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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双手又再度死死捏住了我的前襟。
我索性停下,对着掌心呵口气,覆上他的双手,再顺着双臂一路向上,爱怜捧着他的鬓角,微微笑道,“云儿,其实……”
他微微眯眼,扭头轻轻喘息,脖颈上喉结不住哽滑…………我又在他额头甜蜜一吻,抚着他的发丝,动情道,“朕知道,其实你……你也舍不得离开朕,你也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朕啊。”
……………隔日白天,我坐在福宁殿内,叹了一口气。如果不说出来,昨夜会如何收场?我踱到殿外,瞧见庭中种的白山茶,此时只有一树青翠叶子,时节不到连花骨朵儿都不见一个呢。
我黯然想起了昨夜岳云的反应。
话一出口,我被一把狠劲猛力一掀,跌跌撞撞地被推了老远,衣袖绊得枝条摇曳,树叶沙沙直响。
待我站稳,提起心胆,却看到岳云抬头,决绝瞪视着我。他脸上早失了血色,恰似玉碎残片般尖锐。
“官家,也太异想天开了!!”他清晰慢慢道。“我是岳家子弟…………怎会…………”
他没说完,也用不着说完。
我见他孤傲地缓缓起身,只狠狠伸袖一抹眼,继而目光刻骨倔强,泛着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锋芒,并凶狠地瞪着前方:仿佛他与谁不共戴天。但凡那人敢动心,便要被撕得粉碎!
我只觉得那些倒吸进去的凉气统统渗透进了心肝脾肺,冷生生扎疼,无益地张大了口,心里有满腹的话在翻腾却说不出来。
他眼里雪亮刺眼让我心惊。“我堂堂大好男儿,官家却一再欺我太甚…………”他把刀冷冷横置于地,生生切断一方花影簇拥下,我和他影子的交集。
这是彰显出,要和我一刀两断的狠劲。就像要残忍自绝,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血淋淋碾碎了化成灰随风扬也好过上面有丝毫我的痕迹。
见岳云转身就要走,我大叫,且慢!!
岳云回头,竟似讥笑道,“怎的?官家莫非以为,我还会再留宫中?”
我反手而立,悄悄狠掐自己的掌心,强作正色,反唇相讥,字字咬金断玉,顽强道,“怎的?急着离开,怕和朕处久了舍不得吗?岳云,你既只想做朕的忠臣良将,朕也依你。可你现在行为如何?抗旨而去?你与朕进殿去,朕有机密话告诫你…………宠了你这么久,你是不是将臣子的礼仪全都忘光了?”
岳云面如寒霜,我却拿出皇帝的范儿来,拂袖就往正殿走,径直端坐御座。虽然心跳如狂,心痛如绞,却强令自己镇定。未几,总算瞅着一个清晰矫健的影子,也斜斜投在青金石砖面上。
他跟了进来。
我以手掩额,想起就在不久前的某夜,就在他一步步踏上的白玉阶下,他还将头枕在我的膝盖上,微笑着任我抚摸宠溺。就在这条装饰得华灯璀璨的长廊外,我们也一并笑得直不起腰来…………
为了将这一切都清晰地打碎,岳云挑衅仰头,人却跪下,冲我行了个大礼。“请官家赐教!”
我费劲全身力气,让自己反倒端正坐着,上下看了看岳云,尽力用一种面无表情的语调说道,“你这一走,明日宫中定然就会传出…………你激怒了朕,被轰出皇宫了。”
岳云无谓,不屑冷笑。
我手指敲了敲紫檀木的书案,故作平静道,“既然你离了朕身边,朕也无法再向从前一样时时刻刻护着你…………所以有件事情,朕不得不提醒你。岳云,朕要你告诉朕,你穿今日那套紫绣锦袍时,可见过谁?还有,你误会朕对雷儿下手的那夜,究竟是谁,给你通风报信说朕召了他?”
岳云脸色一变,如有所悟。
我索性说得更清楚,“从前不想让你觉得宫中险恶,所以朕一直不查。因为朕无论如何都不会发作你。但如今朕要你看清楚…………别再因一时之怒做出无礼举动,中计被别人放肆害了。他们都想借朕的手除去你…………你要好自为之。”
岳云脸色更糟,却依旧固执地不说话。
我瞧他手指狠狠抠着石板,终忍不住复又站起,使劲抽抽鼻子压抑酸涩,强行平复才道,云儿,你还记得上次在镇江被捕吧?其实朕……全然不知晓。后来知道了又想让你有一趟牢狱之灾磨砺磨砺,所以才等到最后一刻救你。
岳云转头道,“官家可还想再磨砺我?”
我语气发颤道。
…………当初本就错了,放在如今,朕万万更舍不得你再遭遇那样的事。只是你既要避开朕,朕担心……云儿,这样吧。
我从怀里掏出一方喜鹊登枝的丝帕,四四方方平整展开。阖目想了一想,干脆提起朱笔,在其上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完了搁笔吹一吹。
“云儿,你将朕的帕子,贴身携带。这是朕的手迹,明言任何人都不得擅动你分毫,违者处斩…………你万一再遇上什么,就拿出来,朕还不信谁敢大胆伤你。”
说着我走过去,含泪将帕子递给岳云。
他眼睁睁看着,眉目生硬固执不肯接,被我强塞到了怀里。我知分别已无可避免,伸手欲抚上他的肩膀,却又生生顿住。
岳云目光落在我的手背上:被他咬出一排见了血的深切牙印。
我拢起袖子遮好。
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云儿,你要记住,你是朕最心爱的人,哪怕见不到你,也不会改变丝毫…………罢了罢了,再说下去,朕就要舍不得让你走了。你……你快走吧。”
说完我决然转身,大步地自己先闪到屏风后,无力跌坐在榻上。“你……走罢。你要知道,朕绝不会拂了你的心意……”
朦朦胧胧地看到岳云俯身,对我再拜了一拜,随后起身,爽快走了。
我忍痛站起,眼睁睁瞧着,他的身影毫不留恋地经过华光高照的檐下,渐渐没入福宁殿外黑幕黝黝中,如玉树消融,沉珠入海,云散再无踪。
危机
我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听着皇城司密探将岳府的情形详细报上:岳云仍瞒着岳飞真正的理由,只说自己在宴席上对金人无礼,如此最终惹翻了官家。
岳飞听后,虽然忧心忡忡皇帝将来是战是和的态度,却也赞同岳云绝不给金人好脸色看的行为。拉起跪下请罪的岳云,拍着他肩膀,少见和蔼道,云儿,爹爹本就不愿让你随侍官家,如今官家发作于你,你正好离宫也就罢了。记住,无论遭遇何事,咱们父子也不可失了胆气骨气。
岳云神色平静地倾听父亲教诲,浑然不察真相的岳飞又安慰他:既然此回还无削你军职的旨意,或许官家仍知以大局为重…………你且回营,如常练兵吧。你在一日,便要尽一日绵力。
岳云应下,在他离家前,只于妻儿短促相聚了一会:据说紧紧贴在妻子腹部,听了听孩儿的动静。再左右环顾自己的两个儿子…………沉着脸,硬是将两个娃儿佩在胸前,我赐的黄澄澄宝莹莹金锁玉给扯了。
我闻之抑郁。
面对极有可能到来的大变,岳家上下,男女倒都表现出了一种临危不惧的镇定。巩氏极耐心地哄得两个孩子不哭了,又给岳云细心备好衣衫鞋袜一套。岳云收好,最终低低道,姐姐,我走了。
出得院门,见岳雷带着弟弟们齐刷刷站在外间等候,岳云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岳霖岳霆的头,又简单安慰岳雷道,“安心。官家他…………”
岳云自己也无法将这话说完,兄弟两拥抱之后,岳云就坦然上马离家了。也许,他终究还是心中惭愧,让一切蒙在鼓里的家人忧心吧?
我听完详细的回报,点头传令嘉奖密探,又千叮万嘱仔细行事,不可暴露。皇城司领小心答道:都是岳府下人,素来看上去忠厚老实,有的还是“卖身葬父”才入得岳府,都有好些年头了。
极品前赵构的安排,如今倒便宜了我。我在心底叹一声,挥手让人退下,自己起身招呼蔡公公备下辇车,我要往后宫吴贵妃处去…………她妹妹还许给了岳雷呢,我得暗示安抚一番,这桩婚事绝不会就这么黄了。
宫中知道我对岳云,岳家绝无半点伤害之心的人屈指可数,而自他离开,我又探知他的态度,便对岳府和他再无任何赏赐…………只怕赏赐了也会被岳云气恨扔水里。
这一切,看在自以为是的家伙们眼里,就觉得大有文章可为。
七月末的夜晚,骤雨如鞭,打得窗棂啪啪作响,芭蕉竹叶随风摇曳的影子就像张牙舞爪的鬼魅,我冷着脸,忍着气,将数封密奏岳家父子心生怨恨,岳云在军中唆使军士们只重岳家而轻君令的上书,“哗”地一下,拂落在地…………
可看一眼空荡荡的那个位置,瞧着他所用惯的笔墨砚台静悄悄原封未动地摆着。我心里倒慢慢想:罢了,等我将几个贱人扫除之后,再花心思博你回来。
我便亲手,又将奏折一本本拾起,把名字一个个记住了…………可惜,只是一群喽啰。想一想,我传旨宣秦桧连夜进宫。
坦白说,因为这老家伙很能干很会赚钱,我还是想给他一次机会。所以,等秦桧身披蓑衣急匆匆奉召前来后,我直接将一叠攻击岳飞父子的奏折递给他,似笑非笑问道,相国以为如何呢?
我故意伸手掂着下巴,袖子低垂,将大拇指下方那个还未褪去的咬痕,大大方方肆无忌惮地露给秦桧看。
老家伙瞥了一眼就眉间低垂,躬身痛快奏道:臣以为岳家父子向来忠心,官家明鉴。
我真觉得世上最有趣,最有成就感,比杀了恶名昭彰的秦桧要爽一千倍的事情,莫过于此。当即点点头,道,“很好,那就是有人结党,妄图构陷我大宋栋梁,朕方才查看了一番,这几个人,与万俟卨关系密切吧?相国可熟悉?”
秦桧立即跪下道,“臣不察,罪该万死。”
我笑道,“相国是什么人?是朕的心腹重臣,何罪之有呢?就算有些什么,相国,朕看在和相国多年的情分上,也一定会私□恤。”
这个晚上,我令秦桧暗自彻查一番“万俟卨结党”一事,摆明了告诉他,此人和他的喽啰别想活,你得给我整出个漂亮的借口罪名来。秦桧见如今万俟卨已是弃子,便也貌似毫无压力地表明,定当为我分忧。于是我们在福宁殿东窗下,君臣关系大好地又闲做说话一番。
又因为我知道秦桧暗地里期望岳云失宠最好,也了解宫中不少事,为了提点他少折腾岳云,在听得窗外雨声更大之后,我皱眉唤来蔡公公,当着秦桧特意道,“叫人撑着伞,仔细护住赢官人送给朕的那株茶花…………掉了一片叶子折断半根枝条都不行。”
秦桧不见惊讶之色,只顺势接我的话道,官家莫忧…………老臣听闻,风疏雨骤后,绿肥红瘦…………更有一番韵味。
这?我一时怀疑他话中另有所指,难道是说岳云经历过一些事情后会驯服?不过等等,这不是李清照的词吗?
我便把这首《如梦令》低低诵一遍,结果从秦桧处得知,原来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女词人,竟然是秦桧老婆的,嫡亲表姐…………好吧,我尽力不太惊讶。又因为想起历史上李清照晚景似乎不太好还闹与人渣离婚,就叮嘱秦桧,务必要多多照顾一番,并赐宫中珍藏金石:寿山印一枚,商铜鼎一座。
秦桧把自己家的亲戚都受偌大恩惠一事,归结到是我对他忠心办事的奖励…………可第二天再传出风声就是皇帝赵构重赏了秦桧家眷亲属。如此一来,岳家父子在外人眼中,近况更加堪忧。我实在无法,只好又宣韩彦直前来面君。
他一来,我立即开门见山坦诚道,“子温,在朕和云儿重归于好之前,岳家……劳你多多上门照看几次,若他们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朕。”
韩彦直微微一笑,道,臣的父亲近日也甚忧岳伯伯一家,如今可安心了。
我就像好容易抓找了个略了解内情又能诉苦的知己,赶紧再为自己洗白道,“外面风言风语多得很,朕甚烦。连要再度抄家的流言都出来了。岳府中,云儿的妻子此刻身怀六甲,若听闻惊动了,心煎焦惶,总归对孩子不好吧?到时候云儿就更…………唉!”
有韩彦直这么个优秀听众,我总算能将心头牵挂肆意一一吐露:你可知道吧?云儿他离宫时,朕送他的物件衣裳半点都不拿,还恼恨脱了带御器械的赐服,扔了佩刀…………这么气冲冲出宫,才会有待罪的那些流言啊!
韩彦直放下茶杯,略思量一阵,开口道,“官家若要杜绝流言,为何不再对云兄弟示好一番?赐些物件去军营,也可堵了无聊口舌。”
我叹道,朕不是没想过,可是,连朕赐给他儿子的金锁都被云儿气呼呼给……云儿性子倔到极致,朕如今对他再好,珍稀补品奇珍异宝送去也就像水白白泼到沙子里,他见了只会更恼。
韩彦直一贯温厚,想了想,起身对我施礼道,官家,云兄弟此回究竟是为了何事发怒?官家若告知臣,或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