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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你要做什么?”
愈见黑暗的屋子里,萧晚风的声音愈渐阴冷:“这次就算楚在劫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
烛火中镜子里他的容颜,不见往日繁华,玉角梳簌簌拂过三千雪发,发丝从指尖滑过,冰凉如染秋霜。他看向镜中,不知看我还是看他自己,我心慌意乱欲取华冠为他束发,一支玉麟白簪递到我手中,簪尾深刻一个“风”字,他说:“用这个。”那是他们萧家白头偕老的盟约,我开始害怕这个盟约,他已白头,而我红颜依旧,时间似乎忘记了等我,还是他将我留在了身后?
在发髻上插上玉簪,我尝试着最后的劝阻:“晚风,是我伤害了你,你可以恨我,但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他竟要不顾一起,与在劫继续之前未完的决斗。
萧晚风缓缓起了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烛光,在我身上投下黑影。
“我不恨你伤害我,只恨你伤害你自己。”翻开我的手掌,将一样东西交予我。
掌心一阵冰凉,我看着他交给我的冷硬凶器,变了脸色,竟是在劫先前留下的匕首!
萧晚风说:“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在我死之前,杀了我。”
“不,晚风……”我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交给我匕首,居然要我亲手杀他!
双手握住我的双肩,他俯身与我面面相对,“看着我悦容,听我说,你得这么做,我只能死在你手里,必须死在你手里,我的命谁都不能取走,老天爷也不能,只有你!”
他说,这是他的天命。
他也曾说过,他只相信该相信的天命。
我渐渐地冷静下来,握紧匕首道:“好,我听你的,但是晚风,我也有一件事必须得让你明白。”
抓起他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你不能让我们成为孤儿寡母,不能让你的妻子成为你孩子的杀父仇人。我知道这次无论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你与在劫对决,我也不再阻止,否则你的心里永远都会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但你要答应我,凡事量力而为,不可莽撞行事,你得活下去,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就算活不下去了,也要让自己死得慢一点,一直到百年之后,我们老了,我会让你先走一步,亲手将你埋葬,然后再随你而去。”
“悦容……”
“晚风,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无论如何你要为我努力活着,那么有一天,如果你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会如你所愿,亲手杀了你。”
“……好,我答应你。”
我松了口气,与他携手走出船舱。
就让他选择他的天命,我选择捍卫他的天命;我选择捍卫他的天命,也要让这个天命遥遥无期。
冷月,寒风,海天苍茫。
那三艘帆船来势汹汹,船上水师本就娴熟海上驾驭,再加上柳荫苒经上一次灭贼一役,对南海水域十分熟悉,三艘帆船很快就尾随而上,继而将我们的船包围在中间。
飞鱼船头,在劫凭栏而立,就像踏浪而来的复仇者,黑色大氅在风中呼啸,猩红色的里子如血一般艳艳翻滚。
清冷的月色,在海面撒下寒光,波光粼粼。
海风冷冷送来在劫最后一次妥协:“跟我回去,他们离开,所有的一切,我既往不咎。”
我听后不由自主地笑了,都这样了他还能平静地说出既往不咎,如何既往不咎?
我淡淡道:“在劫,我不会再去相信你那些善变的誓言了,我太了解你了,在你说出既往不咎的转眼间,就会背着我举起屠刀,赶尽杀绝,就像在一线天埋下伏兵一下。”
木制围栏在他的指尖砰然破碎,“一线天的伏兵不是我安排的!”
那一刻,那张曾经一度为我所爱怜的面孔,第一次令我觉得如此虚伪,就连他脱口而出的那声质问:“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也令我觉得可笑,两人都走到这般地步了,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隔着一江海,两艘船,他的船上是红尘,我的船上是浮土,曾经互相许下的承诺,到如今我已回忆不起,美好的记忆,等风吹过,就算泪流得满面,也浇不出百花的盛开。就忘了吧,放了吧,断了吧,何人才是此生最初的追随,等到沧海桑田,等到海枯石烂,于半推半就中,早已结束了相亲相爱的誓言。
他还在反复询问:“到底怎样,你才会回到我身边?”
萧晚风替我回答了他,用男人最原始最野性的方法,“赢了我,你带走她,我死;输了我,他跟我走,你死。”
萧晚风总是理智得几近残酷,他正在用他的方法告诉我,让三个人一起痛苦,不如让一个人更痛苦。
在劫本可以不用答应,他的敌人已经是网中困兽,瓮中之鳖,只消他一声令下,该死的人都会死,该回来的都会回来。只是他太贪心了,希望回来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心。所以他接受了萧晚风的提议,只有杀了萧晚风,才能彻底死了我的心,死心塌地回到他身边。
签下生死状,成败在人,富贵在天。
多么熟悉的一幕,我的人生又跌入了相同的轮回,曾经金陵城下,那一场生死对决,萧晚月和司空长卿的面容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萧晚风和楚在劫。上一次,我失去了我的丈夫,背负起了金陵千千万万人的血海深仇,这一次,我又将失去什么,背负起什么?
不敢想,也无法想,伫立在呼啸的冷风中,身子轻飘飘的,脑袋昏沉沉的,只听见长乐郡主说:“晚风,你现在的身体只能动用内力坚持半柱香的时间,时间一过,你内力耗尽,必死无疑。”又听见蔺云盖说:“晚风,楚在劫的武学源自玄宗星宗一脉,攻守兼备,无懈可击,但有一处命门非常脆弱,若被击中不死也伤,我不知道他的命门在哪里,对战时你要想尽办法找出来,否则,必死无疑。”
一声声“必死无疑”,就像把利器在我的心上刺进又刺出。
浑浑噩噩,我脱口而出:“左边胸口第二根肋骨间。”
“什么?”蔺云盖不明所以。
我定定看向萧晚风,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万不得以的时候,就刺他左边胸口第二根肋骨间,那里……也许是在劫的命门。”而我的名字,就被他刻在那里。
萧晚风深深凝视我,然后点点头,转身要走。我连忙拉住他,他回头探寻地望着我,我本想说,能不能不杀在劫。但是我说不出口,说出口就意味着宁可他被在劫杀掉,我只能说:“晚风,你抱抱我吧。”
他笑了笑,一如记忆般那么迷人的微笑,仿佛瞬间融化了漆黑寒冷的夜,圈手将我抱住,在我耳边轻声说:“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答应你了的。”
穿过萧晚风的肩膀,我看到在劫迎风站在彼端船头,如夜魅下的杀神,嗜血残忍,与我目光相对的瞬间,却如寒冰炸碎一般,一身的暴虐被一种优柔取代,动着嘴角,无声地反复地说着三个字。我想起了那场漭漭白雪,红梅油纸伞下,那少年柔情似水,也这般无声地说着,我爱你。
冷月无声,涛声滚滚,两道身影在半空鬼魅般缠斗,分开,又缠斗。所有人都神情肃冷,屏息地驻首观望,只有我低着头,失神地望着甲板上那木质的漩涡,一圈一圈,像生命的年轮,而我至今仍然无法明白,为什么在我的生命年轮中,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没有选择地去接受,那些不愿失去的失去。
长乐郡主流泪,喃喃自语:“没时间了,快要没时间了……”
“都这个时候了,晚风将还在顾虑悦容的心情,不肯下杀手!”蔺云盖咬牙愤恨。
我浑身一震,原来萧晚风察觉到了我的心事……是啊,他一直都是最懂我的。
蔺云盖大声喊道:“晚风,别再犹豫了,该做最后一搏了!”
我猛然抬头,发了疯似的冲到船头,哭着大喊:“晚风!晚风!”
两道缠斗的人影在半空快速地分开,高高地落到了桅杆的顶端,萧晚风俯首看了我一眼,再抬头,眼中已没有了犹豫。我不敢看在劫,也不能看他,我只能看着我的晚风,喃喃念着:“不要死……不要死……”心里却茫然,到底我希望谁不要死?又希望谁活下去?
两声怒喝再度响起,;破开了千层浪,已是最后一击,萧晚风凌空而起,手中长剑逆着冷月光辉,已经笔直地刺进了在劫的胸口,柳荫苒失声尖叫:“不——”长乐郡主和蔺云盖纷纷面露欢喜。然而下一刻,笑容僵硬在了他们脸上。
只听砰然一声,一块碎裂了的护心镜从在劫的衣襟里掉落,他笑了,很冷,很痛,“果然,她把我的命门都告诉了你,只可惜,我死不了,死的人是你!”
赤手握住了萧晚风的剑锋,鲜血从在劫的掌心顺着剑身源源流淌,他却丝毫不在意,反手将剑身锵然折断,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聚集了内力,用力朝萧晚风的天灵盖拍去。萧晚风借力往后一倾,出手迎面对掌,两掌相碰的瞬间,只闻在劫怒喝一声:“破!”萧晚风便口呕鲜红,如一只巨大的飞鸟般,从半空坠落甲板。
在劫步步紧逼,腰上长剑霍然出鞘,落定下盘,朝萧晚风的心窝刺去。
此时此刻,蔺云盖已如石蜡般站着没了反应,长乐郡主抱头疯子似的歇斯底里。
而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挡在了萧晚风的身前,与在劫面面相对,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甚至从他黑亮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那张苍白的脸。
他手中的剑端,停在我眉心一寸前。
我手中的匕首,刺进他命门一寸内。
一寸,一寸!
原来,一寸,就是爱或不爱的距离。
原来,一寸,就是爱得多和爱得少的差别。
长剑在手中滑落,哐啷一声掉落在甲板上,那声音在无意间显得那么脆弱。
然后,他露出很大很苍白的笑容,手掌轻轻覆在我的脸庞上,温柔地问:“傻姐姐,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流泪。
“原来是这样啊,你宁可我死,也要跟他走。”
滴血的笑颜,从眼神刺进我的心里面,他流着泪微笑,“好,我成全你,我死,给你自由!”
猛地抓住我的手,用力地将匕首更加深入地往自己的胸口刺进。
鲜血溅出,喷了我满面,灼热地像火烧。
跨过这一寸,让不爱,变成爱。
跨过这一寸,让爱有多深,就刺进心里有多深。
仿佛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感官,失去了声音,我张了张嘴,无声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笑出声来,探手想擦我脸上的血,他手上的血却更多,染红了我半边的脸。
他说:“如果你要离开我,那就把我的心掏空了带走,把我的命也全带走。”
俯首吻住我的唇,当着萧晚风的面,当着长乐郡主蔺云盖的面,当着所有大雍军士的面,深深亲吻,“我爱你啊,姐姐,我想娶你为妻。”
鲜血不断从他胸口流出,点点滴滴在半空溅落,如血色的桃花盛开在明媚的阳光下。
那晚,他曾温柔地在我耳边说,要为我种下满园桃花,要在桃花树下向全天下的人喊出他的心愿,要娶姐姐为妻。
我不停地摇头,他疯了麼,是不是疯了,竟真的在所有人面前那么说了!他不要万世名声了麼,不要千载歌颂了麼,还怎么去做圣君明主,还如何让天下臣民敬仰?
是啊,他是疯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只要爱我,又怎么还会去在乎那些名声?
拔出匕首,用力捂住他的胸口,我哭着说:“在劫,你忍着,你会没事的,你说了不离开我的,你说过不再骗我了的,你不要有事!”
他就这么倚在我怀中,像个虚弱的婴儿,无助地抽搐喘息。
这时,有个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悦容,杀了他。”
我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只见一道人影长身而立,背后罩着一轮巨大的月轮,清冷的月色在他脸上覆上了一层寒霜,白发三千丈,索命似鬼神。
“如果你下不了手,就让我替你下手,他是你的劫难,只要他不死,你永远得不到解脱。”
萧晚风将我从在劫的身旁拉离,翻开手掌,凝聚了掌力,朝在劫的命门拍去,想要补上最后致命的一击。我来不及阻止,想要以身抵挡,有一个人先我一步挡在了在劫身前。柳荫苒不知何时来到了这边帆船上,代替了在劫接下萧晚风竭尽全力的一掌。掌力过猛,将柳荫苒连同在劫双双击出十丈外,撞破了船头的栏杆,跌落海去。
只听在劫喊了声:“荫苒!”便见柳荫苒在最后关头用掌力将在劫送往大雍的帆船上,而她自已则双眼含泪,深深凝视着在劫的容颜,面带微笑和痴迷,像只断翼的小鸟坠落海中,被汹涌的海浪席卷着淹没无踪了。
“还差最后一击,不能让他活着,要杀了他……”萧晚风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不停吐血,步履蹒跚着要朝前走去,想要越到对面的甲板上做最后的终结,却最终体力不支,仰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