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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说,倒好像自己从没有怀疑一样!实际上我们不也是有这个疑问吗?”许子钧插口说。
他不满意大卫的态度。
大卫这样说着,就好像文娟和他的怀疑很没必要。
“没关系,我不介意大卫这样问我。我们坐在一起,就是要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文娟说。声音很温和,但大卫听得出声音里的坚决。
柔弱只是外表,实则上她的性格是有所执着的。
她有备而来,所做的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想查出丈夫死亡的真相,想借助两位的帮助。”
她坦率地表明自己的意图。
她说:“我是一个女子,很多事不方便去做,有一些地方也不方便单独去,很需要有人来帮我,把丈夫死亡的真正原因找出来。”
“我没有证据指证我的丈夫不是自杀,但是我有这个感觉,我的丈夫是不可能自杀的,我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我一定要查出他死亡的原因。”
她的声音没有提高,甚至保持了原有的坐姿,没有动一下。
但是她的眼中有泪水。
她是强忍着哀痛说出来的。
“我可说是无心之中与她在她丈夫堕楼身亡的那栋大厦前遇上的。当然她不像我那样有目的地去那儿,确信那里一定有问题存在。她是不自觉地去到那地方,为的是她丈夫在那里死了,她到那里悼念丈夫。在那里她遇见我,并且见到我接连几个晚上都去,于是她心里起了疑问,继而跟踪,我们也因此而互相认识。”许子钧代她说。
许子钧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女孩子一哭他就会坐立不安,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对方才好。
大卫默然。
文娟的处境,他和许子钧都很了解。
适逢丧夫之痛,丈夫又死因未明,作为未亡人的她有一种不甘心。她要追查,就是出于这一个原因。
换了别个易于宣泄泛滥感情的女子,早就放声哭出来了。
她却默然承受,眼泪往心里流。
默默地淌泪,没有呼天抢地,也没有要人同情。在这间酒店咖啡座上,隔得远的人都看不出来。
“我太没有用了,对丈夫的事知道得这样少。他死后,我才知道他亏空了公司那么多钱。这使他蒙上了挪用公款、畏罪自杀的污名,作为家属的我也感到羞愧。”
“你的丈夫有什么留下给你?目前的生活没有问题吧?”大卫关心地问。
这个问题很实际,假若连经济支柱都没有了,伤心之余还要为往后的生活而忧虑,那么悲伤的心情就可想而知。
一个嗜赌的丈夫,还有什么不能输掉的?
“我的生活暂时不成问题,有部分现款,还有一层自住楼宇。”文娟低着头说。
“听说你丈夫向财务公司借款时有抵押品的,不会是这栋楼宇吧?”大卫急忙问。
假如这栋楼宇是抵押品,那么她连屋都没得住了。
处境将会更堪怜。
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但愿她的处境不至于那么恶劣吧!假若是个壮实健硕的女性,支撑生活困境的耐力也强一些,然而她是这样纤巧柔弱,凭依骤失,何以为生?
“听说易明签给财务公司的抵押品不是住宅楼宇,而是一批股票。”许子钧说,“当时我还在财务公司工作,从抵押部一个同事的口中知道,相信与文娟的住所无关。”
大卫望着文娟,她仿佛也松了一口气。
“你想我们怎样帮你?”
这个时候问文娟,可见他早就把自己说过拒不帮忙的话忘记了。
“根据阿钧说,阿明向财务公司借的那笔钱其实已经送到了的。”文娟抬起脸来,向着大卫说,“阿明死了,这笔钱却不翼而飞,我要查出那笔钱到哪里去了。阿明的死或许与这笔钱有关。我初步怀疑,是有人知道阿明收到了钱,夺取了钱后把阿明推落楼的。”
文娟说出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凶案的发生,动机之一是与钱有关,何况这是一笔不算少的钱,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大卫说,“要查的话,可以从这里开始。阿钧已经转到易明生前服务的公司工作,那间公司的内部人员,可以由他负责去查。你要阿钧介绍你认识我,一定还另有原因,你的想法是什么,有哪一点要用到我?”
“阿钧人很好,他向我介绍你时,把你的优点都说出来了,因而我很有印象,也使我确认,你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多谢了。这个阿钩,做朋友真是一流的!”大卫加重语气地说,带着自嘲的成分,“多谢他把我说得那么好,更要多谢他把我拉到这件事上!”
许子钧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大卫的话当然别有意思,然而事实也正是这样,他给大卫太多麻烦了。
大卫却没有停留在这话题。
文娟的事,才是这个晚上的主要议题。
大卫说:“你要我做的是什么事?阿钧成了你安放在易明服务的公司的内部调查员,看来我的身份就应该是陪你亮相出场的男士,把调查的层面扩阔至所有易明认识的人中,来一个巨细无遗的过滤了。”
文娟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她轻叫,“那正是我的意图啊!”
大卫笑了,这是那个晚上他最开心的一次笑声。
一个沉静哀思的女子,也有她活泼的一面——
文娟这时候的神态相当可爱。”
所有的疑虑、不安,全都消散了。
是的,既然知道所做的是对的,为什么不去做?
杀人的凶手很可怕,但是同样的也很可恨,一定要把他们从暗藏的地方揪出来。
最起码,可让明朗快乐的笑容重新展现在这个温婉文静的女子脸上,把丈夫含冤莫白所做成的羞耻压力从她心头扫去。
现在他们正在做这件事。
他们坐在由大卫驾驶的房车里,向着董事长卓坚的家而去。
这是大卫公开接触的第一个疑与此案有关的人物。
是一个完全陌生、无法预知结果的会面,是一个全新的经验。
他有点紧张。
文娟却没有他那种虚怯的心情。
她向大卫介绍卓坚与她丈夫易明的关系时说,“卓伯伯与阿明就是受敬重的上司和被信任的下属的关系。卓伯伯很疼我和阿明,不但提拔阿明做出纳主任,还为我们介绍相亲,我和阿明认识和结婚,全因他极力促成呢。所以,你去卓伯伯家不用有压力。”文娟轻笑着说,“看你,紧张得连灯号转也不知道呢。”
他们的车停在交通灯前,灯号刚由黄色转为汽车通行的绿灯。
正像文娟所说,大卫没有及时开车,正被后面的车子响号催促!
大卫不好意思地向文娟一笑,经文娟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心不在焉了。
当时他在想着一件事。
文娟对宏达公司董事长卓坚的称呼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称呼他卓伯伯,你们之间很相熟的吗?”
“与卓伯伯相熟的不是我,是我的丈夫阿明。那时候我在卓氏企业的另一间公司上班,阿明却是跟了卓伯伯很久的。”
文娟把她丈夫与卓家的关系告诉大卫。
“阿明小时候住的村屋就在卓家的别墅近邻。他从小就认识卓坚,那时候卓坚还未接任他们家族公司的董事长职位。卓坚对我丈夫很不错,再见到我丈夫时,就把他安排到自己的公司工作,对他很是照顾。”
“卓坚对你丈夫那么好,你丈夫应该好好在公司工作才是呀,他还挪用公司的钱,岂不是很对不起卓坚?”
“这正是我感到对不起卓伯伯的地方。阿明虽然是我丈夫,他死了我很伤心,但是他实在做得太不对了,我这次去卓伯伯家里,就是要代阿明向他道歉。”
文娟深深叹了一口气,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
大卫看着她暗淡下来的脸容,知道谈话的内容触动了她内心的痛处,待要把话题收回已经迟了,他只好试着从另一个途径去安慰她。
“我没有这样的经验。”他说,“爱上一个道德上有问题的人,而且与那个人是夫妇关系,对着予自己一家恩泽的公司董事长,不得不拜访道歉,这样的场面很是难堪。但是你也用不着难过,你们那位董事长想必很明白事理。做错事对不起他的不是你,而是你的丈夫呀,况且你丈夫人已死了,他怎样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来。”
“你不明白,我不是担心卓伯伯怪我。卓伯伯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有气度的严己恕人的长辈。这件事发生后,他还派过人到我家里慰问我,正因为这样,我心里就更难过。”文娟说,“我感到自己也有责任,我没有好好地留心阿明,连他做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
背负着丈夫不光彩行为的罪孽感,这条路对文娟来说极为漫长。
要拨开谜团,找到丈夫暴毙的真相,把死者过去的人际关系翻查出来,更是一件艰难的工作。
卓坚是他们第一个要会晤的人。
七、奇怪夫妻
初见卓坚,使大卫很难把想像和现实联系起来。
“你不是叫他卓伯伯吗?我以为是白发皑皑的老人家,想不到外貌这样年青。”
大卫惊讶地偷问文娟。
一个与想像中相差甚远的男人。
卓坚外貌这样吸引,大卫认为归究于他精于修饰保养的衣着装扮。卓坚穿一套粉蓝色的短袖猎装,整个人显得整洁,而且令人眼前一亮。
卓坚身型略胖,也是显出比实际年龄年轻的一个因素。
人白皙而丰腴,比黑瘦结实的人有更优厚的条件,没有那么容易表露老态。
文娟告诉大卫,卓坚才只是五十多岁,男性的魅力,这个年龄才发挥无穷呢!
“卓伯伯”的称号,使大卫彻底误解了。
卓家住的别墅在郊外,占地很广,前门是一条林荫相夹的私家路,花园里有网球场和泳池,风景极美。
卓坚在楼下的一个豪华客厅里接待文娟和大卫。
这样的会面显然使文娟心情沉重。
易明死得很不光彩,传媒报刊的报导,把他挪用公款演职自尽的丑闻揭露出来。
作为他的妻子,要若无其事地周旋于他的朋友上司中间,而且还要保留脸上的笑容,真是个高难度的表演。
文娟扮演这个角色,显得恰如其分。
为丈夫的行为道歉,她是真心诚意的。
“卓伯伯,”文娟仍然沿用她丈夫阿明习惯的称呼,“很对不起,现在才来拜访你,阿明的事,请卓伯伯不要怪罪!”
“不要说那样的话。”卓坚的手轻扶着文娟,把她带到客厅的长沙发上说,“我想你知道,阿明的事我很难过,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亏空了公司的钱可以想办法解决,再解决不到就跟我说也无妨,何必弄到去死这么大件事,把自己的生命白白断送了。”
“那是阿明自己不懂得珍惜卓伯伯对他的提携,做出使卓伯伯痛心的事。”文娟低下头说。
她认为,无论道歉多少次,也弥补不了因易明做出这件事而带来的罪咎感。
尤其是对提拔了易明、对他们夫妇二人这么好的公司董事长。
卓坚止住了她往下的谢罪说话。
他把头微微上仰,带着怀想地说:“阿明小时候住在我这栋别墅附近,我可以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循着正路走,他会很有前途。始终是年轻人,急功近利,一下子走错了路回不过头来,以致弄成这样。”
说起这件事,卓坚仍然有着很大的慨叹。
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表露无遗。
文娟一下子也难以作答,气氛沉寂下来。
这时卓坚的注意力才转到大卫身上。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以前没有见过的。
“这个年轻人是谁?新男友吗?”他带着相关的笑意看着文娟,“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这年纪的聪明,不尽是回望过去,很会筹算着将来呢。”
“卓伯伯也不老呀,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文娟反驳说,连忙把话题带开。
卓坚的直接笑谑、毫不兜圈子的言谈,使她很狼狈。
她飞红了脸,不敢看这个对她丈夫有恩的公司董事长。
“我是文娟在伦敦读书时的旧同学,最近回来香港。”大卫为她解围说,“我和文娟是很普通的朋友,请卓先生不要误会了。”
卓坚呵呵地笑。
“你这个朋友不错,比阿明好。”他赞赏地对文娟说,和颜悦色的,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很是语重心长。
显然是对易明那种行径不能释怀。
这是很正常的一种反应。栽培一个人,视之为亲信,给予他机会,结果却发现那个人亏空公司的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