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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可谓第一人了,这么仰天一吼,威势凌人,骇得那群族君纷纷后退,有些人甚至忘了自己站在台阶上,一个失足,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众人退后,仿佛退潮的海水,露出了苍舒这块坚硬的巨石。他白衣缓袍,飘然若举,神情恬淡地望着夏鲧,冷冷道:“天生青铜,自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你道青铜如何救人 ?'…87book'铸造祭神器,礼敬上天。使诸神不因人类的无礼亵渎而降下神罚,使诸人不因失去信仰而无所畏惧。如今,你肆意妄为,夺走青铜祭器,亵渎神庙,倘若不惩罚于你,那就说明天地间不再有惩罚!人类无论做任何恶事,都不会遭到报应!”
苍舒挥臂喝道:“百姓便不再笃信诸神的威信,部落也不再有所顾忌,就会将正义、道义与情谊抛诸脑后,部族欺凌部落,强者劫掠弱者,奸诈者算计愚钝者,富有者傲视贫贱者,那我大荒,我炎黄还有什么规则可言?还有什么值得遵循?夏鲧!洪水会肆虐我大荒十年,而你的危害,却贻害我大荒千年!”
苍舒的文采口才俱是一时之选,比荀季子等人只知道哭诉要强之百倍,这番话一说出,便是对夏鲧抱有好感的帝尧,也不禁胸中剧震,陷入沉默之中。
是啊,苍舒说的不假,炎黄联盟部落林立,大部族有六,小部落上千,而且相互之间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怨,之所以平素里相安无事,一个是靠帝丘这个强力政权在掌控,另一个,就是靠巫觋二门所带来的精神信仰在连贯彼此的感情。而巫觋二门之所以被所有人认同,就是因为与天沟通,代诸神立信。百姓们慑服于诸神的威严和惩罚,这才有所顾忌。
可夏鲧为了治水,居然将神庙中祭祀诸神的青铜器都给熔化了,这等亵渎之举若是没有受到惩罚,诸神的威信何在?还有谁信仰诸神?还有谁恐惧诸神的力量?
“苍舒。”夏鲧也平静了下来,想来苍舒的话也不是对他没有丝毫的触动,“你可曾到洪荒之中看过哀鸿遍野的景象么?你可在大水之中看到百姓们妻离子散,嚎哭震天的凄惨么?淮夷部落弹劾我砍伐他禁地内的天竹,你可知道,河道百里之内,唯有这天竹距离最近,我若是派民夫到三百里外取竹,道路泥泞险恶,至少会有三成的人倒毙于路上!天竹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洪水一旦得不到控制,那狗屁的天竹禁地首当其冲,一颗竹子也留不下来!这帮族君和长老,哪怕人死了,竹子被洪水卷走,也不愿我砍伐竹子编造竹笼!”
“还有有阳部落,全族三千人,却有一千九百人都是族中贵胄的亲戚子弟,平素劳动都是购买奴隶。眼见得洪水滔天,我将所有的奴隶都充入民夫,那一千九百人就站在山坡上吃喝作乐,看着我们的尸骨被卷入河中,看着我们被累毙在堤防上!凭什么?”夏鲧面部扭曲,大吼道,“凭什么?他们为大荒做出了什么?我南岳君三年不回,栉风沐雨,为他们治理家园,这些王八蛋却袖手旁观!老子干脆用绳子把他们统统绑过来,敢有不出力者,立斩!苍舒君,你号称八恺,乃是君子,这些人当真是与你志同道合吧?”
“哼,本君羞于此等人为伍!南岳君莫请看轻了在下!”苍舒拂袖道。
“好!”夏鲧一挑大拇指,哈哈大笑道,“那么换了你,你敢不敢将这群贵胄少年给绑过来治水?”
“有何不敢?”苍舒也是个热血之人,顿时脑袋充血,一下子就落入了夏鲧的圈套,浑不看姚重华使劲向他使眼色,“若是苍舒治水,敢有袖手旁观畏怯逃避者,我决不看其身份!”
“哈哈哈,”夏鲧下巴扬起,傲然道,“我不否认你敢作敢为,但你虽然是条汉子,行事却太过拘泥。你只敢得罪人类,某家治水,莫说是炎黄贵胄,便是诸神也得退避三舍!当年治水之时,陛下赐予我全权便宜,代帝王行事。历任炎黄之帝的祈雨辞中道: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唯余一人!如今我代陛下行事,也要告诉上天诸神——”
他扬声狂笑,攘臂上指,粗狂豪迈的神情中透出无穷的决绝,大喝道:“夏鲧若是有罪,莫要连累万方百姓;炎黄若是有罪,其责皆在我一人!我夏鲧,就是要拆毁神庙!我夏鲧,就是要熔化祭器!诸天神罚我毫不退避,待某家治水大业完成,必以死向诸神谢罪!”
夏鲧以庞大的元素力嘶吼而出,他元素力之强,当世几乎无有对手,这一声暴喝,当真有如天雷滚滚,声振寰宇,整座宫殿,整座帝丘,都被震得簌簌摇动,方圆数十里尽皆可闻!
所有人的脸上尽皆变色,有些胆小力弱之人大腿颤抖,扑通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咕噜噜滚了下去,其他人吃他一撞,唏哩哗啦倒了一地。
“陛下,”夏鲧哈哈大笑中,朝着帝尧一拱手,“治水任重,臣去也!些许小事,陛下自行决断!”
说完大步看也不看诸人,大步跨下台阶。
众人如见瘟神,慌不迭地让路,夏鲧巨大的身躯傲然直下,到了广场边,脚下忽然涌出一团云气,身子化作一团云雾,挟着风雷之音,消失在了悬崖之下……
第685章 姒文命
整个黄帝宫周围,鸦雀无声,大伙儿的眼巴巴地望着帝尧,目光里尽是愤懑与恼怒。夏鲧这厮也太过狂傲,他将我们看作了什么?一群不足与谋的虾蟹么?还是一群鼠目寸光的小人 ?'…87book'隐隐的,居然有人听到人群里有牙齿格格直响的切齿之声。
“这……”帝尧心神震动,对这夏鲧的顽固与孤傲,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陛下,”台阶尽头,只剩下姚重华与帝尧两人坐在那里,姚重华一挥手,竟然在两人身边布下一道封印。帝尧愕然,知道他有大事要说。
姚重华凝声道:“坦白讲,夏鲧熔化神殿中的祭神器,倒是无伤大碍,只要事后对他作出严厉的惩罚,料来民心不会不稳。但陛下可曾想过,以夏鲧这般桀骜不驯,自以为是的性格,今日既然说出治水后自杀向上天谢罪的话来,陛下认为他会做到么?”
帝尧诧异道:“老夫当然怕他做到啊!他治水成功,乃是有大功于炎黄,若是他真的自杀,老夫岂非愧对于人 ?'…87book'”
“嘿,陛下,您想差了呀!”姚重华痛心地道,“他治水成功之后,老百姓必然对他拥戴至极。他说要自杀,老百姓会答应么?他若不愿死,但有些人是非要他死不可的!如此,双方剑拔弩张之下,夏鲧必反!”
这话就有些类似“预言术”的味道了,其中的逻辑似是而非,旁人可能立刻给绕进了五里雾中。但帝尧却是悚然一惊,姚重华这话里逻辑断裂的地方他自然明白——夏鲧抢走青铜器、羞辱贵胄的那些部落,都是自己心腹重臣的财产和属地!
夏鲧侵犯到的也有姚重华那一方的利益。但是,自己这一方也是受害者,譬如,有易部落是姬恺的儿子所有,有阳部落更是亲弟弟商侯的封地范围,被夏鲧拉去治水死在工地上的贵胄们,大多数和商侯有亲属关系,更严重的是,对夏鲧最震怒的巫门,乃是自己的最大臂助!
也就是说,届时若夏鲧不死,自己的心腹和臂助们是决不会答应的。双方碰撞之下,以夏鲧的脾性,难免不现出杀机!
一念及此,帝尧胸背上顿时冷汗涔涔:“大舜,你有何良策呢?”
姚重华哀叹一声,居然不说话了。帝尧大是恼火,正要再问他,忽然间一名纲言卫捧着一只灵隼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边跑边从灵隼的腿上解下一卷帛书,遥遥道:“陛下,南交城的姬昆吾大人和姒文命联名传来秘函。”
“哦?”帝尧急忙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姬昆吾是神殿军团的首卿,长年率军在夏部族的南交城抵御三苗人,这次居然和夏鲧的儿子,夏部族少君姒文命一起传来密函,看来事情不小。
底下的族君和重臣们还没等待陛下对夏鲧的无礼表个态,却等来了夏鲧儿子的密函,不禁大是惊讶,纷纷瞪大眼睛望着。
帝尧当年和大舜分工,一个主管军事,一个主管政务,姬昆吾和姒文命的密函乃是军事奏疏,姚重华知趣地躲在了一边。帝尧接过那卷帛书,抠开火漆封印,一看,不禁呆若木鸡,身子都簌簌发抖。
“陛下,陛下,”姚重华、姬恺和商侯等人离得近,见他异样,急忙关切地喊他。
帝尧呵呵惨笑,扬手一抖,帛书飘飘扬扬地飞在了半空:“各位看看吧!”
姚重华劈手抓了过来,帛书上只有寥寥数行:“臣姒文命、姬昆吾奏:秋十月,初九日,三苗举国歃血誓师,集结大军三万,突袭汉水,我军失地五百里,于桐柏山中凭险据守,战死者八千余。南交城危殆。”
三十年尧战,最惨烈的一幕,就这么突如其来了。
滂沱的冷雨击打着鬼黎之野,轰击着女几之山,一股股的血水从看不见的地方被冲刷出来,混合在一起,哗哗地从地面扫过。
虽是午后时间,天地间却是一片昏黑,天空仿佛被一只漆黑的手掌覆盖,触目望去,除却绵绵不断的雨线,就是远处近处更加浓烈的黑色丛林。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但双方战士都知道,这一片山野中,潜伏着不下万人。他们就像蚂蚁趴在树叶下,草虫钻在泥土中,冰冷、残忍地觊觎着一切能够动弹的生命。
在这种时候,哪怕你稍微动动手指,也会引来至少七八道漆黑的刀影,将你的身子剖得支离破碎。
炎黄联盟和三苗国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此次趁着炎黄治水之时,三苗国突然举国为兵,雷霆霹雳般发动攻击。仅仅三日就突破了炎黄联盟的汉水防线,十三日攻破大别山防线,抵达了南交城之下。
南交城雄立山巅,易守难攻,四百年来一直是三苗人的噩梦,此次也不例外,他们一直打到南交城下,面对着十多个堡垒群,就开始了消耗战。
双方战士在鬼黎之野中展开了惨烈的狙杀战。
因为炎黄在等待着三苗攻城,利用坚城大量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三苗却等待着敌人野战,打算以强大的攻击力给对方摧毁性打击。但双方居然同时按兵不动,接着就迎来了鬼黎之野的冬雨,大雨滂沱之时,双方统帅居然又一次不谋而合,派人狙杀对方的战士。
这下子,两拨人就在南交城外的豪雨中干上了,结果都是欲罢不能,陷在黑暗与刀锋同时成了双方的陷阱,彼此都大量死伤之后谁也撤退不得。双方统帅只好一而再地投入兵力,企图将绞杀在山脉中的战士救出来,唯一的结果是,更多的战士掉进了这种人造的绞肉机中。
看来,只要天不会放晴,黑暗继续笼罩,就谁也撤不出战场,只能这么绞杀下去了。
而此时,鬼黎之野以西三十里的咸山中,却有两道人影在雨声滂沱的山间险道上疾驰。他们的坐骑是两头巨大的鳄龙,遍身鳞甲,粗壮修长的后肢极其强劲,一个跳跃便飞出十多丈。它们的四只巨爪都长着坚硬的趾甲,能牢牢抠住山石和树木,不虞在雨中滑倒。
远远望去,就像两条魔兽妖魅在暗夜中出没。
忽然间,一道闷雷滚滚而来,山间的地面都在颤动。两只鳄龙突然停滞,巨大身躯悄无声息地没入水花淋漓的树林中,趴伏在地上。鳄龙背上的两个人影亦是将自己的肚腹和鳄龙背紧紧相贴,岩石般一动不动。
闷雷声从两三丈处卷了过去,速度奇快,瞬息就远了。
“原来是三苗人的游骑。”一名身量颇高的白发男子缓缓挺直身躯,轻轻吐了口气。
“不是游骑。”另一头鳄龙的背上,却是一名不到二十岁的文弱少年。他将头胄摘了下来,倒了倒里面的雨水,把额上湿漉漉的长发撩开,笑道,“难道三叔没留意么?方才那二十多骑中,金元素力达到幻刃劫的起码有三人。三苗何时舍得用这等大高手做哨探了?”
“哦,不错,少君判断的是。”那白发男子一怔,随即低声道,“那少君看,这些人……”
“他们是从前线撤下来的。”那个少君沉沉地道,眸子里闪耀着智慧的光彩,“若是侄儿判断不错,只怕苗都发生了什么大事。”
“哦?”白发男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摇摇头,颇有些祈祷之色,“若是如此,自然最好了,南交城的压力就会降低一些。”
“三叔,”那少君呵呵笑道,“看那三人的武功级别,应该是统帅级别的人物了吧?若是没有大事,他们会离开战场?您再看,他们在湿滑泥泞的山间并没有骑鳄龙,而是骑马,这说明定然是三百里以上的长途行军,鳄龙无法持久的缘故。从此处到苗都七八百里,您再看那些随从马上带的干肉,估计二十斤,恰好够三四天所需。”少君笑嘻嘻地斜着他叔叔,“他们不是去苗都,又是去哪里呢?”
白发男子哑然失笑:“文命,就是你眼睛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