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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一眼殿内水漏,便对蔡公公道,今日乏了,早早去里间收拾,朕要安寝。赢官人今夜歇在隔壁偏厢。你们去将炭炉火盆都准备好。
蔡公公应下,招呼宫女入内为我熏香暖床。其实,我故意要一干人等都看清楚,里间寝殿,我的龙床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丝缎褥子平滑无一星半点痕迹,一看就知道绝无人躺过。如此小心谨慎,总不会有乱七八糟的话语流出吧?
转目再瞧着岳云,他正用面饼擦着碗底,最后一点底料也蘸了往口里送。岳云无论吃什么,那碗最终会比洗了都干净。
岳飞家是不许浪费一丁点粮食的。无论身在何处,岳云都牢牢执行家规。
我想到他家,又想到岳飞从宫中得到优厚赏赐,如今他不再带兵,可吃穿用度依旧都极简朴…………唉,思想境界太高了。我可不是故意不恩泽岳飞,而是宫中这般珍馐佳肴我就算送去岳府,结果也肯定只会让岳云回家被训斥。
那岳飞就是个油盐不进,贿赂不得,收买不成,找不到弱点的硬骨头。
我心里又想到了最可怕的那种事儿,一想又几乎按捺不住发抖,随即忙瞧一眼岳云,暗自指天发誓咬牙赌咒:万万不能成真。我穷我所有智慧能力,也绝对不能让岳飞得知一星半点。
此时宫人又捧了香茗巾帕上前,岳云遵守宫中规矩,漱口擦脸不提。
蔡公公又指挥人将新一轮膳后水果摆出,因怕岳云见了觉得奢侈碍眼,统共蜜蕈、金桔、杨梅、香梨、葡萄、椰子六样。
岳云直取最甜的蜜蕈。我随意掂几颗葡萄往口里送,又想:岳云到底是岳飞的儿子,两父子都一般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甜食。哈哈……其实岳云的脾性,也差不多是个油盐不进,贿赂不得,收买不成,硬邦邦的烈性坚淬刺头儿呢。
等终于可以避人眼目了,我赶紧又走到岳云身边,“云儿,朕也想吃蜜蕈。”
岳云瞅一眼空了的碟子,有些惭愧道,“官家再令人送些来吧。”
我摇摇头,“眼前不就有吗?你…………”我伸手,点了点他的唇。
岳云领悟,咬牙微微一笑,我便两眼发光地朝着那渴望的双唇贴吻而去:这一回,是慢慢仔细了,小心翼翼舌尖轻舔,卷绕缠绵,充分品味亲吻的美妙。
好半天,我才缓缓抬头,眼见岳云面色也显迷醉,我更是抱着他的腰,手指轻轻撩拨那红绦,喃喃道,“云儿,朕真不敢想象,有一天如果失去你,朕会怎样。你就是朕的满腔热血,心神魂魄啊。”
虽然会听得满面红涨,但岳云却微笑听我诉衷肠,末了,终于缓缓道:“官家…………我此生大概也唯有与官家此事,要瞒我爹爹一辈子了。我…………我终究有愧于爹爹。”
我抱紧他,弱弱不服安慰道,“云儿你勇冠三军,智谋过人,分明又有不输你爹爹的将帅之才…………无论如何你……你都无愧是他最骄傲最心爱的儿子啊。”
岳云笑了笑,不再多言。
我也不好再自欺欺人。干脆携了岳云的手,重又发誓道,“朕……朕会小心仔细,绝不会让外面的人听得一点风声。朕,朕一辈子都会保护你。”
岳云反倒哈哈笑了,“应是我为官家收复国土,忠心耿耿保护官家一辈子才对。”
得他承诺陪伴我一辈子,本该欣喜若狂高兴万分,可是,可是…………我瞧着岳云年轻俊朗的脸,生平第一次自己问自己道,这么相爱相处,真是对他最好的吗?
万寿 上
就在赵构万寿节的前一天,秘密出使西夏的张子正承载着家族的希望,千里迢迢总算赶回了临安城。
岳云要待晚间才能从背嵬军营回来,我正好觑他不在的空,招张子正入福宁殿面圣说话。
为了喜庆的缘故,张子正这回穿了一袭大红织金宽袍,越发衬得面若桃花…………他冲我郑重叩首,口称万岁,口齿洪亮清脆。我眨眨眼,很快示意赐座。
张子正落座下首,几眼略望去,恍惚就像一枝红底烫金花的蜡烛端端正正戳在那,蜡蕊中却包裹了一修长纤美的白玉人形,精精致致,华丽丽而看似无暇。
我索性目不转睛盯着他瞧,他长得如此白净高挑,谈吐文质彬彬,万分符合宋代的主流审美。
而小半年不见,此人说话越发让人听了舒服而又不显得刻意谄媚。绝口不提西夏一行艰险如何,只称之所以不负圣上所托,完全是因为圣上我亲率军队于淮水边和谈,气度大方,勇挫金人锋芒…………令邻国有心结交我大宋。
说着将礼单恭敬递上。
我舒舒坦坦接过,粗略一看,除良马十匹外,还有皮毛与弓箭与一副匣子里珍藏的宝剑。我当即取出,只见刃处薄如叶片,锋利惊人,手指弹敲铮铮如龙吟,脱口赞道,那西夏国锻造手法真高。
张子正含笑点头,指着弓又对我道,官家,西夏国产一种牛,体型硕大身覆长毛,牛角硕长而黑白相间,臣留心看,夏人正用其制作弓臂,较柳干皮弦弓耐用强健不少。
我听他解说,更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宋朝的神臂弓…………不过,与北方民族的骑兵征战中,弓不如弩,我记得从前看过说秦朝的纪录片《复活的军团》里面怎么提及与匈奴人的作战来?那时秦人用一种极强劲的弩…………当然人家牧马之地也广袤啊。
思及马,我注目殿外空旷地:司马监内监们牵着一排马匹,一对雪白,一对乌黑,一对枣红,一对青花斑,一对褐黄。这十匹马竟将五行阴阳都凑齐全了。
…………待岳云回来瞅一瞅吧。他是爱马之人。
这时,张子正又道,官家,臣还有一物,是费尽心思所得,如今终于能呈上博官家御览,臣甚感欣喜。
我心中好奇,问他是何物。
张子正请求将剑匣归还。拿上手后,他在匣内捣鼓一阵,便取下了匣子内胆…………原来放置着宝剑的匣底还别有一层洞天。
如此郑重,偷偷藏了什么东西?
张子正从里面掏出一方牛皮纸来,微微一笑,目光自信,熠熠流转。“官家且过目。”
我仔细打开一看,原来竟是一份图纸:所绘之物,高若塔楼,以木为床可站不少人,上可投石,下滚圆轮。能成飞桥履沟壑,更能居高临下猛砸重物…………分明就是攻城所用的武器!
张子正道,官家,当年西夏国攻我大宋平夏城,用的正是此物,名唤“对垒。”
我击掌赞道:“难为你有心。”说罢又带了些盘问意味,“此图定然是西夏国军机秘密,你怎么弄到手的?”
张子正坦然道,官家,此物乃是夏国西平公任德敬私下所授。依臣在西夏所见所闻,那边如今表面太平,私下却暗潮汹涌,李孝仁尊生母曹氏为皇太后,纳罔氏为皇后,此两家贵戚,正与任德敬处处夺权。
我点头,缓缓补充道,“别说曹氏任氏都是汉人新贵,西夏建国初始,便有党项八部,野利,往利,没藏等家族历经西夏开国百年腥风血雨,也不是乖乖会拱手相让的货色。任德敬,身为降将,根基缺乏了些,他从心底渴望有一份助力后台。”
张子正含笑点头称是。我想了想,又道,“他想与我大宋交好,当然会拿出些甜头好处来。我大宋也知投桃报李的典故,六郎以为呢?”
张子正款款不急不慢道,“官家,此回官家排遣我与任德敬接触,于他看来已是大喜过望之事,我大宋不追究他投敌过往就算得上回报之一。而其二…………此张图纸真劣如何,还需时日来修造演练证明。依臣愚见,大宋此回静待便可。”
这些话都说得太合我心意了。我又仔细瞧了瞧张子正,打从心眼里觉得以他的心机手腕口才和黑人的本事,实在太适合干,外交间谍工作…………与那完颜亮,可称“江南张家莲,江北亮自恋”。这两人如果PK起来,一定是句句机锋,招招见血…………我更看好大宋家的。
不多时,张子正便跪下听封,他得授礼部员外郎,从五品文官。这个职位,就和我从前封的那什么醴仙观使虚职不可同日而语…………他年纪轻轻无功名却能得员外郎官职,这可不是前途无量吗?
宋代几百年重文轻武的观念,并非我区区一年时间,几道新政能轻易扭转的。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分明比岳云的正侍大夫武职“崇高”多了。
从五品绯色罗织官服,白罗曲领,特赐玉佩玉剑,很快端端正正地由小内监捧上。张子正恭敬接过,再呼万岁。
我又故意试探道,“六郎可想令尊出山,再于沙场上建功立业?”
张子正郑重再三拜我,口称爹爹如今体虚,望官家怜悯,赐爹爹做一富贵闲人,得享天年。小臣愿代爹爹为官家分忧,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我呵呵笑了笑。其实,我和他彼此心里都清楚他根本上不得战场。这一袭话说得,实质半点也没有马革裹尸鞠躬尽瘁的范,更表态和军权拜拜一刀两断,却尤其合我脾胃。
我想起与他们截然相反的父子,不由得心中暗暗感叹:张家所求,平安富贵,皇帝宠爱,家族兴盛。岳飞岳云要的,却是国家的扬眉吐气,报仇雪耻…………落在原版赵构眼里,便有无法控制,更意图喧宾夺主作国家主人的范啊!
怨不得赵构无比宠信张俊一家,就连穿越而来的我,都觉得张家实在是,乖巧识趣。既然对方都这么低姿态了,我不善待几分还真有点对不起这份驯服。
傍晚时分,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雪籽,打在窗户纸上哔啵作响。我吩咐内监将殿内暖炉添炭烧得更旺些,自己将新剥了的橘皮投进铜炉中烘烤…………瞧得黄橙橙的薄皮渐渐蜷缩,一股清甜的独特味道顿时蔓延开来。
门外听得动静,我心有灵犀地向外张望,果然见到岳云如常装束,正要大踏步地往殿内来…………只他忽然瞧见了墙角伫立的那十匹马儿,竟又蹬蹬下了玉阶,往那边瞧马去了。
我略一思量,命人撑起一把油纸大伞,也冒雪往岳云身边去。
他正全神贯注一匹匹打量这些西夏马,翻看马齿,验察马掌,我身边伺候的宫人极有眼色,立即也撑起一把竹骨伞,小心翼翼去给岳云遮挡。
他微微一愣,并不习惯。干脆一个退后,借势冲我施礼,“官家”。
我笑着对他招手道,应祥,你来给朕撑伞吧,自己也别淋到。
岳云坦然从命,当即接过油纸大伞,牢牢将我罩在伞下。我伸手拉拉他袖子示意站得更近些别让一侧肩膀湿了,又含笑一并踱到那些马匹跟前,问:“应祥觉得这些西夏马如何?”
岳云满意道,“体态健壮,四蹄有力,身形高大,远远赛过羁縻马。”顿了顿,他开门见山直接问,“官家,这些马驹可是那张子正从西夏带回来的?”
我坦白说是。见岳云怅然沉默,忙道,“这些马看着还不错,朕打算让太仆寺的人好好收养了,来日配种生些小马驹,将来充为军马。”
岳云嗯了声,伸手抚了抚一匹黑马的鬃毛。
我只好再道,“西夏良马虽好,却也无法与飒露紫相提并论不是?放心…………”
岳云转脸看我,却皱眉道,官家此言差矣。飒露紫可遇而不可求,恐怕再在我大宋找出几匹来难于登天。而西夏国境内,此种良马竟济济充盈,还献马与金人朝贡…………
我呵呵一笑,凝视岳云瞳仁,清晰而低沉道,“有朕在,一切都会改变。朕要让西夏李仁孝,也将良马与我们交易互市。”
我说得自信满满,感染了岳云几分,他也郑重点头,攥手握拳。
他撑着伞,我们一步步折返。待走上台阶后,我略回头,瞧着阶下薄薄雪地,昏黄宫灯照耀,地上终于印出我们两人一双一对并肩而行的足迹,心里真快活无比。
待遣退众人后,我瞧得岳云又在发怔,端着碗无味般一口口咽下热汤,便走过去,将手搁在他肩头,“云儿,有心事吗?”
他回过神,摇摇头,轻轻反手按住我,淡淡道,官家,张子正这次出使西夏,除良马外,还带了什么回来?“
这……我再次坦白道,“也就是牦牛角制成的弓箭,一把西夏剑,寻常的皮毛等等,当然,还有一副据说是攻城战车的图纸,究竟是不是,效果强不强,还有待验证呢。”
岳云抿了抿唇,面上瞧不出太多表情。
我干脆不留任何欺瞒,直截了当道,“朕觉得他还是有些功劳,便封了从五品员外郎。”
岳云仰头道,“官家不偏不倚,有识人之慧眼。那张子正论功也应得封赏。”说完,他无意再延续这个话题,只捧起胡辣热汤,一股脑仰脖便喝。
喝完热得畅快,岳云把碗一搁,边吸凉气缓辣,边横目一扫,打量起福宁殿这间屋子:屏风桌案,花架圈椅,琳琅摆设,原本一切都已见惯熟悉。而今次,忽然见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