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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容劫难逃风月-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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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手轻脚地靠过来,伏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掌心按在我的肚子上,眼泪就这么唰唰地掉了下来。

牵过我的手回到床榻前,她在细腻柔和的灯火中微笑,“晚风,你要做父亲了……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父亲,不会撇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

将我的手和晚风的手和在一块,她埋首在我们的手背上哭泣,“我这辈子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奢求,只希望他能活着,只要远远看着她荫妻育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悦容,谢谢你,谢谢你爱上他,谢谢你怀上了他的孩子,谢谢,真的谢谢……”

他就这么反复地说着“谢谢”二字,哭得不能自己。

我已泪流满面,“不,是我该说谢谢,谢谢他那么爱我,谢谢你那么爱他。”

两个女人,第一次交心,为了同一个男人。

有人说,爱从来不需要说对不起,而我认为,爱一定要说谢谢。

只有懂得感恩的人,才会收获真挚的爱,从而更加真挚地去爱别人。

风雪早已消停,黎明前的天空前绝后的黑暗。

在劫一手提着薄纱灯笼,一手与我相牵,那种十指相扣的牵法,指指连心,痛得知觉麻痹。

灯笼昏黄的光晕投射在皑皑雪地上,像一团火球,那么微弱,却足以灼伤人的双眼。

他就这么领着我,将我昨日傍晚偷偷潜去书卷草堂所走的僻远小道,一丝不差地再度重温了一遍,就连我记不清楚了的幽径小路,他都走得明明白白,丝毫无误,好像那是他走过无数遍熟悉了无数遍的人生旅途。

路漫漫,汗涔涔,前方冥冥漆黑,望不穿的恩怨路。

在书卷草堂内转了一圈,终于驻足在那忧思难忘的地方。

一座亭台遮蔽凉薄的晨风,他挑了一处好视觉,不会靠得太近,也不会离得太远,却能将眼前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黑风席天幕地,红光映白雪,憧憧黑影,魅螭魍魉,杂沓的脚步将那片残雪践踏得面无全非,雪白中片片朊脏的污黑,如同遭人残暴蹂躏后的女子,连哭的力气都已失去。

比起那片残雪,我是幸运的,至少我还有力气去询问:“那些侍卫在干什么?”

在劫微笑着,答非所问:“临平县剿贼一役,姐姐令我大开眼界,火药的确是极为好用的东西。”

我变了脸色,努力维持冷静,“你想干什么?”

笑容不减温柔,似多情的询问:“姐姐,你说如果把这片假山炸成平地,然后凿一目凹地,筑一面镜湖,你看如何?”

视若无睹我愈发苍白的脸色,他遥手一指,所指的地方似乎已经碧波荡漾着一方春绿秋红的美丽湖泊,如温柔情人般动人心扉,以至于他的声音也格外地动情迷人起来,笑吟吟地继续说道:“咱们还得为这面湖取个好听的名字才行,就叫‘落风湖’吧,你觉得怎样?”

落风,落风……依稀间仿佛看到了晚风被炸得血肉模糊,在血光中纷飞落下的模样。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踉跄了好几步,扶着亭台的廊柱勉强站住身子,恐惧感潮水般将我淹没,在这片漆黑的夜色中。

天快亮了吧,怎么还不亮,怎么就这么黑,这么冷?

我不可遏制地浑身颤抖起来,环臂抱着自己,泪眼中,苦苦哀求地看向他。

他却像天真的孩子,浑然不懂我眼中的请求,轻轻地拉过我的手,用自己的浑厚暖和的手掌捂着,然后放在唇前呵着热气,关怀地对我说着春日般温暖的贴心话。

为什么还是觉得像死了一般的冷?

在劫那深渊般讳寞难测的心思,比死更冷。

到底他想看到我笑,还是看到我哭?

不,他是想看到我笑着哭,只因我曾让他哭着笑了。

“怎么抖得如此厉害,姐姐很冷麼?”他掀起自己披风,将我有力地裹进他的臂弯里,那英挺颀长的身影恍若托起了浩然的天地,坚定不移地为我遮风避雨,最好我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就像能永远死在他的心里。

搂住我的腰,搀着我的手,他说:“走吧,这个地方对你来说,的确冷了点,我们回去吧。”

好想看完了一出精彩的表演,曲终人散了,原路返回,怎么来,怎么去。

我仰面看着他坚毅的侧脸,那本是柔和的微笑,在灯笼的照耀下,不经意间显得那么苍白。

渐渐地,我开始出气地冷静了下来,冷静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竟还能平淡地询问出声:“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啊……”

仿佛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拉长着尾声,细细琢磨了许久,笑道:“差不多与你同时。”

这个答案令我惊讶,很快地就不再觉得奇怪,这不是他一向惯用的伎俩?

他故技重施,而我死不悔改,再次充当了香甜的诱饵,替这个狡猾凶恶的猎人,引出他驰往已久的猎物,先前是萧染和阿娜云,如今则是萧晚风、长乐郡主和蔺云盖他们。

“当初在临平县府衙内,那个暗人其实是你派来的,是不是?”

那晚,檀芸的态度和她所说的太过怪异,令我不得不对在劫起疑。

本是无意、犹豫的试探,得来的却是刻意、肯定的回答。

“是的。”

他坦然自若地承认,“两个月以前,那群暗人相继出动,想要带走他们的皇后,有的被我擒拿斩杀,有的被我故意放走,本想放长线钓大鱼,找到萧晚风窝身的地方,不想那些暗人出乎意料的聪明,也训练有素,半道发现被人反追踪,纷纷服毒自尽,害我功亏一篑。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将茫茫神州的范围缩小到大雍城一带。麻烦的是大雍城还是太大了,想要找出那几个狡猾精明的前朝余孽太不容易,而后来他们似乎察觉了什么,再也没有派出暗人,这时你提出去大雍城祭祖,我不忍心拒绝你的请求,与此同时也在想,这或许会是一个好机会。”

一边慢斯斯地走着,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不急不缓,如庭前散步般悠然自得。

“在临平县的时候,我派人蓄意接近你,本想试探你此行目的是真的为我祭祖以示正统,还是背地里另有意图,顺道引导你按照我的计划去大雍城引虎出山,借此除去我的心头大患。然而,最后却被檀芸这个贱婢给搅合了。念在她也算忠心护主的份上,也就没跟她计较。后来细想起来,也觉得她这样做或许是对的,试探了你又如何,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会让人不愉快,就算最后你如愿引出了萧晚风,也只能说明过往的一切美好,不过是欺骗我的谎言,到底在你的心中他萧晚风才是最重要的,而我什么都不是。我就在想,那就这样吧,让一切顺其自然,你要做什么都让你去做好了,或许事情根本不是我所猜想的那样,其实你是真的一心为我好。”

说到这里,他绵长地叹了一声,如饮沧桑,“……你说,又有哪个人能精打细算过完一辈子?人活一世,总得犯一次傻,愚蠢地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一个人。”

我冷笑,“你总是口口声声说与我不再相疑,但是到最后,你还是从未真正信任过我。在劫,我的好弟弟,你最相信的人,从来只有你自己。”

他也笑了,“你总是口口声声说不会离开我,但是到最后,你还是义无反顾地转身就走。悦容,我的好姐姐,我第一次如此深信不疑,我们真的是亲姐弟,血脉相连的亲姐弟。瞧,我们多像啊,口蜜腹剑,谎话连篇,言而无信,说出口的誓言如同放屁,都是天生地养的混蛋!”

说完,他哈哈大笑不止,笑得腰都弯了下去,眼角都渗出泪来。

我也大笑出声,依附在他的臂弯,前仰后翻,癫癫狂狂。

他问:“你为什么也笑成这样,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我忙不迭地点头,笑喘吁吁地说:“是啊,说得对极了!我们俩岂止是混蛋,简直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腐肉中的蛆虫!”

他听后笑得更加肆虐,“没错,我们俩就该手拉着手一起下地狱,煮油锅,割舌头!”

疯癫的笑声中怒骂不休,骂对方,也骂自己。

黑夜,冷风,世间万物仿佛都凌乱了。

指尖拂过乱发,割伤了发红的瞳孔,怀着阴霾的心情,发出愉悦的欢笑,牵手欣赏这一路的风景,森森凛冽徘徊于凄迷的世界,拼命佯装曾经是多么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可笑得足以令我们人事不省。每次我都告诉他要相亲相爱,抵达有爱的地方就是极乐的家园,只可惜路太远,我们都走得太急,分开了两个方向,到最后谁也赶不上谁。

他终于停止了发笑,疯狂过后的面容还带着诡异的红晕,眸心却落寞异常,他说:“我是真的想信你一回,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你就是不珍惜呢?”

苍白的手微微收拢,提着灯笼环视一周,“你看。”

灯火里,雪地里一行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分外的触目惊心。

“昨日傍晚,我对我的部下说,追踪你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保持百丈距离。他当时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我,就像在说,尊敬的皇帝陛下,您是呆了还是痴了,隔了百丈距离还怎么可能追得上一个会武功的女人,不早就被她遛远了?……那真是令人厌恶的眼神啊,像是提醒我堂堂一国之君是多么可笑——我又怎么会可笑?我必须得向他证明,可笑的是他!所以我对他说,要是追丢了目标,我就剐了他的双眼拿去喂狗,砍断他的双腿拿去填土。”

他将我轻轻搂了过去,拇指暧昧地抚着我的脸庞,耳根处传来他低迷的嗓音:“可你怎么就对他那么好呢,明明素不相识,就是舍不得让他的眼睛、腿脚分离,最后还是被他追到了踪迹。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以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都能费尽心思、小心谨慎地瞒住所有的人,找出那么隐蔽的小道,躲开所有的巡逻卫兵,做得滴水不漏,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就没有察觉大雪在昨日黄昏就停了,为什么还要那么粗心地忘记抹去雪地上的脚印?为什么不给我相信你的机会,留下那些抹也抹不去的证据,证明绞尽脑汁去相信你的自己其实才是最可笑的?……真的好恨呐,都那般为你留下余地了,你怎么就那么不争气?”

我凄楚地笑笑,“下一次,我一定会记得聪明点,不再让你失望。”

轻拍我的脸颊,他宠溺笑道,“这样才对。”

回到渊澜院,在劫说:“折腾一夜了,姐姐也应经累了,回去洗把脸,再好好睡上一觉吧。”

留下这句话,不再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南苑走去。

我并未依他所言,依然不屈不饶地跟他的身后,一路跟进他的房间。

他却像看不见我,抚掌两下,立即有成列宫奴进来为他更衣梳洗,置上暖洋洋的火炉,点起飘飘欲仙的熏香,卸下冬日臃肿的锦衣华服,换上宽松舒适的白色便衫,解去束发的金冠,散下漆黑如墨的长发,松散地挽在肩侧,以紫金发带束之,金盆洗脸,银盆净手,羊脂盏漱口……房间内静谧异常,只有细碎的脚步声,细致的衣衫摩挲声,还有沙漏低落的簌簌声,所有人都恭眉顺目、有序不稳地伺候着,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多喘,甚至看也不敢都看我一眼,仿佛我的存在不过是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又一宫娥端着金盆进来,我拦住了她,从她手中接过金盆,并让所有人都退下,他们迟疑地看了那个四平八稳坐在床榻旁的君王一眼,在他漫不经心地摆手之后,众人恭敬地唱了声是,低头弓腰地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合上。

在劫终于正眼看我,指了指周围,淡淡道:“姐姐似乎去错地方了,这是我的房间。”

我深呼吸道:“在劫,我们得谈谈。”

他让人包围了整个书卷草堂,尤其是那片假山,围得密不透风,并且置下火药,却没再下其他任何命令,只是带我过去逛了一圈,我就知道他此番不过是威吓我以泄心里的愤怒,却不愿把事情做绝了彻底冷了我的心,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谈谈?”

他嗤地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连眼神都是如此的嘲讽,“你觉得像我们两个这样满口谎言的混账东西,能谈出什么结果来麼?别白费力气了,我的好姐姐,快回去休息吧,也许一觉睡醒,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厚颜无耻地扮作姐弟情深,然后信任有加地相互扶持。”

他的话令我难堪,令他自己更难堪。

我默不作声走过去,将金盆端放在他旁,然后托起他的脚为他褪去鞋袜,他本想躲开,被我蛮横地攥了回来,他的口气不再如先前那般平淡地讽刺,有点败坏:“你在做什么!”

我伏在他身旁为他洗脚,水声哗啦啦地荡漾开来,让我浮躁的心情也安静了下来,专注地洗着,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尝试着让我们对彼此重拾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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