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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过巷,向东而去。一直来到城墙根下,扔出一根飞爪,抓住墙头,攀援而上。
花著雨跟着赶来,她的师承来历自非寻常马贼可比,却不必这般费事,只在城墙
侧壁借一借力,也就跃上城头。往下一看,那西北地方扑面而来,一望无际,竟
是莽苍苍一片平川,并无半点山石树木可以掩蔽身形。
这地势未免有些出乎意料,花著雨冷不丁一惊,慌忙在雉堞后一掩身形。好
在那汉子做的是大买卖,并不是偷鸡摸狗惯于前瞻后顾的小贼,一路行去,并不
回头。花著雨看了半晌,也就放下心,从城上下来,遥遥缀着。约摸行了有二十
里路,前面火光大盛。那汉子脚步加快,又奔一晌,前方地面隆起,现出一座小
小山丘。
花著雨远远看着,见山丘上人影幢幢,那汉子又一径里直奔过去,便知是大
股马贼在此集结。仔细着向前欺近,忽见人影晃动,山坡上一左一右,奔下来两
支马队,听声音都用棉花裹了马足,隔着一个山坡,在花著雨面前成一字形相背
拉开。花著雨初时不解其意,又看一会,见两支马队笔直奔跑一阵,队首渐渐向
前弯去,变成一个浅浅的弧形,才明白是要迂回包抄前面那处灯光的意思。
又等一会,马队走尽,再没见人从山丘上下来。那留在山丘上的人影,也稀
拉得多了。看来从山丘开始的整个包抄行动已经完成。花著雨见了这阵势,哪还
捺得住那一颗好奇之心?再加上初生牛犊的胆气,索性直往山丘上摸来。摸到近
山顶处,在一块小土堆后藏好了,探头往山下一张,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山下面一座方圆数里的大庄园灯火通明,被隐在火光之外的马贼围得严严实
实。
灯火来自庄园四周的八个望楼。每个望楼上都高挑了六个灯笼,将庄园周边
照得一片通明。从山上居高看去,那庄园被八个望楼围成一个圆圈,圆圈中又套
圆圈,却是五个箭楼嵌在庄园中央,连成一个小圆。上面也悬了一片灯笼。两处
灯光内外呼应,将整座庄园照得纤毫毕现。
只可惜这样一番精细布置,被马贼围了个死,那望楼和庄园里的人都还在做
梦呢。花著雨还没来得及叹息,耳边忽有一声夜枭凄呖,一时四下里弓弦齐响,
嗖嗖声过,八个望楼上的灯笼一起跌落。地面上宛如轻雷滚过,微微震动起来。
外围马贼趁着灯笼落地熄灭、望楼守卫不知所措的当儿,一起向内掩杀。
那望楼上的人果然乱了套,直等马贼跑了有一箭之地,才稀稀疏疏放出箭来。
只是外圈灯笼已灭,马贼在暗,望楼衬着后面的灯光,倒着实占了明处,这通箭
自不用说,射得毫无准头可言。一通箭放完,马贼已经冲到面前,霎时间分成两
拨,一拨借飞爪之利冲上望楼厮杀,另一拨直接杀向庄园高墙。
喊杀声起,花著雨也就跟着山丘上的马贼往下跑去。只她一个未经事的姑娘
家,就算有十分管闲事的心肠,哪里见过这般凶恶场面?正不知如何是好,庄园
深处忽地呜呜吹起一阵号角。衬着深夜中的杀伐,格外有一种苍凉悲感、动人心
处。花著雨心中一紧,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其中深意,眼前忽地一暗,却是庄园内
那五个箭楼上的明角灯一齐熄灭。
这些灯一灭,方圆数里,唯一亮着的便是八座望楼上朝着庄园一侧的灯笼。
马贼正好杀到这些灯下,纷纷跳上高墙。花著雨一眼掠去,灯光下人影历历,心
头刚闪过一丝不祥,耳边就听得一阵奇怪的声音撕裂着空气,其密集的程度,仿
如一千把剪刀在一匹布上同时开剪。
连弩箭!
正有数不清的弩箭从黑暗中、从五个箭楼的窗口内挣脱机关,嘶啸而出,直
奔光明。那光明的地方有它们渴望以久的鲜血。以及,那伴随着甜蜜滚烫鲜血的
入肉、碎骨的美妙声音。
花著雨模模糊糊的,只听得一片声大叫:“射灯!射灯!”跟着又是弓弦声。
弓弦声过后,又是一片黑暗。
一片死寂的黑暗。
仿如世界沉入那无尽的深渊。
梅花故人
祝琏惊醒的时候世界已经沉没。人间杀气冲入斗牛,卷得天幕上仅剩的几颗
小星也都飘摇无踪。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起的人拽过长衣,三步两步提
剑出门,黑越越中就撞见个人影拖着一痕刀光迎面而来。
“鬼脸青!”祝琏喝着今夜的口令。
刀光一闪而没,头顶上又是一排弩箭从箭楼密压压射向园墙,几乎淹没了近
处金刃劈风的嘶鸣。祝琏眉间微觉刺痛,这才知道已是一刀劈来,慌忙挺剑迎住,
两个人在黑暗中闷声厮杀。
对手的功夫竟是不俗。祝琏失了先机,又还没摸着头脑,不免被他一轮抢攻,
打得左右支绌。幸而弩箭封锁得厉害,一时再无马贼能从庄园外围突进。不一刻,
庄园内人心稍静,便有人跑过这边帮手。大家对过口令,顿将这个落单的贼人团
团围住。
那贼子身入重围,要兼顾身后身侧几处要害,攻势顿时一缓。敌消我长之间,
祝琏也就反守为攻,长剑翻出,直刺对方命门。高手相斗,虽在黑暗之中,亦有
些许夜眼。那人身后早有几个护院看准祝琏剑势,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封死了他
的退路。祝琏长剑递出,忽觉剑势一缓,一种奇怪的感觉直从剑尖上传了过来。
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
有一丝凉意不期然从心底渗出。手上剑尖仿佛破网游鱼,脱离了渔夫掌握,
自顾自向前扭动。不知哪里火光一闪,祝琏见是一个黑塔般的大汉怒睁双目,正
穿在自己往前直刺的剑身上。那火光一闪即过,却是一支火箭从头顶上忽悠飞去,
夺地一声,钉在箭楼上,燃烧起来。
还没等园内人有什么反应,呼呼声起,便又是数十支火箭破空而来,直射箭
楼。那火箭箭杆上裹满浸了油脂的麻布,钉入箭楼后,腾腾燃烧。一片黑暗中顿
时火光大盛,把个箭楼变成众矢之的。
祝琏心中一寒,便知又有人突入到庄园深处。否则以箭楼居处之深,距庄园
周边各有五百步之远,除了楼上的特制劲弩射程可达七百步,能够御敌于园门之
外,以寻常弓箭的射程,在园外如何射得及它?这时也不及细想,先要把杀进来
的贼人一举肃清,立时高叫道:“掌灯!”
灯笼陆续点起来,照见庄园内一锅沸水似的纷乱。那冲进来的马贼不用说全
是硬手,突入庄内,或发火箭,或放暗镖,自四面齐向箭楼冲锋。这箭楼也不用
说,乃是祝家庄防守的重中之重,庄客们哪能容他们轻易过来?纷纷向上堵截。
偏这时箭楼遭到火攻,险状横生,又有无数马贼趁着弩箭一稀,蜂涌而入。一时
形势更加大乱,只听人声杂沓,只见刀光闪烁,杂杂揉揉,合成一个十方混战的
修罗场。
祝琏到这时,早忘记那黑塔大汉穿在剑上的感觉,在箭楼外围一连手刃三人,
直杀得眼睛一片通红。待要再寻第四个对手,脑后突然破风声大作。恶战中的人
比往日不知灵敏多少,长剑随手往回一圈,只觉那兵刃磕在剑身上,软软地毫无
力度。一怔之下回头看时,那从背后偷袭的马贼已经往前一仆,栽倒在地,背心
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却是被箭楼上的劲弩射中。
往上一看,箭楼虽被火箭射中,并未起火燃烧。想来还是当初建庄时考虑得
周到,建园高手防范到西北民风强悍,把功夫都用在了这五座箭楼上。在木料外
面,还用生牛皮涂了厚厚的一层泥灰蒙上,如今一试,果然不惧火攻。所以火箭
初来时,箭楼守卫慌张一阵,看看火箭上自带的燃料渐渐烧完,并没什么大动静,
胆气复壮,又渐渐扳回局面。一面用排弩压住尚在园外的马贼,一面用机动小弩
抽冷子射杀已经闯入园内的不速之客。
这般射了一阵,上下夹攻,马贼渐渐不敌。半个时辰过后,夜空中忽然阴惨
惨地,又起了一声枭啼。这一次却是撤退的信号。只是现在撤退,未免有些为时
过晚。那些还在庄外的人,就算勉强可以冲出两百步,挣脱弩箭的阴影,这庄内
马贼,处于众人缠斗之中,如何可以平安无事,逃出七百步之外?无非是把一条
大好性命,挥霍出去,作了困兽无益之争。
祝琏又一剑挥出,早记不清杀了多少个人,麻木中只觉剑光微变,红白分明,
已经印上清晨的第一线阳光。
这一战双方都是死伤惨重。祝家庄吃亏在措手不及、普通庄客武艺平平;马
贼则一直未能摆脱弩箭居高临下的控制。事后检点,庄内一百五十户人家,倒去
了八十六条性命,竟有一半家逢丧事,更不提还有无数断腿缺胳膊的轻重伤员,
散在各处辗转呻吟。至于马贼方面,则在庄内庄外留下二百零八具尸体,此外还
有四十五人重伤被擒。据这些活口供称,他们这一股赵字号的马贼,一共也就是
三百出头。如此算来,已是十成里去了八成。
祝琏的脸色被血糊糊一袭长衫衬得苍白如纸,也来不及换,先忙着四下里巡
查,指挥抢救、处理后事。匆匆转了一圈,回到主屋,才又看到台阶前仰着的那
具尸体。那黑大汉双眼望天,仿佛是在愤怒命运的不公。祝琏一腔子的郁怒怨痛,
看见这眼神,忽地心有所动。呆呆看了良久,这才掉头进屋,道:“备马!四福,
你跟我去府衙报案!”
四福应声而去。便有庄客上来请示那些活口如何处理。若一总交给平凉府,
只怕官府看管不严,这些人万一逃脱出去,祸害不小。祝琏想了想,道:“也罢。
左右这等重案,他们也逃不脱是个死罪。只是还得略微放过两条,在平凉府那里
对对口供。嗯,做的时候利落点,别让仵作那里看出什么毛病。”
庄客们连声领命。四福这时早带马过来,祝琏换过衣服,两人跨上马,一路
直奔平凉城而去。到了府衙,那衙役都是熟识的,听得境内发生这等大事,哪有
个不屁滚屁流,顿时禀明知府刑厅,乱成一团安排执事旗牌出门。祝琏却另带了
两名马快绕到如归客栈。
如归客栈的吴掌柜一手夹着笔,一手算盘珠正拨得噼啪响,一抬头看见这几
个人,慌得拱手不及,忙转出柜台道:“哟!祝大少爷,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一边又和两个马快招呼。那两个马快一叫贾山,一名陆安,原也是跟吴掌柜推杯
换盏的哥们,这当儿却都拿起腔调来。陆安道:“老吴呵,我说什么生意你不好
做,偏要通匪?”
吴掌柜诧异得不行,道:“这是什么话说?从哪里吹来的邪风?”
“邪风?”贾山在一边帮腔道:“要说别人煽邪风,我兄弟们也不至于理会。
难不成祝大少爷这么尊贵的人,还能讹了你去?”
吴掌柜转头去问祝琏,还没开腔,只听祝琏身后的四福道:“吴爷,你也不
用混赖。我昨儿亲眼看见你跟马贼打架,还打成了朋友,让他们住上房。如今你
朋友可不知杀了我们多少人,死在我们庄子里啦!”
吴掌柜一惊,也来不及辩解,忙向祝琏道:“有贼闯庄?情况怎么样?太夫
人还好么?”
祝琏并不领情,冷冷道:“因为你这家黑店开得好,太夫人打昨晚惊厥过去,
如今还不知道死活呢!”
吴掌柜连连搓手,道:“这是哪里话说!这是哪里话说!”
贾山道:“哪里话说?自然是跟我们衙门去说。祝家庄八十六条命案,有你
这爱朋友的人背的了!”
吴掌柜听见“八十六条命案”,更是面如土色。陆安道:“闲话也不必多说,
听说你屋子里还窝着一个匪类呢,带我们去拿吧?看看府台面前,能不能略微将
功补过,也好留下几分地步。”
吴掌柜此时还有什么话说?只是连声答应,也不叫小二,自己当先带路,穿
过两进院子,到一扇门前,停下步来。那两名马快见到了地头,又听四福说过这
人病得要死,哪还有什么顾虑?正要在祝琏面前逞一逞英勇,卖一卖好处,此时
不免鼓足十分干劲,贾山一脚踹开房门,陆安便抖开锁链直抢了进去,叫道:
“朋友!你的事犯了!”
这间上房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两个抢进来,便又分头往两边卧室扑去。陆安
锁链甩得震天响,闯进一间卧室,却不对路。只见铺设精洁,被褥整齐,床单上
连个摺痕都没有,并无客人住过的迹象。慌又退出来,直奔对面一间。那间里贾
山早往床上一看,只见水红绫的被子凌凌乱乱掀在一边,哪里却有半个人影?
只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