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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忧愁时想你,就像在冬季想太阳;我在快乐时想你,就像在骄阳下想树荫——雨果。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零五章
不,萧晚风是失踪了,生死未卜。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病床上凭空消失,身为他的贴身护卫,十二黑甲狼骑居然没一人察觉,又加他旧疾复发犹在昏迷,被人劫持的可能性很高,若真如此,怕凶多吉少了。
长川那边已经乱成一团,除了派出重兵暗中寻找,更多人将矛头指向金陵司空家,认定他们是幕后黑手。
两家在台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台后波涛汹涌,刀剑暗哑,势头更甚从前。
萧夫人不愧是冷静持重的狠角色,关心则乱的情绪只影响她稍刻,便被果断地收整起来,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动用她在皇都里的一切人脉关系,让他们四处搜索打探消息。受命者上至朝中权贵,下至三教九流,关系网盘根复杂,如同叶子的脉络无尽延展。方知,她在皇城已有如此大的影响力,甚至让我有种错觉,父亲的权势也不及她的一根手指。
“娘亲,你别担心,萧大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心里暗厢琢磨,此刻天涯海阁多半已布满萧家的暗哨,司空长卿这样绝顶聪明的人想必早已察觉,就不知他会采取什么措施,缓和,或者激化?
萧夫人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终究没说什么,明白我身份尴尬,也不想让我为难,只说早点回房休息,其余的都别想,也无需插手此事。
最后说了一句:“希望你明日能顺利出嫁。”
我心中一凛,已从她话中听出危险的意味。要是明日萧晚风还没安然出现,我这亲事多半要遭难了。往更坏处想,凭萧夫人乃至整个萧家对于萧晚风如神般敬仰的感情来看,我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威胁司空长卿的筹码。
当然,目前还只是我无端的臆测,事情还没发展到这糟糕的局面,萧晚风是不是被司空家的人带走还是未知之数,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佯装无事笑笑,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欠身从她房中退出。
外头骤冷的空气迎面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拢了拢衣衫,喃喃自语:“都春天了,这天气怎么还冷得这么不近人情。”想起自己近日来的处境,如置身悬崖般频频险峻,一波去了又是一波,没半会消停给人喘息的空当,也真是流年不利了。
自嘲地笑笑:“或许该烧香拜佛了。”
走过长廊,发现丫鬟家丁们都在摆弄灯笼红帐,除了一些贴了喜字的喜庆东西,还有色彩绚烂花式繁多的花灯。
外边的世界烽火暗涌,战事一触即发,皇城内仍粉饰太平,彩灯高挂。
不由好奇问:“这些花灯打哪里来的,都有些什么用处?”那丫鬟怔了怔,掩嘴笑了起来:“许是姑娘心里只念着姑爷了,怎忘了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呐。”
我了然笑笑,让他们忙自个儿的,便往房里去了。
半路遇到天赐,见他神色匆匆,穿的非是平日里的华贵士子服,而是一袭劲装,外罩白狐黑裘箭袖,背负长弓,腰悬宝剑,显然有事外出,而且还不是小事。
现在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天南地北地寻找萧晚风。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萧晚风那样的男人,除了天,谁能取走他的命?我唯一担心的也只是他出现得晚了,我可就麻烦了。
天赐看到我,停下了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憋着脸说不出,就这么傻愣愣地站着,跟平日里恣意娟狂的模样大相径庭。恰时,外头响起马啸声,有人催促:“十二爷,就等着您下令出发了。”我笑笑,摆摆手,道:“快去吧,正事要紧。”
他俯首沉默少许,握在剑柄上的拳头松了又紧,反复三两下后,再抬头,漆黑的眼眸已坚定地闪烁着华光,郑重说:“悦容姐,晚上一定赶回来见你,你要等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随口问了句:“什么事啊?”
他露出迷人的微笑,像是绽放在阳光下的金盏菊,耀眼夺目,“我的心事呢!”
错愕间回过神来,他已走远了,屋外传来一声喝令:“出发!”轰轰马蹄踏碎清晨的宁静,卷着巨雷般的响声渐远。
不由暗想,这小子作甚无端要跟我谈心?别是跟在劫一样来个禁忌的告白吧?扑哧笑出声来,将这荒唐的念头权作笑资,果真让本来紧绷的压抑心情明朗起来。
人在承受压力的时候,就该适度调节心态,这样才能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做得挺不错的。
回了房间,泡了杯淡茶,往亭台楼阁上一坐,挥退所有伺候的丫鬟,图个安静,好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想个出路。想了很久,不得不长长叹息,这最大的出路,果然还是得将萧晚风平安无事地找回来,否则这两家提前交战是不可避免了。
想得毫无头绪了,我斜斜在楼台栏杆上,看天地浩淼。薄雾清晨,浮浮沉沉,天际透出半边金黄,朝阳跃出山头,转眼驱散烟雾,映照出大地色彩斑斓的轮廓。楚府巍然之景,朱漆大门,蜿蜒长廊,水榭楼台,花园小筑,扶苏草木……悉数沉浸在一片金色光晕下,美得惊心动魄。
这么美丽的风景,身边应该有个人陪着看,才不算可惜。
上天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
他就从最迷人的彼方走出,踏着一片洒脱的柔光,衣冠绝然,长发袖袍无风自动。
如神祗临世般,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站在楼台下,仰面对着我微笑,那张总是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此刻是如此明亮而丰富多彩。
“悦容,来,跟我走。”
他说得很轻,却字字清晰飘进我的耳中:“借我一天的时间,这一天,世界只有你和我。”
当全世界都在为他的消失而疯狂时,他却抛下全世界,只为来找我。
谁说他是毫无感情的人 ?'炫书…3uww'他的感情,炽热得可以毁天灭地。
像失了魂魄似的,我怔在那里,许久没了反应。
他朝我微微展开双臂,那宽长的云袖翻滚,如踩着祥云的飞天姿态。
“来吧,悦容,我会接住你的。”
缓缓地,我露出极美的笑,做了一个连自己也觉得疯狂的决定,竟不顾腹中孩子,毫不犹豫踏上楼台栏杆,纵身往下跳。
原来堕天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追求粉身碎骨如此美妙!
衣衫在空中抖动,簌簌直响,裙袂飞舞,如蝴蝶蹁跹,美丽地飞进他怀里。
那怀抱,带着早春的气息,清晨的芬芳,还有草药的青涩,熏香的馥郁。
一抬头,对上他充满笑意的眼眸,深邃,清澈,一如秋日深潭,粼粼波光中,晃荡着一种感动。
他在为我而感动,为此刻能抱着我而感动,而我——
早已决定,做一个感情的掠夺者。
这一日,我落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那一刻,他落进我温柔的陷阱里。
萧晚风,真是人如其名呐,总在我安逸享乐的时候,带来冷冽飓风的危险;又总会在我绝望无奈的时候,带来和煦暖风的惊喜。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零六章
大经幽帝二年丙寅,郑公身微恙,昏迷数日,药石无用,又匿迹于病榻。长川大乱,疑鲁公图谋,满族悲愤,磨剑擦甲,誓亡金陵司空氏。择日重兵暗发,围攻常州。常州,乃金陵屏障,牢如壁垒。鲁公正值婚喜,困于皇都,命慕白将军连夜出城,驻守常州。翌日,魏公现,批身挂帅,再败慕白,灭常州城。纵观仁义之争,金陵司空氏初败,始于此。
——《前朝遗史。经书。郑公士衡传》
这一日,他就拉着我的手在皇都中闲逛,这对寻常人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对他萧晚风而言却是弥足珍贵。高处不胜寒,一旦登上万权之尊,就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一个人最基本的情感喜怒哀乐,还有,自由。再者,他身子不好,受不住伤寒劳顿,身边总是成群的人跟着,想独自闲庭信步,也极少有机会。
街道上时而响起阵阵马蹄声,一批批官兵纵横穿过,扰得民不聊生。
这些人都是来找他的,被他巧妙躲开。他说自己只有这一天时间的自由,不想被人打扰。尽管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深知他是从不做没有缘由的事,包括,与我借这一天的用意。
士衡。他告诉我,这是他的字。
亲朋好友或是夫妻之间亲密的称呼,往往都用字,他希望我能这么叫他。
随他的意,喊了一声:“士衡。”他听着很满足。后来才知,除了他亡故的双亲,只有我这么叫过他。
“士”为意志坚定者,“衡”为北斗之星。此心弥坚,矢志不渝,便是他的字里所隐含的深意,比起萧晚月“拂柳”之儒雅,“士衡”显得霸道些。
他问我的字,我说灵犀,他反复念了几遍,说取得好,又问是哪个长辈取的,我说是晚月哥哥。他沉默一下,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灵犀虽好,于你而言,却不尽美。”我问为什么,他深意道:“你若真能与人心有灵犀,怕不是你伤心,便是那人要无颜见你了。”一时没懂这句话的意思,又知他对自己的弟弟向来苛刻严厉,也就笑笑没说什么。
道旁两侧都是一些商贩杂铺,我们打那经过,一个老妇喊道:“这位公子,买支缀花簪子送给你家娘子吧,瞧她多漂亮,戴上我老婆子的花簪子一定更美。”又说了一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好话。我脸色微窘,正要言明我们不是夫妻,他在身后应道:“好。”站在铺子前挑选,手指拖着下颔,一副很认真的表情,冬日的阳光照在他锦衣华服上,疏淡了年轮的宁静。
最后他挑了一支桃木雕的兰花簪,很便宜,只须十文钱,但很精致。他拉下挂在腰上的玉佩扔给老妇,牵着我的手便离开了。那老妇犹且捧着玉佩瞠目结舌,要知道那是块罕世青田玉,足以买下她整个摊子千万次。
熙熙攘攘的街头,他将簪子放在我手里,却没看我,直直地看着前方,若不是瞥见他微红的耳根,又哪知这主宰风云的郑国公会如此羞涩,如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我随手把玩着簪子,笑吟吟地问:“呐,你先前送我麒麟白玉簪是为了什么?”他说:“你救我性命,君子知恩必报,那是我对你的承诺。”我又问:“你已两次应下我无礼的请求,算是报恩了,为什么还要把簪子交给我?”他的回答让我十分不解:“因为那不是你真正的请求,就不是我真正的报恩。”我满脸不解,他笑着说:“以后你或许会明白。”缓缓地,笑容自他嘴角消失,喃喃念着:“以后……还有以后吗?”
那一刻,觉得这副身骨飘渺得似要被风带走,忙抓紧他的手,转了话题:“那……八宝璎珞呢,你为什么要送给我?要知道这东西可是男人们向心仪女子表达爱慕之情用的。”他俯首看我,反问:“悦容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问?”我咧嘴近似无赖地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他的眸幽深了几分,似生气了,苍白的俊脸又冷硬起来,淡淡道:“不知道那就算了。”快步往前走去,我追得气喘吁吁。
柳巷子旁,拉住他的衣袖,叹息:“呆子,你送以美殊之物,也该将东西给姑娘家带上,才算言明心意,不然也只是落花之心,流水之意,很容易被人误会的。”
他一怔,嘴角微微弯曲:“当真如此?”我忙点头,道:“今日我算是给你授业了,以后再给姑娘家送纹饰之类的东西,若有爱意,可千万别忘记要亲手为她戴上呢。”他微笑道:“除了你,便没人了。”从我手中取过兰花簪子,小心翼翼地别在我的发髻上。
事后,像个学生似的询问:“悦容,是不是这样就行了?”那表情竟认真得让人觉得可爱。我别过脸笑问:“好看吗?”他重重说了声:“悦容怎么都好看。”一句很朴实的赞美,甚至连甜言蜜语都算不上,却觉得比什么都来得动听。
见我笑得开心,他也抿嘴笑了起来。
少刻,他变了神色,我也开始注意到周遭气流的变化,天地阴沉下来,四周无人,显得过分的安静。
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有太多敌人,随时都可能被人暗杀,此刻身边没有一人保护,若真遇到杀手,必然凶险。我全身戒备,本能地将他挡在身后。他捏了捏我的掌心,暗示我别担心,俯首在道边捡来几颗石子,指骨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几下轻弹,石子一颗颗飞出,便听闻声声哀嚎自巷子另头传出。
随即,有人从暗处走出,跪地恭敬道:“郑公息怒,小的并非险恶奸贼,是奉萧夫人之命前来寻找您的下落。”
匿身在平民百姓之中,躲过官兵,却躲不过萧夫人,终究还是被发现行踪了。一路小心谨慎,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细想起来,多半是方才那块换取簪子的青田玉泄露了身份。
“别再跟着我。”
“请郑公随小的回去,夫人她十分担心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