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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们前脚刚到了乐安居,老太太后脚便被卢嬷嬷等人簇拥着从内室出来了,所有人忙都站了起来,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女先儿也暂停了说书。
“坐下,都坐下,”老太夫人呵呵笑着落了座,又命大家都坐,又问,“都听了什么书啊?可又添些什么新书?”
两个女先儿忙都赔笑回道:“倒是添了好几出……”
一语未了,老太夫人已笑向晋王妃道,“记得早年间你小时候,就专爱听那出《凤求凰》,及至大了,依然爱听,今儿个可听了不曾?”
说得晋王妃笑了笑,正要答话,一旁三夫人已笑着插言道:“才大姐只顾着与大嫂躲起来说体己话儿,显见得大姐心目中只有大嫂一个弟妹,倒是还没来得及听,不如让她们现说了来?”虽是用的玩笑语气,话里话外却不自觉带了几分酸意。
晋王妃听在耳里,就笑了起来,“我心里哪里只得大弟妹一个弟妹,你和二弟妹在我心里也是一样可疼。偏生今儿个时间有限,来不及跟你说体己话儿,这样吧,大后日初六王府摆春酒,请的都是亲眷们,你到时候和你大嫂二嫂一块儿去,我再跟你好生说体己话儿,你看可好?”竟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的样子。
嫁给傅家将近七年来,三夫人几时受过晋王妃这样好言好语?诧异之余,更多的是受宠若惊,忙不迭应道:“到了那日,一定早早上门,多与大姐说会儿体己话,就怕到时候大姐嫌我呱噪了!”
晋王妃笑道:“大过年的,正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三夫人闻言,方才那几分诧异也没有了。
要知道大秦上下都是最重元月和气的,便是再牛心古怪不苟言笑的人,在大年下也都是笑口常开,吉祥话不断的,晋王妃平常虽不待见她,如今毕竟是大年下的,她可一定要趁这个当口,将她哄得开开心心的才是。
暗自打定主意后,三夫人又忍不住在心里庆幸,幸好今儿个没坚持回娘家当姑奶奶去,改在了明日,不然,也就不能受到晋王妃方才这一番礼遇了。
浑然没注意到晋王妃眼里一闪而过的嘲弄和不屑。
晚间送走三位姑奶奶后,老太夫人当众说起明日孔琉玥妯娌三人回娘家的事,“……每年都因为要接待伺候咱们家的姑奶奶们,所以委屈你们妯娌只能初四回去,尤其是大孙媳,今年毕竟是成亲后的第一年……才我已吩咐卢嬷嬷准备好车马和明儿你们各自带回去的礼品了,你们各自瞧瞧礼单,看还有没有地方需要增补的!”
侍立在一旁的卢嬷嬷就适时递上了三张一模一样的洒金大红笺子。
双鹅双酒、羊腿、肘子及各色蒸食,龙凤饼、水晶糕及各样喜庆点心,各色干果各色鲜果,八色礼盒,各色贡缎布匹丝绸皮草,还有八百两银子……三夫人将单子快速过了一遍,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这样丰富的礼品,她嫁进傅家七个年头来,还是头一遭儿!
当然,往年的礼品也很丰富,永定侯府不像旁的公卿世家那样只有个空架子,而是面子里子都有,也乐得在归宁时给媳妇们作脸,因此媳妇们归宁时的礼品,从来便是上等的。只是今年,又比往年更丰富了几分,三夫人管家惯了的,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由暗自欢喜,夫家重视自己,才会想着让自己在娘家人面前更有体面,而自己在娘家人面前有体面了,夫家人也才会更尊重自己,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却也暗自纳罕,祖母怎会忽然想起为她准备这样丰厚的礼品?
于是暗自觑眼看孔琉玥和二夫人。
就见二人脸上也是跟自己一样的纳罕和惊喜,显然三份礼单是一模一样的。
又忍不住暗自埋怨起老太夫人来,自己的娘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侯府,也是她们能比的?
就听得老太夫人说道:“大孙媳,你是第一年过年时归宁,可别失了规矩,你要记得,以前你是孔家女,现在却是傅家妇,是我们永定侯府的大夫人了,该柔和的时候要柔和,该刚强的时候要刚强,切莫让人小瞧了去!”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先是狐疑,继而便恍然大悟了,一下子想到了初一那天遇上尹老太太婆媳后,老太夫人看自己柔和中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
老太夫人一定是以为她在尹家受了很多委屈,想为她出头撑腰,所以当时才会不问她的意思,便当着尹老太太婆媳的面做主定下了让她明日回去,然后又破例为她准备了这般丰厚的礼品,——只看三夫人和二夫人诧异中带着惊喜的表情,就知道不只是她一个人觉得礼品太过丰厚,——就是想让尹家人看看,永定侯府有多重视她这个大夫人,让她们再不敢慢待了她去!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热,真心诚意的屈膝向老太夫人道了谢,“孙媳谨遵祖母教诲!”
既然她能看出老太夫人的用意,三夫人多多少少也能看出几分来,就暗自撇起嘴来,她就说嘛,祖母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方起来,原来还是为了给那个小庶女长脸!
不过算了,且让她再得意几天吧,到时候自然让她尝到爬得越高,摔得越疼的感觉!
回到芜香院,孔琉玥让珊瑚将礼品单子收好,省得明儿早上出门忘记了。
傅城恒见她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至少与二夫人三夫人想着明日便可回娘家了时,那种发自肺腑的由衷的喜悦和期待相去甚远,心里好受了几分,原来她并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想回尹家去,那是不是意味着,那边已经没有她牵挂的人和事了?
说来刚才若非老太夫人让孔琉玥看明日归宁柱国公府的礼单,傅城恒压根儿就忘记了还有这一茬了。
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拿柱国公府当孔琉玥的娘家,就算他心里也明白,能有这样一个所谓“娘家”于孔琉玥来讲,总比没有的好,但这仅仅只能让他不去跟他们计较他们以前薄待她的事而已;最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一个让他极不顺眼的人尹淮安,以前他待尹淮安厌恶归厌恶,却并不忌惮,那时候他并不怕孔琉玥曾跟他有过一段过往,他相信假以时日,她从身到心都会只属于他一个人。但现在,他忌惮了,他怕孔琉玥还没能完全忘记尹淮安,他怕她一旦回去,便会勾起以往的回忆,然后在心里永远保留着一个属于尹淮安的位置!
当然,就算看见她并不若他想象的那般想回去,他也并不敢确定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尹淮安的一席之地,但至少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孔琉玥其实并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明天回柱国公府的事上,对她来讲,明天回去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尹慎言的婚事,至于其他的,她根本无暇多想。
她的心思,更多放在了晋王妃白日里与她讲的很快就会让三夫人‘自古无暇’一事上,因在屏退众伺候之人后,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姐姐说让我问你,还说是她让我问你的,你必须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城恒闻言,就翘起了嘴角,只要她的心思不放在明天归宁的事上,于他来讲,什么都好说。
他于是点头道:“这事儿我的确知道,本来不打算说与你知晓,免得你操心的,不过既是姐姐让我告诉你的,那我就告诉你吧。原本姐姐是打算趁大年初一进宫朝贺时,求皇后娘娘赏几个美人儿下来,然后她再转手赏给三弟和四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那一位和孙氏饶是心里再生气,架不住那些美人儿是宫里赏出去的,打不得骂不得更撵不得,最后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不过进了宫后,姐姐却改了主意,打算等初六王府摆年酒时,送一位出身更高贵,性子也更好的美人儿给三弟,也让三弟妹多一个好姐妹,省得她长天白日的待在家里无人排遣寂寞!”
‘让三弟妹多一个好姐妹,省得无人排遣寂寞’?孔琉玥看他明明在说着算计人的话儿,脸上却是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表情,语气也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不由好笑不已,何谓‘面瘫腹黑男’?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她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问道:“敢问侯爷,这位‘出身更高贵,性子也更好’的美人儿是何方神圣啊?”
傅城恒勾了勾唇角,“还能有谁,自然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儿、威国公府的二小姐了,你看她这样的身份,够格不够格作咱们三弟妹的爱妾?我倒是觉得完全够格了!”
让太后的侄孙女儿、堂堂威国公府的小姐给傅旭恒做妾,那到时候三房岂非热闹至极?同时还可以扇太后一记耳光,让太后以后只要看见晋王府或是永定侯府的人,便会膈应得慌……真是有够损的!
可问题是,威国公府不是只有一位小姐,就是那位“大秦第一剩女”郭静宜吗?她好歹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再怎样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做妾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傅城恒随即便为她解惑道:“不是那位郭大小姐,而是郭二小姐,”说着语带嘲讽,“郭太后一心想在后宫扩充自己的势力,无奈离下次选秀还有一年多,因此授意娘家人在本家寻年轻貌美的女子过继到名下,然后送进宫‘陪伴’她,以期能走它途得蒙圣宠……眼见此计不成了,便将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所以姐姐才想出了这个双赢的法子来……这些事你只心里知道便是,不必多想也不必多问,更不要与旁人说起,这便是王府和咱们家以后的筹码和倚仗了!”
想不到此事的背后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孔琉玥面色一整,肃然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提及此事的!”
说着忍不住皱眉,“可万一威国公府据此来与咱们家拉关系,因而惹来皇上心里起疙瘩,可怎么样呢?”自古当皇帝的,又有哪个是不多疑的?就算是晋王和他小时候与皇上再要好,如今毕竟是君臣有别了,若是因此而惹来皇帝的猜疑,岂非太得不偿失了?
傅城恒没想到她会这般敏锐,很快便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因赞许的看着她道:“妾通买卖,属贱流,妾的娘家人是不算亲戚的。再者,皇后事后终究是会将此事禀明皇上的,想来皇上还不至于因此就对我们家心生疙瘩,你只放心吧。”
孔琉玥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运气,封建制度的连做法可不是好玩的!
116
次日一早起来,傅城恒与孔琉玥先去乐安居辞了老太夫人,又辞了太夫人,然后去了柱国公府。
柱国公府的大门前挂了大红的灯笼,贴了对联,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院墙跟周围的花树都系上了红绸,远远看去,一派喜庆景象。
因为天冷,马车直接被从正门迎了进去,到得垂花门外才停下。就见尹淮安与霍氏夫妇两人已经领着一大群丫头婆子侯在那里了。
自从出阁至今,这还是孔琉玥第一次见尹淮安,见他比九月时又瘦了几分,整个人也因此而越发添了几分文弱,不由暗暗摇头,他难道还没走出来吗?又见一旁的霍氏比他还要更瘦几分,以前圆圆的粉脸也变得尖尖的,越发衬得眼睛大,脸色也苍白,又忍不住不满起尹淮安来,既然已经娶了人家,就该好生对待人家才是,这样折磨自己更折磨别人就能改变既定事实了吗?
而傅城恒一瞧得来迎他们的人是尹淮安夫妇,当即便沉下了脸来。
“冷面侯爷”本就不怒自威,不然也不会得了这个“美称”了,这会儿再板着个脸,就更是有一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慑人气势,吓得丫头婆子们俱各低垂下了头去。便是霍氏,也吓得微微白了脸。
惟有尹淮安瞧着要好些,上前半步对着傅城恒行礼道:“侯爷!”然声音里的那丝轻颤,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傅城恒就下意识看了一眼孔琉玥,见她蹙了蹙眉头,心情一下子好了几分,冲尹淮安点了点头,沉声道:“请世子带路吧!”
随着他低沉威严的声音传入耳中,霍氏方如梦初醒,忙笑着上前屈膝给他和孔琉玥见礼,“侯爷,姑奶奶!”
不待孔琉玥还礼,已上前几步亲亲热热挽了她的手臂,一道往慈恩堂方向走去。
孔琉玥今天穿了石榴红遍地金的褙子,梳了随云髻,配一支金步摇并一只蝴蝶展翅玉簪;系了月牙白十层裙幅,隐隐透着亮银色春藤花样,腰间细褶层层,行走辄如涟漪阵阵,又如月华泻地,波光粼粼,端的是肤光似雪,一品高洁,但又带着几分妩媚几分端庄,实在是让人一望便移不开眼球。
霍氏看在眼里,又觑了一眼旁边已看直了眼的丈夫,心里霎时几分酸涩几分黯然几分神伤,看孔姑奶奶容光焕发的样子,分明现下过得极好,怎么丈夫还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呢?怎么他就不能跟她好好过日子呢?
傅城恒也将尹淮安看直了眼之举看在眼里,心头登时火起,霎时拔高了几分的声音也越发紧蹦了,“还请尹世子带路!”
霍氏的脸瞬间通红,宽大衣袖下的指甲都几乎陷进了肉里,当着人家的丈夫尚且如此失态,他还能不能更没出息一点?
不由深深后悔起昨日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