是秀女们的最后一轮殿试,早早就来到了乾清宫附近候着。客印月的到来是一个意外,但却恰好给了他一个观察三人的机会。
在客印月的威迫下,王才人胆小怯弱,不知所措。段才人事不关己明哲保身,而让他今日冒雪来此的目的——那位张才人,给了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有助人之心,又聪慧机敏,顷刻之间便理解了他给的提示。
雪已下了一段时间,仍没有要停的迹象,寒气幽幽袭人。
客印月走后,张嫣和段婧一左一右把王宛儿从地上搀扶起来。王宛儿倚在张嫣身上,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了一般。张嫣用手仔细拍掉了她身上的雪,端详了她一会,做主对负责带领她的宦官吩咐:“王才人这个状况,怕是自己走不了,劳烦公公去叫些人来带才人回去。”
“这……”那宦官为难道,“这一时半会的,估计找不着人。”
王宛儿突然开口:“回去?还回去做什么?惹上了奉圣夫人,回去只不过是换个地方死罢了,没想到她居然是奉圣夫人,要是早知道,根本无需挣扎,听了她的吩咐,没准儿还能保条命。”
“别这么想,王姐姐,只要皇上封后的旨意一日还没有下来,她就一日还不能动你。你说是吧?段姐姐。”张嫣说罢,看向段婧。
她却只是咬唇低头,没有回答。
张嫣无奈,只好劝慰道:“王姐姐,若再不走,就先在这个地方冻死了,回去等着,事情未必没有转机的。”
王宛儿满心绝望,眼中流下了一行泪,说:“只怕等来的是一死。”
张嫣忙掏出帕子,将她的眼泪擦掉,这种天气,泪水很快会在脸上结冰。
王安十分清楚客印月为何无端发难,只因王才人的这对眼睛,太像皇上身边那人的眼睛了,客印月十有*是害怕自己的地位被动摇。
“劳烦帮这位公公一起送王才人回寝宫。”张嫣回头,对负责带领她的宦官说道。
“那才人您呢?”他问道。
“我四处走走,询问宫人,应当不难找到景阳宫。”
“张才人,这不合礼制啊!万一您独自回宫的事给传了出去,小人没法交代。”
惦记着还有话要对张才人说,王安出声道:“你去吧,我来带张才人回景阳宫。”
那宦官是王安的手下,听王安如此说,立刻态度大变,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把遮雪的伞交给了这太监后,一同架着王宛儿走了。
段婧冲王安行了个礼,也匆匆跟着负责她的宦官去了。
风雪似更大了些,王安动作熟练地帮张嫣撑上伞,说道:“张才人可还有事?仔细寒凉伤体。”
张嫣并不回答,只是亭亭而立,望向乾清宫大殿的门,大门虽是洞开,但内处极深,无法看见里面的情景。
她很是在意方才客印月的一句话,“本夫人现下立刻去让皇上废了你的身份!”,她说“让皇上”而不是“求皇上”,其中似乎大有深意。
默然望着殿门,良久,张嫣摇摇头,说:“走吧。”
雪已下了有段时间,紫禁城内银装素裹,一片纯白。张嫣有意拖延,当下已经看不见王宛儿和段婧等人身影,四下也无人,她才开口道:“适才多谢公公相助,敢问公公是哪个宫里的人?。”
太监恭谨答道:“小人王安,司礼监执笔太监。”
张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司礼监,十二监中与皇上接触最密切的一个部门,虽然太监身份低微,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执掌大权。
王安突然发问:“才人,您可愿意当皇后?”
他这话的内容十分惊人,但他说出来时却是语气淡然,神色如常。
张嫣身躯一震,停下脚步,转头凝视着王安。王安垂着脑袋,面上只有丝丝服帖的皱纹,不见任何情绪。而他如此刻意敛色,张嫣更确定了自己方才没有听错。
张嫣心中暗想:“我方才的言行已经暗含了自己有意于凤位,王安却还多此一问,再加上他的身份也是非同寻常,他这个问题背后或许大有文章。”
于是张嫣对着他轻轻颔首,接着问道:“公公,可否将话说的明白些?”
王安低声道:“才人既愿意,那么小人必定知无不言。只是此处说话不甚方便,待到景阳宫后,小人再详作解释。”
4。结成同盟
“先皇时期的宫人李选侍祸乱宫闱,犯上作乱,皇上被她胁迫,是顾命大臣们和小人联手一同帮助皇上脱离李选侍的控制。”进了景阳宫后,王安说出了第一句话。
王安这句话所含内容极多,张嫣愣了片刻,才明白这句话讲明的利害关系。若真如他所说,顾命大臣们和王安可以算得上是当今皇上的恩人。
张嫣“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即疑惑道:“公公,为何要同小女说起此事?”
王安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才人可知道东林党?”
张嫣垂目想了想,答道:“小女只听说过东林书院,不知两者有无关系。”
王安点头道:“前朝万历年间,东林书院在民间崭露头角,他们以“不畏强权,为民请命”为己任。朝中官员不乏东林人士,反对者们将朝野中的东林人士称为“东林党”。因用得广泛,现下人人皆如此称呼。东林人支持皇上,因而,小人支持东林的大人们。”
张嫣记下了他所说,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小人同才人说了那么多,是为了替大人们做一件事。”王安正色,终于要说到正事了,“李选侍已倒台,但内廷仍有人在横行霸道,祸乱宫闱,大人们忧心不已。客氏不比李选侍,客氏是带着皇上长大的乳母,大人们上了许多奏疏请她出宫,也奈何不得她半分。大人们商议过后,决计扶持一位能够和客氏相抗衡的皇后。”
王安顿了顿,跪下叩首,“大人们择定的人,就是才人您。”
张嫣神色不改,冷静问道:“何时的事?为何是我?”
“约莫三月前,小人的一位好友,汪文言,提出此建议,但最终的人选是杨文孺大人决定的,他考虑了月余,才说出您的名字。希望才人能够信任大人们的……”
“杨文孺?”张嫣眨了两下眼睛。
王安听她语气有异,答道:“兵科给事中杨文孺大人。”
张嫣出神片刻,露出笑意,说道:“公公口中的杨文孺……杨大人,是小女的相识之人。”
从前,她唤他“杨叔叔”。他名为杨涟,字文孺,是父亲张国纪的至交好友。两家相识多年,他也看着张嫣从襁褓婴儿长至婷婷少女。
王安“噢”了一声,终于明白为何杨涟会提出以张嫣为人选,“那才人意下如何?”
张嫣心念电转,答应此事后能够得到整个东林集团和皇上恩人王安的支持,在后宫的路会平坦许多,只唯一的坏处就是与客印月的斗争必须摆上台面,可适才宫门那么一闹,早已不由得张嫣逃避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杨涟断不会置自己于险境。
“我答应公公。”张嫣清晰道,“小女明白,此事对两方都有好处。”
又一次出乎了王安的意料,王安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似乎有些识趣过了头。但他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只是低首道:“才人明白,便再好不过了。”
5。宫女顶撞
王安告诉张嫣,即便皇上听信了客印月的话要废张嫣的位,也必定需要他去拟圣旨。届时他相劝几句,此事便能安然过去。但料想客印月不会善罢甘休,今夜可能有所动作。张嫣所居的景阳宫地处偏僻,十分危险。最好的选择是去翊坤宫与王宛儿和段婧呆在一起,挨到明日一早,立后的事便会有眉目了。
张嫣将他说的话记下了,嘴上也应下按他所说去做,然而心中却并不完全信任他。
待他离去后,张嫣权衡计较一番,今夜景阳宫是不能待了,翊坤宫也不好去,倒不如另辟蹊径,扮作宫女,避开巡夜侍卫,在紫禁城寻一处躲藏起来。
王安不知道她略通晓武艺,她也不能让宫里的人知道此事。一是为符合礼制,二是出于自保,为自己留有后招,招架任何事都会更加游刃有余。
张嫣打定了注意,趁着指派来伺候的宫女还没到,独自一人探了探景阳宫。
景阳宫位于内廷的西北角,是二进院,前院正殿即是景阳殿,黄琉璃瓦,象征尊贵的庑殿顶,东西配殿分别是静观斋和古鉴斋。后院连在明间的后方,宫里伺候下人即住在后院内。
转完一圈后,张嫣于静观斋暖阁内歇息,周密推算今晚行动的每个细节。乍然有人敲房间的门,即使手法很轻,还是吓了正在沉思的张嫣一跳,门外一个女声道:“张才人,您在吗?奴婢是被指派来伺候您的宫女盈兰。”
张嫣吩咐道:“进来吧。”
一个身着青碧衣裙的宫女低头推门而入,走到张嫣面前,行礼后说道:“张才人,司礼监指派了包括奴婢在内的三人来伺候您,奴婢盈兰负责贴身伺候。”
这宫女眉清目秀,看起来比张嫣大不了几岁,却因长期的辛劳,眼角已堆上了几条细纹。张嫣盯着宫女的脸,想起了王安说的一句话。
王安:“小人不懂大道理,小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先皇。”
“你会对我忠心吗?”张嫣突然发问。
那宫女愣了一下,神色有些生硬,答道:“这是做奴婢的本分。”
“我不需要你做奴婢的本分,而是需要你作为我的左膀右臂,忠于我。”张嫣目光灼灼。
“是。”宫女诚惶诚恐道。”
“这就好。”张嫣笑意盈盈,把话先说出来,以表明对她的重视,但空口无凭,但看她日后的表现,“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奴婢盈兰。”
“这名字不好。”张嫣想起了王守仁先生格竹求知的故事,轻敲了下桌子,“就叫竹语吧。”
有什么能快得过消息的流传呢?张嫣在乾清宫门口顶撞客印月之事,只几个时辰,已在紫禁城内传得纷纷扬扬。
两个小宫女出去了一趟,回到景阳宫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做事频频出错,被竹语呵斥了好几回。晚膳时,其中一个宫女又是手一抖把热汤给洒了一桌,险些洒到了张嫣身上。
两人惶恐地跪下,竹语正要训责她们,张嫣伸出手来制止了竹语。她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们,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