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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阵乱,喉咙像是被谁掐住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离开。在这七月的酷暑之中,我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待到清醒过来,急着追出去,女儿的彩辇早已经远去了。
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我当年自作聪明地做了什么?
我反反复复地追问着自己,可无休止地悔恨却让我根本没法思考。呼吸越来越急促和艰难,我紧紧地抓着领口却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依靠着门框,耳边梅香她们焦急地呼喊也变得有些模糊。
“祁筝,你怎么了?是喘症又发作了吗?”
朦胧间,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的在我耳边响起,我挣扎着睁开眼,缓缓转过头见到的是他一脸的忧心忡忡。无力地倒向他伸出的手,我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
“我……我想,我想见白……白晋神父……,因为,因为……我有罪,请玛法他……救我。”
这两年康熙越来越喜欢住在畅春园,不仅因为这里少了宫里的沉闷,也因为这里较宫里要凉快舒服许多。今年的夏季似乎特别的长,入了九月还是时不时地窜出几天高温,所以待芩淑的婚礼一结束我们就又住到了园子里。今日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回门的日子,因为皇帝在这,所以九日回门礼也就改在了园子里。
我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只因为昨夜彻夜难眠,一想到女儿今日要回来,我就怎么样也睡不安稳。女儿要午时过后才会来,我虽然知道但却怎样也耐不住性子。那日她临走之时所说的话还回响在我脑海里。见过白晋之后,我是有一肚子的心事想要告诉她。正当我烦躁不安时康熙身边的内侍来传话说他一会儿就过来。我心里觉着奇怪,他不在自己那里等芩淑和舜安彦去给他请安过来干什么?想是这么想可我也不敢耽搁,急急地将他迎了进来却压根无心分神侍奉。心不在焉地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着,他像是察觉出我的烦躁,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抚道:“你不用着急,她马上就会回来的。”
我朝他微笑了下表示我知道,我明白,可我那颗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
正当我在这里和他两相相对无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胤祯高兴的喊声。
“额娘,皇姐回来了,皇姐回来了,她人已经到门口了!”
芩淑回来了!我心里一激动,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跑,可也许是心里太过焦急,脚下一个不稳就要栽倒,他及时伸手扶助了我。
“当心,女儿就在外头,没见过我的她不会走的,你不用那么焦急。”
“我知道,我知道。”
我连连点头,心里虽然明白,可眼泪还是忍不住直往下掉。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主殿,女儿已经在里头等了。她虽然已经梳起了妇人的发髻,不但无丝毫的老气,反而显得更加成熟动人。她正四处打量着这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像是在看看自她走后有什么变化。
“公主……”
她身边的夫婿舜安彦先看到了我,小声地在她耳边提醒着。芩淑这才转过头来,见着我却愣住了,仿佛过了有一百年那么久,她终于回过神来了,眼睛中浮现一阵雾气,可脸上却笑得格外的美丽。
“额娘,您就帮我看看嘛,我到底写的怎么样?”
胤祯自从说过要好好练字之后倒是真的咬牙坚持了下来,这两年刻苦下来字果真突飞猛进了许多,可这性子却没见他收敛多少。
“好好好,额娘这就帮你看看。”
我知道如果今日不应了他他定然不会罢休,只好连连点头,拿起笔在纸上随便写了几个字。
“额娘,您确定就是这样?”
胤祯拿起纸一脸认真地钻研了半天,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我。瞧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我只觉着好笑,本想告诉他那是我随手乱写的做不得数,可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一阵低沉的笑声。自门外传来。
“十四啊,你额娘那是为了哄你随手乱写的。”
话音才落,就见康熙身着便服踏进了门。我心里奇怪他怎么不叫人传声话就过来了,拉着胤祯几步走到跟前给他行礼。
“好了,都起来吧。”
他边说边走到书桌旁拿起胤祯写的字细细看了起来。胤祯写了足足有半尺厚的宣纸,他一张都不落下,越是看到后面他的脸上欣慰的神色也益发的明显。胤祯虽说平日里调皮捣蛋没少给他皇阿玛添麻烦,可这会儿却也异常紧张沉默地看着他。他放下胤祯所写的,又拿起我刚才信手涂鸦的。我心里一颤,小心打量着他的脸上的神色,可连半点也看不出来。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这才慢慢把手上的纸放到了桌上。我偷偷看了一眼差点没惊呼出声。“琼楼独立,谁怜年华虚度。红尘羁绊,心向桃源深处。”我刚才一心想着芩淑的事竟然不知不觉写出这种东西来。他极其自然地将我所写的那张纸搁到一边,脸上露出几分和蔼的笑容看着胤祯道:“十四啊,皇阿玛看得出来你这次确实是下功夫了,进步不小啊。你额娘的字虽然不错但过于秀气了,你的笔韵里已经能看出几分筋骨了,要是照着你额娘的字来练岂不有些不伦不类?”
胤祯难得羞涩的红了脸,康熙看着不觉微微一笑。
“你这孩子其实只要自己想做就一定能做好,你平日就是太过散漫。这段日子你自己收了性子静下心来练字不就大有所成吗?好,这样吧,今日得空,朕亲自来教你,既是给你的嘉奖,也是对你的勉励。”
胤祯听他这么说是一脸的惊喜,我也是喜不自禁。康熙的书法足可算得上是当世名家,有他指点胤祯是再好不过了。他果真是一言九鼎,才说完就立刻让胤祯写字,自己则不时地在旁边指点他的姿势,笔势和笔力。这爷儿俩就这么一个教,一个写的练了快有一个时辰了当中一次也没有休息过。我心知胤祯是格外的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但时间这么长了总该休息一下,要知道长时间的疲劳作业效率是会下降的。我小声吩咐梅香去煮些点心来,待绿豆汤送来后我亲自端着走过去笑着打断了他们。
“好了,都一个时辰了,胤祯啊,你也让你皇阿玛歇会儿吧。额娘让人煮了些绿豆汤,里面还放了些蜂蜜和碎冰,天这么热,喝这个消暑最好了。”
胤祯抬起头有些为难地看着我,似乎还在矛盾着。康熙却在他背后拍了他一下后脑勺说:“去吧,你也累了,先歇会儿吧。”
胤祯得了他的首肯,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几步小跑到我跟前。我解下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可一摸他的后背才发现手掌下是一片湿漉漉的感觉。我忙将他转过身这才发现他背后几乎全都是汗迹。
“我的天,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待会儿风一吹还不着凉了,快到隔壁去换件衣服吧。绿豆汤额娘会替你留着的,快去吧。”
胤祯也是热得难受,我一说他直点头,我让梅香带他去隔壁换衣服,他再乐意不过了,立刻就乖乖跟她走了。我转过身,见着康熙像是有些累了,捏了捏肩膀,撑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他刚才也陪着胤祯站了一个时辰,他已年近五十,虽说身体较之同龄人要健壮得多,可体力毕竟不能和胤祯这些正值青春的少年们比。我将托盘搁到桌上问道:“皇上,先喝点东西消消暑吧。”
“嗯。”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只是嗯了一声,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休息。我想他也是累了,也就不再问了。刚才离得远还没注意到,现在走近了才发现他头上也都是汗,肩胛和腰身处的衣服颜色明显略深,想来是汗的关系。我轻叹了一声,不禁摇了摇头,觉着他们仨人真不愧是父子,禛儿也是受不得一点热。难怪他一到夏天就往关外跑了。忽然想起来多年之前曾经为他做过一套夏装,只是搁置在衣橱里从来没有用过。我返回内室,从柜子里找了出来,又走回外间,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皇上,您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臣妾替您换一下吧。”
他睁开眼看着我,这次却微微点了点头。我心知他的意思,跟着他进了内屋,慢慢替他解开扣子。待脱下衣服,我取过一旁早已备下的干毛巾替他擦去身上的汗,跟着取过外衫替他套上。先是左手,再是右臂,稍稍调整了下肩胛处的位置看着差不多正了这才替他一粒粒地将扣子扣上。自腰际到脖子根处的每一粒,待到扣到胸前手臂侧时我却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自我头顶上传来,我一边回着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好像小了点了,皇上是否感觉胸口处有点紧?”
他动了动手臂,吸了几口气,也笑了起来。
“是啊,好像是小了点,感觉有点绷。”
他边说着边抬起头方便我替他扣最后几粒扣子。我让他抬起手,替他整了整肩胛处的衣服,又平了下胸口处的衣服,觉着是稍微紧了点,但应该还不会太难受。
“皇上这几年健壮了些,这件衣服还是臣妾十多年前……”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阵疼痛让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原来,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我好像做了一场梦,现在突然醒了过来却发现沧海虽在,人事已非。抬起头看着他却发现突然有些不认识眼前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他的头发似乎没有过去那么浓密了,眼角旁也已经浮现了些细小的皱纹,嘴唇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留了两撇胡子,他和我记忆中有了很大的不同,如今的他看起来更稳重内敛,依然郑重严肃的脸上竟瞧不出半分心思。深沉的双眸犹如深潭一般,静静的,无风也无波。他,已经步入中年了。
突然意识到我的手还放在他的胸口上,我觉着尴尬万分,正想抽回手,他却快我一步地抓住了我的双手。他略一使劲将我带到他的怀中,在我的耳边低语着:“祁筝,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了,朕不想再等了,朕已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下一个十年。”
十年,原来已经过了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竟然就过了十年了。是啊,禛儿已经作了阿玛,芩淑也出嫁了,就连胤祯也长大了好多,不再是那个被我抱在怀里的孩子了。
“祁筝,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朕说过不在乎你发生过什么,朕知道你是身不由己。过去的一切朕都可以不计较,你就回来吧。朕给了你十年去忘记应该足够了吧,十年真是太久了。”
他的怀抱一如我记忆中的温暖,但他的话也同样地让我心寒。康熙,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如果你能够信我,那我们之间根本就不会有这十年的隔阂。何况你越是说你不在乎,就表示你越是在意这件事,若是有一天你又因此而嫌弃我,那我还有什么尊严?轻轻地叹息着,我拨开了他的手,对着他福了福身我对他说:“皇上,既然臣妾是不洁之人,那就犹如白纸上沾上了墨一般。无论是一年还是十年,那墨迹都不会消失。承蒙皇上恩赐苟活至今,臣妾感激涕零,妄不敢以有罪之身侍奉皇上。臣妾愚见,泼出去的墨不能收回,破了的镜子不可能重圆,时间不可能倒流,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因为时间而消失。”
这十年我虽不快乐,可我很平静。没有爱,所以不会有心痛。不去在意,也就不会因此而受伤。习惯了这样有些麻木的日子,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冒险。所以康熙,放手好不好,给我宁静好不好?我们之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露出一抹笑容,看着我说道:“如果碎了的东西能够再复原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过去的一切都可以重来?”
破镜不能重圆,碎了的东西不可能复原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从腰际挂的荷包中慢慢取出一样东西。我凝神看去发现竟然是我当年砸成两段的镯子。通体翠绿,闪闪夺目,更重要的是上面竟然见不到一点曾经摔碎的痕迹。
“你……”我心里是万分惊讶,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祁筝……”他执起我的左手,慢慢将那镯子往我的手上套,而他深沉的双眸却始终牢牢地看着我,观察着我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你知道吗,朕给他指的妾室替他生了一个女儿。”
我心里一格愣,稍一分神那镯子就顺着我的手滑到手腕上。
我僵硬着身体看着他抬起手抚上我的脸,微微蹙了蹙眉,伸出左手揽着我的腰将我带到他怀里,又执起我的手在我的手掌心中落下一吻。
“这一切都是朕对他的补偿,当年朕害他失去了一个孩子,现在朕已经还给他了。”
“你,你……”我听见他压根就还坚持认为那个孩子是福全的,只觉着羞耻混合着心碎感瞬间就满上心头,心上是一阵紧缩,胸口一闷差点背过气去。
“祁筝!”
他托住了我下滑的身体,抱起我放到床上。我浑身无力地躺着,用力地喘了好几下这才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