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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渊鱼叹一气,道:“你这贪凉的性子,多早晚才改。”
兄妹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寒暖,花羡鱼这才蹲福辞了,晃晃悠悠的又离开了。
这期间,竟然连一眼都未曾看过韩束,让韩束愕然不止。
花羡鱼虽是这般说,可她的面色却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的,花渊鱼只道妹妹是受了什么打击挫折才这样。
想罢,花渊鱼领着韩束到一处人稀僻静地,略显老成道:“不怕表兄恼,我们家也不是没那自知之明的,怎耐妹妹豁出去了脸面,而长辈们也不过道妹妹她小孩儿心性,这才纵容了她。家父家母又怎么会不知的,像我家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如何能同南都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可比,表兄不能入眼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小妹到底年纪尚小,若是冲撞冒犯了,表兄只管告诉家父家母,自然有他们管教,表兄又何必这般伤她脸面,她到底是女儿家不是。”
韩束一听这话,立时就明白了,花渊鱼是以为自己不耐烦花羡鱼的纠缠,私下对花羡鱼说了重话,伤了花羡鱼的心。这可冤枉死他了。
在他韩束看来,花羡鱼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花羡鱼长得面若银盘,杏眸噙露,相貌不算十分上乘,可也不丑;身姿丰莹,却不臃肿,十分讨喜。
花羡鱼此般形容,虽不似南都时下那些娇袅不胜的女子,但也不娇柔做作,且为人热诚纯真。
故而韩束虽被花羡鱼处处纠缠,不胜其扰,但也从不生厌。
一来因少年心性,二则以为得一女子倾慕,乃人生得意事。
☆、第二回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二)
常言人不风流枉少年,不正是这意思吗?故而韩束从未有过贸然了断花羡鱼心思的念头。
所以韩束听了花渊鱼这话,忙起身摆手解释道:“慎卿你且听我说。”
慎卿正是花渊鱼的表字。
罢了,韩束接着道:“慎卿这话,我不敢十分喊冤,因这里头也有我的私心在。只是自我到你家,你我兄弟行止坐卧皆在一处,我是如何的人品,你是知道的。羡鱼妹妹年纪小,懵懂不知事,我自是不会计较,妹妹闹至今日,若我没半分纵容的心,也不能到今日的地步。既然我能纵容,又何必到今时今日才背地里出口伤她,害得她伤心。”
花渊鱼才将先头的话说出,便知不妥,现下再听韩束这番肺腑之言,心中愈发过意不去了,不禁也掏心挖肺同韩束表述了一番,最后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妹妹对韩束的心意,又问道:“也知是高攀了你们家,但那是我妹妹,难免不想她能得好的。如今只问你对我妹妹可有意?”
闻言,韩束一时迟疑了。
过了许久,韩束才略带自嘲般地哂笑道:“多少人都说我命好,日后可承继明威将军府。只是谁人又明白我的难处?面上光鲜,实则只比寄人篱下。生身父母成了叔婶,再难亲近;有心日后孝敬养父母,每每又得生母之怨;生父亡逝,悲痛之余,想给生身父亲斩衰尽孝,却又因身份不同而不能了;欲拉扯孤母寡嫂,又担心养父母的颜色,唯恐他们不悦,让孤母寡嫂愈发艰难。若非祖母可怜我孝心一片,也不会让我到你们家来,悄悄为生父与兄长守制。我平日里在家都到这般田地了,更遑论我越发不能做主的亲事了。”
韩束稍顿了片刻,又道:“虽有旨意让我兼祧两房,但养母有一外甥女,常年在我家调养身子,人前人后无不昭示着那便是长房儿媳。而我生母亦早有中意的人选,那便是我先母舅的女儿。就是我有意又怎样,让羡鱼妹妹做小不成,这如何使得,实在是委屈了。”
韩束的家境,花渊鱼是时有听说的,只是没想到韩束会这般身不由己,叹了一气后,又道:“我们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名门,却也没有拿自家女儿去做小换体面的。二则你这样的尚且不能事事如意,莫说我妹妹了。我看还是让妹妹早断了这痴心才是。”
闻言,韩束一时默然不语,垂头思度。
再说花羡鱼,回到她和姐姐花玄鱼的房中时,一是因在园中酣睡,到底着了凉,二来方才见到韩束,又耗费了好大的心神才没让自己扑过去质问韩束的负心薄幸,所以一时气力用尽,神色危急了。
待到花羡鱼的小丫鬟珠儿找来,花羡鱼早已倒在床上,浑身发热,昏睡不醒了。
珠儿不敢有误,飞奔着到前头去回了花羡鱼的母亲康大奶奶。
康大奶奶知道后,如何请的大夫,大夫如何断的脉,开的又是什么方子,又怎么煎的药给花羡鱼调服,这些花羡鱼一概不知,病得浑浑噩噩,一味只做起梦来。
梦里,花羡鱼只听有人在哭闹,口中直嚷着,“我今生今世非束哥哥不嫁。凭她们什么林蕊初,柳依依的去,我哪里就不如她们的?”
这不是她花羡鱼,还有谁能说出这话来。
原来竟然又梦见了当初,她自己撒泼打滚逼着家中父母非要嫁韩束的情景。
花景途和康大奶奶最是疼惜这个女儿,有时就是花渊鱼也不能及的。
只是这事儿不是做父母的不肯依,只是韩府里的事儿,他们比女儿看得清楚。
虽说韩太夫人是十分中意花羡鱼的,可那府里的太爷和太夫人如今都不管事了,长房秦夫人和二房的柳夫人对儿媳人选又都是各自心里有了主意的,就是韩太夫人也没有强驳的道理。
这些花羡鱼当时是不懂,现下梦中旁观,到底明白了父母的顾虑,没有不着急在一旁对着哭闹的自己喊:“不能嫁他,不能再嫁他了,一步错悔恨终身……”
只是不管她如何声嘶力竭,梦里的人都听不见。
就听花景途重拍桌案,一时震响惊心,向花羡鱼呵斥道:“放肆,自古婚姻大事,那一桩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自己做主的道理。你不要脸面,我还怕别人戳脊梁骨。来人,把小姐送房里去,一日不想明白,就一日不许出来。”
到底还是做娘的更心疼女儿些,待小花羡鱼被带了出去,康大奶奶拿手绢按了按眼角的湿润,道:“只可怜阿羡的一片痴心了。想当年我艰难就罢了,怎的我女儿也这般命苦。”
这话不禁勾得花景途想起当年他和康大奶奶的一波三折来。
当年花晋华死得早,等花景途中了禀生后,花老太爷也跟着去了,一时间花家上下就花老太刘氏做主了。
那时候,刘氏见花景途是个大有前程的,便有心拿自己娘家的姑娘贴花景途。
可花景途是早定了亲的,刘氏便变着法地逼花羡鱼的祖母楚氏同康家退亲。
楚氏是个木讷柔弱没主意的,幸得康大奶奶性子刚烈果决,爱憎分明,当下就让康母同楚氏商议婚期,同月便嫁了花景途,让刘氏不得不歇了她的心思。
想罢,花景途埋头叹了一气,良久后方又道:“若是用心办起来,让阿羡嫁入他们家也不是不能成的。”
康大奶奶顿时止住了泣声,问道:“这话怎么讲?”
花景途灌了一口凉茶,润润嗓子道:“朝廷一直是以南倭不及北虏成患,所以对南边的军饷钱粮诸多迁延,已成不成文的规矩了。韩悼滑是个一心抗倭以求功成名就的,自然少不得去巴结孝敬上头,和他妻姐一家——林家的,以期林家在户部能按时拨发银子。如今张阁老被弹劾,其与林家关系匪浅,林家自然也被沾带了,所以韩悼滑现如今正急于同这两家摘干净,自然是不能再让束哥儿娶林家姑娘了,但若如此,抗倭必定越发少了粮饷的周转,只得另想他法。”
听了这话,康大奶奶忖度片刻后,道:“你是想让我们家供他军中一切所需用度,让他们家欠下人情,不得不来娶我们阿羡?这可不成,就是我们家有金山银山也供应不来的。”
花景途笑道:“我们家虽没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财势,却也是甲富一方的,得我们家这样的作供奉,韩悼滑是求之不得。韩悼滑也知军中所需之巨,不是一两家供给便能成事儿的,所以暗中才又做了那一本万利的杀头买卖,筹措粮饷。可那种买卖,我只比他更便于行事的。我若帮他,那他只需在暗地里扶持,我代其从中周转,保管他高枕无忧,财源滚滚。这般一来,他没道理不让束哥儿娶了阿羡,牵制于我的。”
“原来大祸的源头,皆因的我。”花羡鱼实在是没想到,一时愧疚悔恨得难以自己。
康大奶奶一惊也不小,问道:“到底是何种杀头的买卖?”
花景途却不明说,只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说是什么买卖?”
康大奶奶不是没见识的,立时就明白了,颤颤道:“私……私盐。”
就是私盐,花羡鱼正因听闻了娘家贩私盐被查抄入狱,才动的胎气。
如今看来,倘若不是家里为了让她花羡鱼能得偿所愿,又怎么会有日后那场劫难。
花景途又道:“这是以私心而论,于国而言,倭寇为祸我国,韩家父子力主杀寇,也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儿,我等匹夫自有相助之责。”
康大奶奶忧心忡忡劝道:“可那‘东西’,到底还是不沾的好。”
……
眼前的景象如烟散去了,花羡鱼悠悠转醒,枕上早已泪湿。
“我的好小小姐儿,好主子,你可算是醒来,不然珠儿就要见不到你了。”
听这说话的声音,不难听出是打小就在花羡鱼身边服侍的珠儿。
花羡鱼睁眼张望了下,只见顶上是多年前她用过的烟雨流苏帐子。
再放眼四周,只见房中摆的是各色西洋的精巧之物,什么自鸣钟,自行船,剔透玻璃绣球灯,还有就是连皇城中都少有的八音盒。
这些个东西,可不是谁屋里都能有,就是同屋的花玄鱼都没有那么全的,也只她花羡鱼了。
因着早年朝廷还未封海时,康家就是海上跑商的,康家舅父又最是爱惜花渊鱼和花羡鱼兄妹的,所以只要得那些个新巧精致的物件,都给外甥和外甥女留一份。
但,瞧见这些,花羡鱼又糊涂了,方才还听父母的谈论她当初的嫁入韩府的起因,怎么又回到这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这又是哪儿?”花羡鱼问道。
珠儿听了立时又是一阵慌张,一跛一跛的过来道:“小小姐可是病糊涂了,连自己闺房都不认得了。这怎么得了,还得再请大夫才是,不然二小姐知道了,又要拿问我的不是了。”
珠儿口里的二小姐,说的正是三房花晋明的女儿——花羡鱼的二堂姑姑——花如玉。
“我们家的事儿和她又有什么干系的?”花羡鱼道。
“原是没干系的,不过是她非拿这个执柯作伐,治你身边的人罢了。”回花羡鱼话的人不是珠儿。
☆、第二回花羡鱼绝处重生却疑是南柯一梦(三)
花羡鱼同珠儿一道循声望去,只见槅扇从外被推开,一位身穿秋香色绉纱衫,下着月白宽澜裙的靓丽姐儿端着药碗进来,又绕过花羡鱼床前的隔屏,这才近了她们眼前。
“姐姐?”花羡鱼有些诧异。
原来这位就是花玄鱼。
花玄鱼将托盘放床边的绣墩上,又道:“你就只顾你自己痛快,也不管别人死活了。你又不是不知,二姑姑才跟着三叔婆学管家,又最是瞧不惯韩表哥同我们家亲厚的,巴不得出一件事给她料理了,既在家里立了威势,又敲打了你,两全其美的,你还往她刀口上撞。这不,昨儿个前脚大夫来,后脚她就过来把珠儿给发作了,说得可好听了,说你阿姆和珠儿耍懒,没照顾好主子,小惩大诫以儆效尤。让她们跪了半日的碎瓦砾,说若还有下回,就把她们都给撵出去。”
花玄鱼说的阿姆不是别人,正是花羡鱼的奶妈唐嬷嬷。
花羡鱼一听顿时急了,忙坐起身来要看珠儿的伤,“阿姆怎样了?你又怎样了?可伤着了?”
珠儿不敢多说,只一味避让,“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的,那里就伤得着我了。只是阿姆一时怕是不能走动了。”
花羡鱼气得哭了,“她花如玉的手也太长了,我们家的事儿,就是三叔婆也不好说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好意思管起堂兄家里的事儿来了。”
正说着,外间传来动静,“阿羡可起了?好些没?我来瞧她了。”
花玄鱼哼笑了声,悄声对花羡鱼道:“真是白天说不得人,夜里说不得鬼的。”
来人不是花如玉还有谁。
少时,花如玉就带着她的丫头秀莲进来了。
这花如玉模样长得好,再看她今日一身藕色的轻绡罗衫,项上一个鎏金累攒珠的金项圈,下头是碧纱的裙,整个人就如同薄雾笼花,好看得紧。
见花如玉来,花羡鱼心里再不乐意也要隐忍着低头,给花如玉见礼的,免得花如玉借着这茬又生出是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