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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突然脆声笑了起来:“何出,你已经死定了。”
沈春的话音未歇,何出的身法突然变了。不是“虚步太清”,也不是“飞絮功”。
何出甚至还大笑了一声:“沈春,你错了!”
血鸳鸯令主突然感到自己失算了。
她方才有十八次杀何出的机会,但她没有杀他。她想拿他练剑,她想玩弄他,好好地玩弄他,等她玩够了,再送他上西天。
她现在才发现,她已无法再杀死何出。何出的身法极其诡异,她已无法看清。
而她心中的浓浓的杀气,已被那心存戏弄的一十八剑消磨了许多。现在令主已感觉到了何出身形中透出的杀气,那同样也是一种无坚不摧的杀气。
两只金色蝴蝶重又飞了起来,翩跹动人。
蝴蝶飞向今主,飞向她的心口。
令主闷哼一声,身子倏地拔起向空中。
金色蝴蝶飞开了,飞远了。
何出失手了。
红衣如电,剑光如水,直泻而下。令主在空中尖厉的叫声宛如鬼哭。
两只脚、两只穿着红鞋子的脚飞在空中。
那是令主的脚,被金蝴蝶切断的脚。
令主和剑在下击。
何出一侧身子,双袖抖起。
两只乌黑的蝴蝶从他袖口飞出。
红衣剑光泻下。
然后是死寂。
所有的人都肃然不语,似已都僵硬如石如树。
何出已倒地。
他的右臂已离开了他的身体,落在赌石上,那是被血鸳鸯令主的最后一击切下的。
令主也已倒地。
她的两只脚齐腕被削断,落在了远处。她的宝剑已断成了碎铁片,她的肩胛骨上,嵌着一块黑沉沉的铁片。
如果有人眼光很好,还能看出,令主的心口,有一道深红的湿渍。
郑薇已倒在哥哥的怀里,石呆子和老六也倒在地上,他们都已被吓晕。
令主手下的人没一个倒下,也没有一个动弹。连沈春的呼吸,也似已停止。
何出就在这时,艰难地坐了起来。用左掌撑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封住右肩的穴道止血,跟跟跄跄走到令主身边,狂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咳嗽,咳出满口满口的鲜血。
“令主,你是伤在你自己手中,死在了你自己……手里。
我袖中的铁戟,是你让沈春放进去……换金戟的,哈哈……”
郑薇已醒转,跳起来,吃惊地瞪着何出。
郑薇的眼中,已满是惊喜的泪水。
只要何出还活着,她就是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就算他没了一只胳膊,就算他从此只能在病榻上度过,她也是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何出还在笑,在说,在喀血:
“令主,你躲得开……金戟,躲不开铁……铁戟,哈,哈哈……”
何出突然倒下,像一块石头般倒下。
郑楠突然冲出,像灵巧雄健、凶猛异常的豹子般冲出,抱住了何出。
死寂。
时令又已是深秋了。万物在深秋里,都显得那么萧瑟。
山萧瑟,水萧瑟,人也萧瑟。
草萧瑟,树萧瑟,人更萧瑟。
深秋过后,就是冬天了。深秋里的万物,都已感到冬之肃杀了吗?
赌石边。死寂。
沈春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将老令主的遗体收拾好。”
沈春已是新任令主了,她已有指挥这些红衣蒙面女人的无上权力。
红衣蒙面女人开始有了生气。她们戒备而又沉默地走到赌石边,收拾老令主的一切。
除了已渗入泥土中的血,她们什么都收抢走了。
沈春缓步走上前,走到赌石达,站住了,一脚将何出的断臂踢飞,断臂飞向郑薇。
郑薇并没有躲,她只是抛下钢叉,将何出的断臂接住,紧紧抱在怀里,呜呜咽咽地吻着。
这只手,曾经抱过她摸过她,替她擦过眼泪,刮过她的鼻子……可现在呢,这只手已冷冰了,还沾满了血迹。
郑楠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炸开了,他将何出交到郑薇怀里,然后就跳了起来。
他冷冷盯着沈春,冷冷道:“我要杀你。”
沈春的瞳孔一下收缩,蒙面巾似也在不住科动。
她看着豹子般的郑楠,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你杀我?”
郑楠冷笑:“不错。”
沈春笑得更脆更动听了:“就你?一个打猎的穷小子,想杀我?”
她也许觉得这很可笑,因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猎人敢向天下最神秘的血鸳鸯令主挑战。
郑楠道:“这没什么可笑的,我不杀你,你也不会放过何出,不会放过我们兄妹。你是人,我也是人,你是杀人的,我是打野兽的,我完全有资格也完全有能力杀你。”
沈春心里一凛,她也感到了这个人不好对付。郑楠立在那里,像一只凶猛而冷静的豹子,正仔细地打量着猎物。
在郑楠的眼中,她是一只野兔,还是一匹母狼?
沈春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杀人的和杀野兽的人,谁更厉害?
沈春原以为杀人的人厉害,现在却才发现,她不知道。
.沈春冷冷道:“副令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属下在。”
沈春道:“你们现在就带着藏宝,退出方家桥。”
副令主道:“是。”
沈春又道:“万一我不敌而亡,你就是下任令主,血鸳鸯就在我身上,明天一早,你一人来取。”
沈春说完,手一挥,叱道:“走吧!”
副令主一声令下,草坪上已不见了那一群红衣蒙面的女人。方家桥的人也早已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家,他们实在受不了那种血腥的场面。只有石呆子和老六已醒转,站在郑薇身后。
何出还是没有醒。
沈春看着郑楠,郑楠也在看着沈春。
沈春突然抬起右手,摘下了蒙面红巾,抛到了草地上。
郑楠看着那张美丽的小脸,看着那双幽深的大眼睛,突然微微笑了一下。
沈春也微微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简直娇媚得像正在你怀里扭动的女人的呻吟:
“郑楠,这就出手吗?”
郑楠笑了,道:“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沈春媚笑道:“你用什么打我呀?”
郑楠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边,从树干上取出了何出的那双金戟:“郑某少时,也玩过这个。”
“蝴蝶戟”的金光,让沈春想起了老令主被削断的双脚,止不住微微一颤。
郑楠双手拿着金锁,走了回来。
沈春冷冷道:“你和何出认识很早?”
郑楠考虑了一下,道:“可以这么说。”
沈春又冷笑:“令妹和何出是青梅竹马?”
郑楠摇头:“不是。”
沈春道:“你是何人门下?”
郑楠道;“我不会武功,从没学过。我只不过是个猎人,擒狼伏虎打豹子,如此而已。”
沈春冷笑道:“你有没有门派,我一试便知。”
她的剑突然拔出,突然就递到了郑楠的心口。
郑楠轻轻一让,就让开了,道:“我告诉你,我是打猎猛兽的人,你这种招数,脱不开那些猛兽们常用的伎俩。”
转眼已是几十个照面,沈春虽已刺中了郑楠十多剑,但那都只是很轻的皮外伤,而郑楠手中的金戟,也已割破了她的衣衫,割断了她的几绺长发,割破了她的肩头。
郑楠的确投练过武功,但他打斗时的力道之猛、反应之快、扑击之狠、闪避之巧,却令任何一位武学高手也不能不惊心。
沈春已感觉到,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打架。郑楠已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只猛虎、一只恶狼、一只灵豹、一只兔子、一只老鹰。若郑楠只是这其中的一种,也还不令人感到害怕,但他却同时具有这各种野兽的素质,叫沈春不能不胆寒。
金戟在郑楠手里,已不再像蝴蝶,而是成了猛虎之爪、恶狼之牙、灵豹之尾。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分出胜负。沈春伤痕累累,郑楠也是浑身浴血。
但谁也没有退缩,谁都想用全身最后一点力量,战胜对方,杀死对方。
何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感到了自己被无尽的温暖淹没了,那是郑薇胴体上的温暖。
他感到了她在颤抖,她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
他缓缓转头,就看见了两个血乎乎的人还在殊死搏斗。
他们的动作虽已很迟缓,但仍是招招致命。
他感到面上凉凉的。那是郑薇的泪水。
何出叹了口气,哑声叫道:“春……妮儿,别……打了……”
沈春尖叫道:“我不认识你,不许你叫我春妮儿!”
她的剑因这一声叫而变得更迟缓了。
郑楠用最后一份力量,将手中的金戟刺入了沈春的心口。
何出脑中嗡地一声大响。
郑楠后退,仰天干笑了一声,口中血箭喷出。郑楠倒下,不再动了。
郑薇眼前一黑,但她没有晕过去。因为何出又晕了过去,她必须清醒,清醒地面对现实。
沈春看看大半没人胸膛的金戟,又看着郑薇,她的眼中已满是凄厉和怨毒。她举起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走向何出和郑薇。
石呆子和老六都从震怖中惊醒,嚎叫着一左一右扑向沈春。
剑光闪了两闪。老六肩头中剑,石呆子左臂受伤,摔了出去。
沈春在冷笑,在慢慢走近。
郑薇一探手,抓住了那把伏虎擒狼的钢叉。
叉飞出。
又是深秋。
银杏叶儿又金黄金黄了,飞落在行人的肩上,埋住了行人的脚踝。
薛荔该在雪白的粉墙上艳红起来了,像婴儿的小手,笨拙地想掩住每一个窗户。
赌石边密匝匝围了一群人,正在吆五喝六。
石呆子连输了好几把,老六输得两眼直冒火星子。
石呆子叹道:“要是何出在,咱方家桥的人也不会输得这么惨了。”
赢家是过路的外地人,而方家桥的人排外是传统。
老六冷笑:“也只有你这样的呆子,才会说这么呆的话!
何出右手都没了,还怎么掷骰子?再说了,人家现在已经进深山隐居了,又怎么跑来赌钱惹麻烦?”
不远处,一个只有左臂的年轻人正微笑地朝赌石方向望,显然他也已听到了石呆子的叹息和老六的冷笑,听到了他们俩那熟悉的争吵。
秋风吹过,一只空袖飘起。
在他左侧,一个高大丰满的女人低声笑道:“哥,你是……是不是想去赌……赌几把?”
年轻人微笑,想了想,摇摇头道:“薇薇,咱们还是回去吧。”
女人笑道:“不……不回去。你去么,我……我陪你去,要……要不,你又总拉我赌,我又……又不会。去吧……”
年轻人又想了想,点头,道:“我只赌一把,就一把。”
说完他就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石呆子看着携手缓缓走来的那对青年夫妇,眼睛一下亮了。
他叹了口气,大声道:“谁说老子是呆子?老子的话从来都是板上钉钉的!”
外地人正在接钱的手慢慢从赌五上移开,移向自己腰间的刀柄。
一片银杏叶儿飘到赌石上。
又是一片。
金黄金黄的银杏叶儿,像蝴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