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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老太阖眼歪着榻上,不紧不慢道:“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花晋明道:“我知道我不是嫡长的,可到底也是爸他儿子吧,宅子给了大房也就罢了,就连私底下都暗暗置了好些名贵的字画给他们家藏着。”
花老太眉头一紧,睁眼道:“你哪里听说的?”
花晋明苦愁着脸面,道:“就老太太你和我不知道了。这也是我无意中才得知的。”
花老太一想到丈夫生前竟瞒着她多给了大房那么多的好处,心里便不痛快了,“你给我说清楚,若果然有这事儿,我定是不能依的。”
花晋明便将今日在茶楼里,无意中听到的话给说了,“今儿我到鲜意坊去,正好碰上傅家那位老爷子会友。看到他们拿着一幅梁抱石的《杏林炊烟》在品赏。”
对于字画,花老太是一窍不通的,便问道:“梁抱石是谁?杏林炊烟又是什么东西?”
其实对于这些个文人墨客的丹青笔墨,花晋明也不清楚的,就是后来打听了,只知梁抱石的画到如今是千金难换的,就够了。
☆、第六回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六)
而花老太也同他花晋明一般,也看不懂这些个什么线条清细,笔简意赅,色彩艳丽的画面,更不懂什么闲云野鹤,洒脱随意的意境,所以花晋明便说了,“杏林炊烟就是一副画。起先我只是听见傅老爷子他们说那幅《杏林炊烟》市价已值一千多两金子的,我大吃一惊。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梁抱石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他画的画听闻有人掷千金,人家都不愿卖的。”
花老太两眼顿时瞪得愣大,惊讶道:“哎哟,那要是这什么抱石的每日画个百来十幅的,他们家还地方搁金子的?”
花晋明嗐声跺脚的,“可不是。但听说那梁抱石性子古怪,不爱金子,想起了就画,画完高兴了就直接送人,一概不卖。”
“他傻呀。”花老太道。
花晋明嗤之以鼻道:“他傻不傻,我不知道,我们家就有个傻大发了的,竟这么就将画轻易给了人了。”
花老太先怔了怔,后猛然绷了起来,“你说什么?我们就有这种画,还给了人?”
花晋明忙小心扶住花老太,道:“有。我在茶楼里正好就听说了,傅老爷子手里的那幅《杏林炊烟》原就是我们家的。花景途当年为拜傅老爷子作师,顺手将画送了傅老爷子。”
花老太顿时火冒三丈,又愤恨,又痛心,又可惜地道:“这个败家玩意儿,竟然就这么白白送人一千两金子了。”
罢了,花老太又骂道:“一千两金子丢海里,我还能听声响的。他倒好,白送了人却连个屁都考不中的。”
花晋明又道:“我那时便想了,他们家如何能有这么些东西的?逃不出是父亲当年给他们置的了。”
花老太一瞪眼,“除此之外还能有谁的。”
花晋明见花老太这般激动,忙安抚道:“这送了也就送了,为今之计,想法子将他们手里剩下的那幅收回来才好。”
花老太立时之止住了肉痛,道:“你说家里还有?”
花晋明道:“当然还有,我就曾见花景途拿过一副叫什么扑蝶的画。那时我不知道那画这么值钱,还不以为然的,要是那时候我能知道的,就……唉,可惜了的。”
花老太一听,那里还躺得住的,就要下榻蹦大房院子里去,“不成,我不能看着他们再糟蹋了好东西的。”
花晋明忙劝道:“妈,这东西当年就没走公中的账,你如今就是去问了,他们如何能认的。”
花老太一想也对,痛心疾首道:“你爸他当年好糊涂的。”
花晋明道:“按我说,不如待中见人皆到了,我们当众质问。这画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可不是他们家那样的能轻易得的。明日只要他们说不清楚来处,便得充到公中来当祖产一并分割了。”
花老太前头忖度片刻后,觉着是道理,这才说暂且饶过大房了。
既然大房和三房都各有打算的,如何还能少得了二房的。
只见二房院里的上房,也是烛火未熄,花景怀正同张三奶奶说话。
“舅兄那里你可打发人去请了?”花景怀问道。
张三奶奶道:“今天一早就打发人去了。”
花景怀想了想,又道:“这还不够。我听说还得请些不相干的人做中见人才好。我瞧着谢达成就不错。”
张三奶奶可不想听这些,只道:“这些你拿主意就是了,要紧的是家里那些个产业,你可打听清楚了,哪家铺子才是挣钱的?”
花景怀一听,立时就愁苦了起来,“依我看就罢了,倒不如多要些田产算了。”
张三奶奶奇怪道:“怎么了?”
花景怀小声道:“你是不知道,家里那些铺子都是门可罗雀的,还挣钱,不赔钱就偷笑了。”
张三奶奶吃惊道:“怎么能够的?”
花景怀道:“起先我也不信。后来我在招财茶楼遇上了郑掌柜、洪掌柜和丁掌柜的这三人,听说都没差事了,这才信了。别人也就罢了,按说唯独郑掌柜的是不能丢了差事的,他可是自幼便在老太爷手下揽总办差的,就是把别人都撵干净了,也不能撵他的。但如今他都被撵出来了,可见家里的铺子还有什么前程的?”
张三奶奶想了想,道:“真如此,那三房他们怎么还吃香喝辣的,那里来的银子?”
花景怀一想也是,“你是说这里头有猫腻?”
张三奶奶道:“按我说,爷明日还是去请这三位掌柜来问问才好。”
花景怀亦深以为然,摸摸下巴笑道:“一块请来问便不好了,一一问了才好。”
这一夜,在花家三房人各怀心思中过去了。
到了约定好分家的那日一早,花景途起身用过早饭,同花景怀一道亲自将花晋卿和几位耆老一并接到家中来。
只是到家时,让花景途等人都没想到时,五叔公竟然也来了。
见众人诧异,五叔公道:“怎么,我来不得,做不得这中见人?”
花景途等自然是不敢的,只一叠连声地问安。
可到底不明五叔公的来意,多少都让人有些惴惴。
少时,傅老爷子,康家舅父,张三奶奶的娘家兄长,二房的姑爷牛方元,邓三太太的娘家哥哥,也都来了。
谢达成到底没请来,花景怀左思右想,觉着家里多少都有些不可外道的事儿,要是让谢达成当场知道了,耿直的性子一上来非要断个清楚明白的,可是谁都劝不住的。
那时怎么处?所以花景怀这才作罢了。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死蠢杜。
说来也不是死蠢杜要摆谱,故意来迟的,着实是他有难处。
这得从死蠢杜左妻右妾,得了花如玉和花双鱼两个心尖上的美人,坐了齐人之福后说起了。
花如玉原就不愿嫁死蠢杜的,如今虽嫁了,但到底意难平,素日里没少给死蠢杜脸色瞧的。
可死蠢杜就偏吃花如玉这一套了,直道这才是正经的高贵娇艳,和杏春楼里那些个做作出来的瑶姐,就是不一样。
所以对花如玉,死蠢杜是三日哄着,两日宠着的。
而花双鱼则大不同于花如玉,她最是温柔小意,甜言蜜语的,常把死蠢杜给招惹得没天没日的和她闹,恨不得死她身上的。
死蠢杜在花双鱼这得了痛快,自然待花双鱼也不比花如玉差的。
令这两人就只名分上不同而已。
可知这姑侄二人在死蠢杜心里,那是各有千秋,难以取舍的。
花如玉知道娘家要分家了,作为女婿死蠢杜自然是要到场的,所以这日花如玉竟少见地给死蠢杜露了笑脸,还亲自给死蠢杜打点了一身出门的行头。
死蠢杜见了立时酥了骨头,飞魂魄的。
罢了,花如玉对死蠢杜道:“平日里也就罢了,我娘家去,你到底要清楚些才好。”
死蠢杜听不明白,涎皮赖脸地赔笑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我得怎么个清楚法,还请奶奶示下。”
花如玉拿指尖一推直往自己身上蹭的死蠢杜脑门,柳眉一拧,脸上的好颜色就换了,“你这里尽是酒肉粪坑不成,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才是你三媒六证亲娶的正头夫人,我父母才是你正经的岳父母,你可别把你那小老婆的爸妈给认错了,招人笑话。这谁亲谁疏的,再清楚不过了的。不然回头让我知道了,绝没你的好。”
说罢,花如玉在死蠢杜身上狠狠拧了一把。
死蠢杜忙跟应声虫似的,连连答应是。
嘱咐完了,花如玉打发死蠢杜赶紧去的。
只是死蠢杜才出了花如玉院子的院门,那里就有花双鱼的丫头来请死蠢杜了。
这时候花双鱼来请,死蠢杜也想到到底为了什么事儿的。
只是他刚在花如玉那里可是给了准话的,只道若是花双鱼也求他助花景怀的,就不能够了,到时不论花双鱼如何劝说,他必定要强硬起来回绝才好。
所以花双鱼才一见死蠢杜进门来,就听他说:“你若是求我帮衬你父亲的,赶紧作罢的,我才答应你们奶奶了的。”
花双鱼怔了怔,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花如玉在她前头给死蠢杜上眼药了,心里咬牙直恨的,但面上却半点不露。
想罢,花双鱼暗暗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疼得两眼水汽氤氲十分可怜,但脸上却强作笑颜的模样,对死蠢杜道:“爷说的哪里话,我岂是不知分寸让爷为难的。爷也是个明白人,二姑姑她才是爷的正房正妻,我不过是偏房小妾,三叔才是爷正经的泰山,爷自然是该先帮衬着他们家的。这样的道理,我懂。只是我父亲身子历来不好,爷此番家去若是为了他们家要同我父亲起分争时,请爷且看在我服侍爷一场的情分上,莫要下重手才好。”说着,眼泪水就掉了下来,低泣难止的。
死蠢杜在见花双鱼这般楚楚可怜样儿时,早化作绕指柔了,那里还强硬得起来的,搂着花双鱼直轻声哄道:“到底是我的双儿明白我。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家吃亏的。”这就满口答应了。
☆、第六回花羡鱼孺子可教分家财各立门户(七)
好不容易哄好了花双鱼,死蠢杜才出了杜家门。
只是路上死蠢杜一想,才发现遭了,这头答应花如玉帮衬了花晋明,那头又应承下不会让花景怀吃亏的,若是到时两家冲突起来,他又该如何?
死蠢杜只恨当时没多想,便都应下的。
想到这,可把死蠢杜给愁坏了,直抓耳挠腮的。
到了花家老宅门前,死蠢杜也不进去,蹲宅子门口苦思冥想的。
最后到底让死蠢杜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死蠢杜决定,干脆两家都不管了,只道让他们各凭本事去。
想通透这些,死蠢杜这才大步进去了。
花家管家事一路将死蠢杜引到花厅去了。
此时,厅上作为主持人和中见人的花晋卿等人,已经端坐在上了。
花晋明、花景途和花景怀,领着儿子们,亦分坐两列。
花厅里间轻纱的帘幔已落下,可知女眷皆在里头的。
死蠢杜是下定决心不管不顾了的,所以进来一一见礼后,便坐椅子上假寐了。
那蠢样,把花晋明给看得直着急,恨不得上前呼死蠢杜两个大巴掌的。
花晋卿见人齐了,便开始主持清点家财了。
花晋明拿着家里的内外账册,站起来便开始念,“祖产有宅子两处……”
康大奶奶瞧了瞧坐里屋的这些人。
花老太端坐当中,只宋嬷嬷跟在身边伺候着。
邓三太太身边是一个在她跟前得用的管事媳妇。
独不见梅子青,说是前一阵动了胎气,如今要养着就没让来。
张三奶奶就一个小丫鬟跟着。
楚氏就坐康大奶奶手边。
康大奶奶回头对身边的珠儿说了几句话,珠儿便退了出去。
花家未出阁的女儿们都在后罩房里呆着,前有花双鱼的教训,所以都不敢擅自乱逛了。
珠儿一路脚步匆匆从前头回到后罩房,一进花羡鱼和花玄鱼的厢房就把门也关上了,道:“大奶奶说,宋妈果然在前头,正好动手。”
花羡鱼和花玄鱼对视了一眼,花玄鱼道:“你直管去,三姑姑那里有我。”
说毕,花玄鱼便起身往花如香房里去的。
花羡鱼冷笑一声道:“顾妈,我们走。”
就见康大奶奶跟前最得用的顾妈从屋里走出,“都说碧玉病了,被宋妈送家里养着了,其实是被关了起来,待配人的。看来宋妈也知道自己女儿做下的好事儿了。”
分家是头等大事,宋嬷嬷一家子是花老太的心腹,自然都在前头花厅候着听吩咐的。
所以花羡鱼到花家给下人们住的院子时,宋家小院里无一人,只隐约听到屋里有人唱着幽怨的小曲儿。
花羡鱼推门进去,就见碧玉孤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