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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话说李谪这时突然见太后展现母爱,实在有点不适应。他是故意没起身行礼,晨昏定省,他娘总是给个后背。他就借着在悲伤,懒得起身。没想到得到这个对待。
他坐起身,“母后,儿臣无事,不必担心。”他一贯知道,这个母亲,美则美矣,但除了在意的人跟事,其它的等闲不上心。她伴在父皇身旁,也仅是因为他是皇帝,能给何惧他想要的权势。今日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嗯,这样的性格,最后能登上太后宝座,两个儿子先后称帝,真是多亏了好舅舅何惧披荆斩棘了。
何未央长长叹了口气。
“母后,你不是有些反感儿臣同小霁的关系么?”
何未央横他一眼,“我何曾反感过,只是你不该为了一个少年,迟迟不立后。你要怎么宠他爱他,都是你的事。只要不影响到正事就是了。我可没想过要他死。他画的观音像我倒挺喜欢的。”
李谪心道:娘呐,原来你的接受度这么高。想想也是,他娘是让他舅舅养大的。何惧是法家,一切从功利出发。从不曾拿三从四德管教过妹子。好像父皇就喜欢他娘这样的女人,美丽、简单。而他娘,自己本身就是一生痴缠于一份禁忌的爱,比旁人,对另一份禁忌的爱尺度是宽了一些。
“母后,你是怪儿臣没有依舅舅的意思,封何家的女儿为后。”
“是,你对何家的人太狠了,他们终归是我的亲人。”
李谪揉揉头,那个小崽子他不是没杀么,只不过,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而已。
“前些天礼部提选秀的事,母后替你操办吧。眼看你也无心在宫里这些人里再立一个继后,不若这次选一个。再爱一个人,他不是跟前,你就只当没这个人,自己就好过些了。后位,还是不宜虚悬太久,你的原配皇后也走了一年多了。”
何惧死后,李谪本以为他娘说不定就此枯萎了,结果萎靡了一阵,又如花般盛放了。原来是这样,把伤心事藏起来,藏到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只当没有这么一回事。
不知情的人从外表上判断,绝不会猜测何未央超过三十五岁。但实际上,李谪已经二十八,李灏如果活着也已经三十三。她已经是五十岁了。
李谪现在觉得,如果云霁是何未央这样性格的人,一生只为爱情而活,不问权势,无关富贵,也是一件不错的事。现在的他,是有能力令这样一朵倾国名花永远保持盛放的。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她真是这样,他压根不会侧目多看一眼。他还是喜爱那既坚且韧的名将之花。让她的眼里为他积满情愫,更有成就感。
“母后,儿臣无事,只是借机歇一歇。她也不是死了,她是跑了。”
何未央讶然,继而了然,“哦,原来他不爱你。”
李谪心头立时有点堵,他娘还真是从来不看人脸色的。也是,当年无子的皇后还得看她脸色呢。心情不好,连他父皇都不太搭理。可他父皇就爱这个调调。
“她自然是爱我的,她从小眼里就只有我。”想起那时小小的云霁坦白无伪的眼底一望而知的爱慕,可惜那时他不懂得珍惜。那时他不知道,原来那样的爱意也有消失的一日。
看到太后眼底明显的‘我怎么没看出来’,李谪气道:“母后,您有时不必那么坦白的。”
何未央点点头,“你没事,那我走了。”
李谪下床躬身,“儿臣恭送母后!”
何未央转过头,“没旁人的时候,可以不必喊。我其实顶不喜欢听这些,叩见太后,太后千岁什么的。对了,方云纪回来,你提醒他别忘了答应帮我做的观音像屏风。”
对何未央来说,她今生,爱的也好,恨的也罢,都已经变成了鬼了。她如今剩下的,也只得这个儿子了。
段康进来的时候,罕见的发现李谪盯着太后远去的车驾在愣怔。这可不是又吵起来了吧?
“皇上?”
“嗯,查清楚了?”李谪转过头来。
“昨夜,有两拨人从东门和西门发丧,都已经派人去追了。另还有两个门有马车出去,也追去了。至于四国,没什么异动。连西陵都很安静。这一次,恐怕不是官方的意思。”
“南越呢?”
段康瞟一眼他家主子,“暂时没有,南越宗烨亲自押着寿礼上京,估计还没听到消息。”
“屁,他会拖拖拉拉在路上走几个月。不过是打着亲自押送的旗号……”李谪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无比,“朕马上要宗烨的确切行踪。”
段康心头冒出两个字:私奔!不会的,小姐肯定不会干这种傻事,去找南越宗烨肯定立即就被发现了。
“是。”
李谪当然不信云霁会私奔宗烨,但是,找到宗烨,等于多一份力量帮他找人。
方府的案子在李谪授意下断成了酒后失火,但李谪本人却不能当它是失火。有两种可能,一是西陵人进来放火掳人,但他们做个假死的现场做甚?总不至于真是那王女想男人想疯了,上炎夏京城来掳人。据他所知,那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西陵公主已然远嫁。而且,她本身也没有那个势力。
再就是,有另外一拨人去放火。
其实李谪从火场回来,在大理寺勘探现场时便已想过这个可能。毕竟,后宫的争斗由来便是如此。只因他相信云霁有自保之力,这才从没有插过手。
上次云霁负气跑去江湖上厮混,是因为方先生病危才跟着他回来。其后,在方先生临终的塌前起誓这辈子绝不会背离他。
他信她起的誓,而且在她身边安插人也等于是白费力气,还会和她关系弄得更僵。李谪这几年一心修好,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和她弄拧。现在却着实后悔,虽然放了人不一定能看住她,但好歹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好过现在瞎猜。
“哼,她居然背誓!”云霁自小被方文清待如己出,所以,在他临终时被迫起的誓眼约束力很大。
李谪恨恨把茶盅扫到地上,居然是他帮她解了这重束缚。那日他对她说,方云纪身死,你就只是云霁,方云纪发的誓言约束不到你。
他是前些日子,一句扫平何氏,乐昏头了吧。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是那丫头故意诱着他说的。这几年,云霁一心一意为他乾纲独断出力扫平障碍,他也从不曾防过她,居然,居然一个不慎着了她的道儿。
李谪至此,也真的明白了,云霁待他,早不是当初的心了。她可以为了誓言,为他出神入死,但她的心,真的已经收回去了。
段康在外头听到瓷器落地的声音,偷眼瞟了一下,见自家主子一手搭在脸上,仰头站在屋子当中,竟是一脸的惨痛。他缩回脑袋,知道是云霁出走闹的,在肚内暗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半晌,听里头低语一声:“我就不信,你对我已全然无情。”是,即使她退却了,他还可以追过去。这一回,再不敢亲手将一心所爱推开的蠢事了。就算要他放低帝皇的尊严,慢慢求肯,他也一定要让她回到身边。
段康此时收到份密报,是有关南越宗烨的。他本不当值,但被李谪抓着不让他与人换班,也只得打起精神在屋外守着。
他六七岁上就净身入宫,陪伴还是小皇子的李谪。这二十来年,也是一路的风风雨雨都一同经历过的。知道他是不欲旁人见到他伤悲的一面。说不得,段康也只有当仁不让的守在这御书房外。旁人只当端帝是痛失爱将,只有他知晓他这是遭人抛弃,疼痛难当。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可是,手中这份密报此刻送是不送呢。
“矗在那里做什么?”正犹豫间,里头却是一声低斥。
段康忙把密报呈了进去。
“宗烨失踪,哼,他得消息到快,飞鸽传书也要四五日才到吧。倒没想到,他真在押送寿礼的队伍里。让人盯着他那四只忠犬便是,宗烨本人想来他们也看不住。”
“是。”段康听他声音低沉镇定,知道这是有了决断了。
当夜,李谪照旧没有招人侍寝,也没睡在惯常的东轩室,而是去了云霁在时成住过几回的西轩室就寝。
他先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然后好容易睡着了,又开始做起梦来,迷迷糊糊看到只到他膝盖的云霁绕着自己走来走去,而他心中不再是不耐,而是重获至宝的心慰。
13
边地八月就开始飘雪,李谪看了会儿邸报,站起身来。这些邸报送到这漠北的端王府来,事情都过去老早了。远不及他自己的斥候传来的消息迅捷,但对比着看,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他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已经四年了,完全被隔绝在朝政之外。
书房外传来些响动,他不悦道:“段康,怎么回事?”
段康的头从外面伸进来,“王爷,是小霁在墙外头被狗追。”
想起那个站着比小狗高不了几分的小家伙,李谪忍不住笑,“她又怎么了?”
“球掉狗窝里去了,她爬进去捡出来,然后奴才就看到狗追出来了。”段康话里满是笑意,刚才他听到动静就出去,没想到看到这样一幕。
云霁跟着方文清住在靠近王府书房的一个小院里,平常有单独的一道小门可以出入。李谪敬重方文清,所以在府里云霁的待遇也比较好。
正说着,就见到一声白色裘衣的云霁跑了进来。这件小裘衣是用李谪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的,她穿着越发衬得小小的眉眼精致如画。
门口的侍卫看到王爷站在书房门口看,也没拦她。云霁看狗儿也跟着跑进来,忍不住说,“哇,王爷的院子你也敢跑进来,胆儿太大了你。”
五岁的小家伙,腿比那狗腿真的长不了多少,幸而她跑得快,这才没被追到。不了因为回头看狗,‘扑’一声摔在雪地里。
段康一惊,这可是方先生的掌上明珠,宝贝得不得了。真让她被狗咬了可不行。手里扯了一颗纽扣就要扔过去,被李谪伸手拦住。
却见云霁也没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个弹弓,一颗泥丸从弹弓上射出,正中狗儿的前腿。狗吃痛,稍停了一下,云霁趁机爬起,一溜窜到李谪身后。
那狗儿对着李谪吠了几声,居然就退却了。
“王爷,果然狗都怕你啊。”
李谪低头,见她仰着小脸看向自己,嘴角满是笑意。知道她在影射狗怕恶人。这小丫头,年纪虽小,旁人说什么一遍就记住了。
他勾起嘴角,“你却不怕。”
“我又不是狗。”小丫头听出来,骂她呢。
李谪把她抓起来,举高,“你这三天不打,上方揭瓦的家伙。”
“我爹才不舍得打我,我多乖啊。”
“刚才那只狗叫圆圆,你叫团团如何?瞧你跟肉团似的。”李谪把她往上抛了几抛,发现又长重了。
“我叫方云纪。”小家伙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下来,站到地上。
李谪拂拂身上背她沾到的雪花,“进来。”
云霁扶着门框,要迈过门槛,可是太高了,迈不进去。段康伸手在她腋下一托,帮她翻了进去。李谪这才看到,“你腿可真够短的,本王五岁的时候比你高半个头呢。”
“我以后会长高的,长很高。”云起伸手高高的比了一下。
李谪想了想,云峰那老家伙是长得挺挺拔的,当年匆匆一瞥那妇人也不矮。
云霁站在凳子上帮李谪磨墨,重按轻推。这个方文清教过的,不过磨出来还是入不了李谪的眼。
“还差点,你倒是动静皆宜啊。”
“嗯,我爹说我静如兔子,动如什么来着?”小家伙站在凳子上想下句。
李谪在喝茶,差点喷笑出来,“对,你静如兔子,没错、没错。”
“我想起来了,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王爷,什么是处子啊?”
“这个,回去问你爹去。”
“唉,是。”云霁跳下凳子,就往外跑。她早就想出去了。
李谪见她霎时就跑得没影了,“还真是动如脱兔。”
云霁回到家,方文清在看书,轻轻翻过一页,“你又跑到哪去了?”
“到王爷那去了,爹,王爷让我问你,啥叫处子?”
“咳咳,过几年你自然就知道了,不要再问了。”
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然王爷怎么会笑成那样。可是,爹也这样说,应该不是不好的话呀?云霁疑惑了。不过,没一会儿就丢开了。她本来就是在李谪的书房呆腻烦了,随便找个问题问他。通常他不耐烦答她就会赶她出来了。
方文清看她又找到乐子了,也不管她。由得她在自己书房外堆雪人。
“方先生,王爷请您去。”有个侍卫过来请方文清。
方文清搁下书,来到李谪书房,“王爷”
“方先生请进来坐。”李谪坐在里侧主位。
方文清也不多客气,一眼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