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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费德亮指着蔺翟云等人大喊着“书生误国”,出列激愤慷慨道:“太君万万不可出兵!”陈述利弊,此乃天子之召,萧晚风奉命讨伐逆贼乃受命于天,鲁公本是天子册封之公爵大臣,岂有助逆贼而乱天下之理,这样做非但昭然若揭逆反之心,更是给了萧家伺机攻打金陵的借口。
一些老臣纷纷拥戴费德亮,朝堂上吵作一团。
这不仅仅是为了争吵出不出兵的问题,更是一场新旧势力的争斗,诸如此类已经上演不下数次了。其实双方各有道理,老臣们虽然瞻前顾后,但也有他们的担忧,年轻官员们虽一腔热忱爱憎分明,但终究只顾眼前痛快,不及老臣们看得远。而我明知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但因忧虑在劫,不免有失偏颇,也实在是心里气愤不过来,先撇开在劫因爱我而私自做的那些小动作不说,他对金陵的恩情也无可厚非的。两年前若不是他力排众议,排除万难来救金陵,先是派兵收复失地,后又送粮赈灾,哪有今日的金陵安康?他们这些文武百官还有机会坐享高官厚禄?更何况他们还开口闭口痛斥枭主乱臣贼子,虽然他们不知在劫身份,但自己的弟弟被人这样骂,我心里还是很不痛快的。
乱臣贼子,这年头世道大乱,哪个诸侯王公不是就着仁义的面孔行乱臣贼子之事?就萧晚风这次奉旨讨伐大雍城这事来说,谁不知道天子的诏书就是他萧晚风授意颁下的。他们萧家可真是厉害啊,自编自导一向是他们擅长的本事,这一次又堂而皇之地将天下搅得乌烟瘴气,人家还得说他们萧家有理,还不能反驳他们,若是与他们为敌,就得被冠上乱贼之命,又好被他们授命讨伐了。
早前我料想萧家如此骄枉的姿态谋天下,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但凭萧晚风的才智,又怎么会料想不到时局的发展?只是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这么狠,要在诸侯势力反抗他之前,杀鸡儆猴,把那些嚣张的气焰以更嚣张的手段压制下去,于是大雍城就成了他屠刀下的第一个牺牲品。
我看着群臣吵得厉害,坐在上堂头痛不已。
周逸和曲慕白都称病没有来朝,其实有心避开众人,也包括我。
当初这事一传回金陵的时候,早有诸位大臣先我之前去拜访他们了,毕竟他们二人是辅政大臣,又手握兵权,他们若不肯就算我一意孤行,也不过是光杆司令,行之无用。周逸和曲慕白他们是知道在劫身份的,也知道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这次避着我,难道连他们也认为我在这件事情的决策上很不理智?我虽是感情用事了,但也并非没有考量,大雍城若真被萧家灭了,东瑜又打扮权力旁落萧家之手,接下来他们要对付的是谁就算闭着眼睛想也能知道,金陵这次不出兵,非但失去了唯一的合作伙伴,更将会成为萧家强权下待宰的羔羊,到时候将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枭主出现来救援金陵了!
眼见议不出什么结果来,我早早退了朝。在寝宫里坐坐走走不得罢休,心里烦躁的很,此时更是恨起了周逸和曲慕白那两人,长卿让你们辅佐我,不是把我当瘟神的!哐啷打开房门正想去找他们,却发现蔺翟云站在门口,笑道:“夫人这是想去找周将军呢还是曲将军?”我顿住了,周逸狡猾奸诈,肯定不在府里远远躲着我了,而曲慕白刚正不阿,说不见我就不见我,从来不给我面子,我这不是去吃闭门羹么?蔺翟云笑得好不开心:“我以替周妍小姐践行为名邀请两位将军于酉时在聚贤斋聚餐,就差只会夫人了。”
周妍是在清明时候回来吊唁冬歌和明鞍的,这时候是要回长川了。为她践行,那的确是好借口啊,身为他的大哥和儿时好友的曲慕白,是断然不会拒绝的。大笑:“好啊蔺先生,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枉费我心里揪抓似的难受,走,我们这就去逮这两个混账东西,谈不出结果让我发顿火出口恶气也是好的。”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聚贤斋。
上好雅座里周逸、曲慕白和周妍三人正坐在一桌吃饭,那两人乍见我活像见到了讨债鬼,腾地站起身来就想走,被我一左一右拉住胳膊攥回了房中。
周逸强笑:“夫。。。。。。夫人好巧——啊,你也是来为舍妹践行的?”竟跟我装二愣子。
我把手往桌子上一拍,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了,道:“一句话,你们出不出兵!”
周逸叹道:“夫人,瞧你,这性子一上来还是这么燥。这么些年了,你还不了解我们么,凡事你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见我和慕白不死随到底的?”我才不跟他来感情路线这一套,直击问题关口:“你们什么时候出兵!”周逸大喊无奈:“费德亮这老匹夫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天生的牛脾气,你越来硬的他越犟,不撞得头破血流不罢休。更何况他还是户部尚书,这金陵财政全都归他管,我们就算愿意出兵打仗,总得要钱要粮草吧,否则你让三军将士吃什么,可他要是死都不打开府库,你说我们能怎么办?”我怒不可遏:“我去砍了这老匹夫。”周逸点头赞同:“好,夫人去砍了他吧,等军饷一到手,你让我们出兵打谁我们就出兵打谁。”周逸这么一说,我顿时没气焰了。还真别说,费德亮这人在老士族里地位声望很高,我砍了他,那些老士族还不造反?
我沮丧坐下:“这么说连你们都不帮我了,他是我弟弟啊,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再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雍城沦陷了,我们金陵也危险啊!”
周逸和曲慕白对视一眼,然后悄悄伏在我耳朵说了些话,我听后先是发怔,后是大喜,再是大怒:“好啊你们俩,早就想好对策了,还瞒着我。”
周逸把罪责推给曲慕白:“这是慕白的意思,他说夫人关心则乱,若是被那些老匹夫瞧出了端倪,那我们可真是想帮你都爱莫能助了。”曲慕白瞪了周逸一眼,道:“夫人,我们也是不得己而为之,我们受先公之命助你共治金陵,但也不愿金陵内乱,这次出兵是个祸端,若是冲撞了那些老士族的死角,不免又心生离异,我们只好瞒着所有人,想出这个万全之策。”
我欣慰道:“紧要关头我都乱得没了主意,幸亏有你们还有蔺先生在,以这样的名义出兵,想必费德亮他们这些老臣就不会再有什么借口阻拦了。”
幽帝四年四月初九,金陵东部地区突然出现大批暴民作乱,曲慕白和周逸奉命出兵镇压,实则打着幌子前去救援大雍城。
幽帝四年四月十一,金陵南陲部族叛变欲投萧家,此乃萧家之计。金陵军无奈兵分二路,周逸前去平定叛乱,曲慕白以原定路线前行。
幽帝四年丁卯,曲慕白大军至横江,欲绕过已是萧家属地的常州城再进入大雍城境地,事未成而泄密于萧氏。
那时我正以身于曲慕白营中,将士来报:“禀将军,前方有萧家大军拦路。”
曲慕白问:“何人挂帅?”
将士答:“帅旗绣以‘月’字,某将以为是萧家二公子萧晚月,然前沿领军者却另有其人。”
曲慕白问:“何人 ?'炫书…3uww'”
将士答道:“那人自报姓名,乃阜阳王之子,赵之城。”
黄沙漫天,遮盖花开。隔着一条横江,赵之城授意长川军只在对岸呼喝以示警告,却并未主动出击,曲慕白也没有下令强行突破,敌军有八万人,我军与周逸大军分道扬镳之后便只剩三万。后来又来数万萧家大军,前后成包夹之势,将我军困在中间。曲慕白不慌不忙,下令就地安营下寨,另觅良策。
入夜微寒,时有冷风,忽忽飒飒,平添煞气。帅营中,我正色道:“他们将声势搞得这么大,却雷声大雨点小就是不攻打,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曲慕白点头,“确是如此。”羊皮地图躺在桌面上,他把一盏昏黄的油灯细看,企图另辟道路。无奈纵然有退路可寻,皆是幽闭小道,不利大军前行。曲慕白气态从容,随遇而安道:“深夜了夫人就寝吧。”
我此行是秘密出来的,与蔺翟云伪装成副将跟在曲慕白身旁。我是女子自然不能与其他将士同营儿寝,心想蔺翟云是我亲人本欲与他同帐,曲慕白不知我俩关系,自然不许,遂让我入他帅营,坦荡道:“行军在外多有不便,让夫人在末将营中屈就,还请见谅。”蔺翟云不知何故是有意避我,有信慕白之秉性,也并未多言。
我睡床榻曲慕白睡凳子自是不成文的规定,抱着被子躺了半会,我辗转不得入眠,问:“呐,慕白,明明旌旗是萧晚月的军旗,挂帅的却是赵之城,你觉不觉的奇怪?”营中无人回答我,我起身看去,那盏微弱的油灯下,曲慕白已累得伏案睡去,刚毅的面容敛去了平日的冷硬木讷,倒显得柔和生动起来了。
我不在金陵那段时日,他和周逸日夜辛辣为我操持政务,都没好好休息过,我回来没几日又马不停蹄地要出兵救援大雍城,也难怪他这样铁铮铮的汉子也感到困乏,想必为了我的事许久未好好睡上一觉了吧。这次派得力部下去东部佯装暴民制造叛乱就是曲慕白出的主意,才让金陵军有正当的理由出兵。曲慕白这个人平日里寡言少语,关键时刻总能力挽狂澜,是个足智多谋让人油然而染心生信赖的奇异之人。我心想,要事嫣红能活着嫁给他该多好,一定能幸福。
取来毯子正要为他披上,他猛地睁开双眼,已有一把匕首迎面刺来,乍见是我才及时收住攻势。我心知他是常年行军打仗多有刺客来袭,才练就了这一身的警觉,也没怎么在意。却见他眼中的杀气和戒备褪去,垂下眼帘道:“夫人,下次别随便接近睡觉的军人。”手竟不自觉地发抖,似乎在后怕着什么。
我茫然点点头回应他,他从我手中接过毯子,道了声谢谢,态度冷冷淡淡的,我讪讪地回到榻上,这次倒很快入睡了。
帐内无声,营外的夜风也沉默了。
我军被赵之城困在横江已有两日,第三日自大雍城传来消息,枭主真实身份曝露,竟是当今东瑜魏国公之兄楚在劫。义军多为草寇出身,记恨世家贵胄,乍闻枭主身份,竟不少心生异变之心。当日太后颁下懿旨,凡诛杀贼主匡扶大经基业者,天子必与之共享天下。
我闻之冷笑,五姐,你这是匡扶大经基业,还是将江山以这种名义拱手让给萧家?
太后懿旨很快传遍神州各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那共享的半壁江山,各路诸侯竟齐聚十八镇前往讨贼,奉萧晚风为盟军之首,并发罚讨贼檄文。在劫已处悬崖之境,内忧外患。
此后又过一日,并未再传来什么不利的消息,但我内心焦虑不安,道:“慕白,我们不能再等了,要即刻杀出重围。”曲慕白沉默片刻,随即与桌前坐下,拟了一份请帖差人送去箫营给赵之城。我不解问他何故,曲慕白回道,困境之地唯有奇招才能制胜,名为请谈,实则擒帅。帅若就擒,泱泱大军便可不击自溃。此招凶险,赵之城也可反其道而行之,擒拿我军主帅。若无凶险,何以求胜?
奈何,赵之城生得狡猾,拒不相见,又有意拖住时间,倒教我这边无计可施。我犹豫片刻,便再拟一份请帖,但未在上头写只言片语,却是在帖子中夹上我随身携带的一条丝巾,角口绣有悦容二字,再差人送去。
不下半刻,赵之城立即差人前来应允,比起原先冷漠的态度显得热忱多了。
曲慕白见之愠怒,拂袖道:“此等声色犬马之辈,夫人何以委屈媾和?”我安抚住他,邀蔺翟云前来共赏突围之计后,便出账赴约去了。
赵之城有些趣味,不知从哪来寻来一艘华丽画舫,行行飘荡在横江之上,与我邀于此处会谈。上了画舫,蔺翟云被一个黑衣男子挡在甲板上,那人五官阴柔,生得鸭翅眉丹凤眼,鹰钩鼻薄菱唇,眼睛若有如无含着冷光,一看便知是个生性奸诈行事阴鸷之人,便闻他冷冷道:“小王爷会客,便请客人独自进去,闲杂人等外头等候。”口气极是蛮横有福高居之态,必然非是寻常守门之人。我朝蔺翟云点点头,进了内舱雅座。
里头陈设自是精美,两侧窗口垂落竹帘,日头斜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道道平行光线,宛如错开的一场人生。赵之城就坐在竹帘旁,无出征在外的将军之态,倒是世家公子那般一身华冠美服,脸上五官被那光线分割,乍见时瞧不仔细他的表情,只觉眼中似有深意,身后立着两个体魄强壮高大的随从,身上流露的气质不似军中之人,更似江湖中人,瞧那站姿,将赵之城防守得无懈可击,又可随时朝我攻击,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我凝神深思,看来要拿下赵之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之城见我进来,立即起身迎上来,抚掌热情道:“哎呀,悦容妹子啊,咱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在两年前皇都天子寿诞一遇,便与他未曾谋面。一面之缘,何来如此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