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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风范果然不同。这一个“那又怎样”倒把燕无双给问住了。事情逼到眼
前,确实不假,他又能怎样?无论是自己怎样或者是拿人家怎样?可劲儿一饱眼
福?就地轻薄?抢走?先分别实施以上三个步骤,然后下聘把她娶回来?没有想
好。欲待好好想一想,时间却又不允许了。池塘那半弯倏然一声清啸,一刹时石
磬叮叮叮叮,想来是清华园特有的警戒声,在耳边直响了起来。
一时间也顾不得再想许多,燕无双手臂一揽,搂着东方明珠一起翻到亭子顶
上,朝四下打量过去。池塘边先前那丫头被自己点了穴道,还擎着伞愣在那里。
发出啸声的是另一个丫头,衣带飘飞,正急慌慌从她身边掠过来。远处人影参差
不一,从四面八方纷纷涌出。
好在北宫夏还没现身,燕无双先放了一万个心。“走!”一声断喝,就带着
东方明珠往北直去。几个起落,算好该到围墙边上的,奇怪的眼前扑面却是一块
冲霄而起的太湖石。跃上太湖石再一看,那刚刚看好的出口不在北边,倒朝南靠
去了。
“我们家百年经营,还算有些门道吧?”东方明珠被他裹挟着,到底不愧是
世家出身,不仅没有惧色,脸上还微微带笑:“你看这园子易进难出,就不是那
么容易对付的。”
燕无双眼见着四周风物早于无形中变换了,原在北的,忽而在南,原在南的,
忽而又在东,再也无复进园时的明朗气象,知道此言不虚。如要再瞎闯闯,虽然
也不相信便闯不出去,只是时间不等人,再一会儿北宫夏赶到了,麻烦就未免大
些。正没主意处,看看东方明珠脸色平和,忽然异想天开起来:“在下冒昧前来,
只是为了姑娘。不知如何出去,还请不吝指点?”
按理说,这种不知进退的话说出来,原就该兜头一棒打回去。岂料东方明珠
也着实是个大方人,一个盹儿都不打就应声道:“你往下跳到那株兰草那儿,看
见了么?”燕无双依着做了。那姑娘又继续道:“那带红点的鹅卵石,看见了?”
如此这般指点得几下,早到了橙色琉璃瓦铺盖的围墙边上。燕无双还怕有什么古
怪,拉着她一起从墙上跳出来。
跳出来就是徐州城的一条小巷子。下午的太阳,颇有些热度,巷子又偏僻,
路上行人稀少。偶尔一两个路过,见是清华园里飞出来的人,哪有一言半语噜苏,
径自赶着走了。
从东方明珠腰后以慢动作恋恋不舍松开手,就甭提燕无双心里那个滋味儿了。
手上还留着揽住纤腰的柔美感觉,鼻尖仿如有蝴蝶扑来扑去,缠绕着说不清道不
白的香味儿,贴过东方明珠的身体一侧高烧不退,好象练功岔了气。虽然如此,
这美人究竟不是他的。想警报初起的时候,原本还模模糊糊有个想法,管它三七
二十一,抢了人就走。现在受了人家这场恩惠,所谓盗亦有道,再这样做未免就
很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多亏姑娘了,”这样思忖着,眼神还在熬着牛皮糖,拱手谢道:“前
面不远就是园子正门,姑娘这就回去吧。在下也告辞了。”
东方明珠一个拱手回礼,算是和他告别,转身就朝和这条小巷子成丁字的另
一条小巷走去。燕无双一愣,连忙提醒道:“门在这边!”谁知那姑娘再不回头,
单只往后一摇手:“知道,我过一会儿再回去。”燕无双哦一声,一直痴痴看她
消失在小巷拐弯处,这才拔腿走了。
走了没两步,想想不对,这东方世家的金枝玉叶是自己带出来的,万一在这
“过一会儿”之中,一不小心有个闪失——就冲着那副长相,还不是肯定的事!
那黑锅还不是自己扛定了?话说起来,背了白锅也就罢了,背一个黑的,有多冤
啦?
赶紧再回过头去追。东方明珠脚程不远,没两步就落在眼里了。燕无双不知
道她要干什么,刚刚才告辞过,似乎也没道理就追上去。好在既看见了她,也就
不再着急,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小巷子出去,是一条还算热闹的小街。街上路面被两边一溜陈设着廉价商品
的摊点占去大半,只有中间一条窄道供人来往,三个人并排走就得侧着身子了。
东方明珠混在人流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一副悠闲的样子,东看
看西摸摸,一会儿拿起个只塞得进一根手指的婴儿鞋,一会儿又转一转小孩子玩
的陀螺,居然还有一次,从一个陶制品摊子上拎起了一把夜壶。
后来,她的注意力似乎是被一股浓厚的臭味吸引过去。循味而上,是一个小
吃摊子。小火炉上架着一锅油,油里面炸着可能是两串臭豆腐,臭味就从这里面
飘扬而出。未几,臭豆腐炸好了,摊主拎将出来,用一个油乎乎的毛刷子正正反
反刷了两层辣酱,递给客人。那客人也不怕烫,美滋滋就先咬了一口。
燕无双远远看见东方明珠指手划脚的在小吃摊边上站住了,就预料到她要有
麻烦。夏天的衣服,轻罗窄袖的,哪个地方能看出她装了钱?果然,一串臭豆腐
拿到手中之后,摊主的声音就听见大了起来,东方明珠自己也开始东张西望。估
计着这是希望能在人丛中找出一二熟人来的动作,燕无双就咳嗽一声,握着折扇
从人流中钻出来。折扇是刚刚采办的,用意在于为跟踪行为开脱,说明大家只是
在买东西的时候凑巧碰上,如此而已。
“是你呀!”东方明珠一眼看见他,果然有些喜出望外。燕无双不动声色应
一声,寒暄道:“姑娘也买东西呢。”话音未落,就见她忙不迭点头:“是呵,
就只是出来得太匆忙,忘了带钱。你有没?”
燕无双自然是有的,这才总算让她有资格往这串垂涎已久的臭豆腐上下口。
两人顺路往前走去。一串热腾腾的臭豆腐还没吃完,又遇见了另外一个小吃摊子。
这回,东方明珠看中的是那摊子上香喷喷的糯米圆子。这样一路小东小西吃过去,
想一个姑娘家的胃能有多大,没几下早饱了,直着脖子打了个饱嗝。
燕无双走在她侧面,也不论她是什么动作,只管用牛皮糖粘取过来,一切照
单全收。其实论到他自己,一大上午就追着车队过来,一直忙到现在,论时间也
早该吃饭了,只是眼前佳人如花耀眼生辉,又有哪一根神经会有那个闲空,来照
管饥饿这样的琐碎事?
东方明珠拿手绢抹抹嘴唇,抬起头,看见燕无双如痴如醉的眼神,也不在意,
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把他从迷境中唤醒:“喂,咱们喝酒去!”
等要酒了那会儿才知道,东方明珠想喝的,却是燕无双这等粗鲁汉子们才会
喜欢的烧刀子。两个人在城里最有名的醉仙楼三楼包厢坐定,小二拿来酒具,一
人一只粗瓷海碗。东方明珠只看着这碗,就先有些陶醉,指向窗外说:“你看这
大河滔滔,奔腾汹涌,卷泥挟沙,滚滚东下,似这般雄浑风景,其实也只有这般
大碗,才能够当得起!”
燕无双看看窗外,远处黄河进入下游,河道宽阔地势平稳,兼之初夏雨少,
较平日只有约摸三分之一的水量,裹着泥沙,浓浆一样波澜不惊向东流去,实在
看不出什么奔腾汹涌滚滚东下的气势。当下没什么话好说,只好低头先喝了口烧
刀子。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东方明珠吟了两句诗,也喝
了口酒,这才知道那烧刀子才真正叫名不虚传,一道火焰刹那间从喉咙口一径里
烧下肚去,身上顿时热了,脸上也顿时红了,情绪一时激动起来,绰起筷子在大
海碗上击节,长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
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吟到这
里,一只筷子忽地伸出去:“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是怕你醉了,”燕无双陪笑道:“这酒若是喝不惯,再换一壶来。”
“哼,难得你倒跟他们一般见识!难道你们强盗平日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都是不醉的么?”东方明珠咕嘟一声又喝了一口,使劲摇头道:“亏你还是个强
盗头子,这种行径,真是让人失望!”
燕无双哑口无言。东方明珠见他没声气,带着酒劲凝视过去,忽尔一笑:
“打一见面起,你就这样一直盯着我,是不是喜欢了我?哼,跟你老实说吧,喜
欢了也没用。我告诉你,下半年我就要嫁人了。”燕无双见她脱略行迹,也就懒
得再去掩饰那满脸的不是滋味了,不尴不尬地问:“嫁给谁呀?北宫夏?”
“聪明!算你猜对了三分之一,”东方明珠点头道:“想我到底能嫁给谁呀?
除了北边的北宫夏,就是西边的西门远,再不,就是南边的,那天底下风流第一、
格调无双的烟雨流花、南宫情。除了这三个,我又能有什么选择?”
燕无双见她一口气罗列了除她家在外的其他三世家后辈中的第一高手,居然
还一副埋怨的口气说自己没什么选择,实在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揣测
道:“那么,你不喜欢他们?”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一个个都那么可人讨喜。我尤其喜欢的,就是那
天底下风流第一、格调无双的烟雨流花、情四哥南宫情———再过几个月,我就
要嫁给他了,”东方明珠再喝口酒,冲着燕无双又一笑:“你怕不怕?你想要是
情四哥看见你这样看着我,会不会就一个烟雨流花,把你眼珠子给炸出来?”
燕无双很想说明南宫情虽然厉害,要炸出自己的眼珠子恐怕也不是那么一件
非常容易的事。但是这样一说,离题似乎太远了,更何况,也实在不知道东方明
珠的题到底是什么,也就勉强忍住。
那边东方明珠也不再说话了,扭头看向窗外。窗外除了暮色渐浓,还是一条
大河波澜不惊地向东流去。这样看了半晌,她又开始吟起诗来:“君不见、黄河
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只这一回的声音却不同以往,时断时续,
掉了魂似的又低又弱,一句还没吟完,一滴眼泪早溢出眼眶,无声无息滑落下来,
映着酒楼上的灯光,挂在脸上,亮晶晶的。燕无双隔着桌子见她无端落泪,而带
了泪的侧脸又美如朝花含露,不觉又呆住了。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东方明珠看着窗外,还是用那种掉了魂似的声气
问:“看着河水这么一声不响地流过去,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
“有时候是这样的,”燕无双想一想,道:“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
人换旧人。在江湖上跌打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武功不错了,没想到几年过去,
总有更厉害的人物出场。你们四大世家的人物就不说了,比如现在又出来个姓路
的年轻人,据说一柄剑中人无痕,号作无痕剑——如果这传说是真的,这功夫也
就可怕得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东方明珠摇摇头:“算了,你不懂。”
“是吗?”燕无双强笑道:“你们女人家的心事,我是不大懂——先还好好
的,怎么这就哭起来了?”
东方明珠冲他一笑,也就收了泪,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来拭脸。拭好了,抬起
头来,轻声道:“时间不早,我要回家去了。”
这么一闹腾,燕无双就在徐州耽搁了一晚。按眼下的情形,他其实是耽搁不
起的。几天前,云台山寨寨主秦千龙飞鸽传书给他,说是前寨主吴正道情况不太
好了。吴正道的伤势说起来是一年前落下的,那时候官军不知发了哪门子神经,
突然振作起来要剿匪。在围攻云台山的时候,一名千总就抡起青龙偃月刀往他这
胳膊上招呼了一下。按理说,吴正道挨了这么一下子,虽然严重,总也不至于危
及性命。但山里面医疗卫生条件不好,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弄的,按照医生的说法
是血热攻心,那脑子就出了毛病,见物砸物,见人杀人。没奈何,大家只得一根
牛皮筋把他牢牢实实绑在床上,转眼也一年过去了,总算传出情况不好的消息—
—这“总算”两字,是为吴正道自己松一口气的说法,好好一个人,脑子不灵醒
了,又总是被绑着,老这么挨下去也不是事是不是?
话虽这么说,为公为私,燕无双还是必须得赶着去看他最后一眼。为私,大
家一场好兄弟;为公,吴正道杀伤官军不少,也算是因公殉职。这样,一大早从
分外香艳的梦境中醒来,燕无双就风急火燎直出徐州,往云台山而去。一路上黄
骠马四蹄卷地,滚滚风沙连着早晨那个香艳的梦境一起填充着他寂寞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