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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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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热热闹闹的,于第五日回了安平。

当安平的城门出现在乐以珍面前时,她表现出了少有的激动和兴奋。马上要见到她的一双儿女了,她却越发着急起来,一个劲地催着车夫快一些。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回到了阔别一个月之久的安平怀氏大府之中。乐以珍下了马车,丢下其他人,抬腿就往府内跑去。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给她行礼,跟她打招呼,她却一步也不肯停,直奔群芳院而去…临行之前,她把梦儿和实儿托付给了谷柔琴,她现在只想飞到谷柔琴的房里,赶紧抱着梦儿和实儿使劲地亲几口。

府内有些肃然,有些冷清,可是她并没有感受到。她满脑子装着梦儿和实儿的小样子,一路飞奔进了群芳院,冲进谷柔琴的小院子,高声叫喊着:“梦儿!实儿!娘回来了!”

门被推开,谷柔琴从屋内走出来,急急上前施礼:“二太太回来了,怎么也不派人提早回来说一声?家里也没有个准备。”

乐以珍不答她的话,直奔主题:“梦儿呢?实儿呢?”

谷柔琴温和地笑了,闪到一边让路:“在屋里呢,五小姐天天睡觉前喊着要娘,四少爷长大了许多,快进去看看吧。”

乐以珍欢呼一声,越过谷柔琴,推门而入。梦儿已经听到她在院子里的喊叫声,趿着一双小绣鞋正在往外跑,看见了她,张着双臂就冲过来,脸上的样子又像哭又像笑:“娘。”

“宝贝儿!”乐以珍心里盈满了欢喜与感动,不管这一世为人有多少的痛苦和疲倦,只要这个小家伙儿张着双臂扑向她,她就觉得人生是幸福的。

梦儿扑进乐以珍的怀里,使劲地蹭着她的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娘不要我和弟弟了?”

“要!娘怎么会不要你们?娘在外头办完了事,赶紧跑回来了呢,不哭了…弟弟呢?”乐以珍被女儿弄得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湿润了。

“弟弟在里间,李妈妈哄他玩呢。”小孩子长得真快,乐以珍才离开一个月,梦儿说话已经条理清楚了。

乐以珍抱着女儿,快步进了里间,就见实儿稳稳当当地坐在床上,正盯着奶娘手里的拨浪鼓,好奇地张着嘴巴研究呢。

“儿子!”乐以珍喊一声,感觉自己激动地要哭出来了,冲过去就要抱实儿。却不料实儿太小,还不太能记住人,对于这个离开一个月的娘亲,他一时还想不太起来。虽然乐以珍的喊叫惊动了他,他将目光从拨浪鼓移到乐以珍的脸上,神情却是一样的好奇与不解。

乐以珍不管这个,一伸手紧紧地将他揽在怀里,嘴巴里亲昵地抱怨着:“小没良心儿的!记不住娘了?”

大概是她抱着太紧了,实儿很不舒服的扭了几下,扁嘴就要哭。

奶娘和谷柔琴赶紧上前来哄,梦儿也哄着弟弟:“快别哭,傻弟弟,是娘回来了。”

实儿哭了一气,盯着乐以珍瞧了一会儿,大概想起来了,爬过来拍了拍乐以珍的胸脯。乐以珍流着眼泪,一手女儿一手儿子,像是搂着她所有的财富一样,不肯松手。

与儿女团聚,乐以珍欢喜地差点儿傻掉,完全没留意到屋内其他的人,表情都是怪怪的,没有迎接她该有的那种喜悦与激动。

好一会儿,乐以珍才放开两个孩子,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看着谷柔琴:“这次出门儿实在太久了,到后半个月,我几乎天天晚间做梦,都会看到这两个孩子,想得我心都疼了…实在是…我得赶紧去见太太,太没规矩了。”

谷柔琴温顺地笑着:“当娘的都是这样,二太太也不容易了,身为女人家,还要出门做事,太太,现下不在府里,在帽儿胡同那边。”

“哦?”乐以珍有一点儿吃惊,因为沈夫人与怀远驹之间的裂痕,在两位老太太去世之后,已经发展到了不可填和的地步。沈夫人只在婆婆满七七的那一天,去过帽儿胡同一次,在婆婆的坟前敬了香磕了头,也没有进屋见怀远驹,便离开了。

怎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吗?

“那…我先回房洗漱换一身衣服,然后我也去帽儿胡同吧,正好这次上京里办的事,总需要跟老爷说一声。”乐以珍回手想牵过梦儿,却听谷柔琴为难地咂了一下嘴巴,然后说道:“我知道二太太一路劳顿,应该先歇着,可是,太太已经在帽儿胡同那边跪了一天一夜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争如不见

乐以珍刚刚到自己的家里,就听到一个震撼性的消息,太太人已经在帽儿胡同跪了一天一夜了!

她吃惊地看着谷柔琴:“发生什么事了?”

谷柔琴知道乐以珍这些日子辛苦,也不敢急火火地将事情讲给她听,只能尽量用一些温和的词语来描述府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其实…自从二太太离开后,太太也不怎么管事,家里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二少奶奶做主。但是帽儿胡同那边的事,太太对二少奶奶交待,要她一定管住银钱,不可以放银子给那边买西土烟,二少奶奶当然是满口应承。可是前天禄叔突然回来,求太太去救救老爷,说老爷这几日经常发生痉挛的情况,丈夫也看不好,让太太去劝劝老爷。”

“不是断了买西土的资费了吗?不是有大夫一直在跟着辅助戒毒吗?照禄叔说的那种情形,明明就是没有断烟,到底是谁在给他们供烟?”乐以珍听了谷柔琴的话,连日赶路的疲惫瞬间袭上身来,深身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太阳穴也开始突跳着疼痛。

“太太听了禄叔的话,当即起身赶到帽儿胡同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劝的,前天下午突然让她的丫头回来叫人,将大少爷和三少爷、三位小姐、两位少奶奶,还有群芳院的几位姐妹都叫去了帽儿胡同,听说在帽儿胡同跪了一院子,恳请老爷回府治病呢。我因为带着五小姐和四少爷,就留我在府里了。”谷柔琴把事情讲完,小心地看着乐以珍的脸色。

乐以珍这才回味起来,从刚刚进府,这一路上往群芳院,不仅人迹稀少,而且遇上的人都是沉着一张脸,敢情儿这府里的主子们都去帽儿胡同跪请怀远驹去了。

乐以珍揉了揉跳痛的额角,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强撑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无奈而伤感地说道:“让人去备车,我去那边看看。”

谷柔琴同情地握了握乐以珍的手,吩咐人去马房叫车,她自己则扶着乐以珍,送出了门儿去。

就这样,乐以珍千里奔波赶回家中,连一把脸也没来得及洗,连一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就又出了府门。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虽然比她一路上坐回来的那一辆看起来清爽舒适,可乐以珍还是产生了严重的晕车感。

她正对着马车咬牙,怀明弘也从府内急急地赶了出来,显然也是得了消息,要往那边儿去呢。乐以珍回头看他一眼,顿觉无比心酸,眼眶一热,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怀明弘双眉紧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凝重地走到乐以珍面前:“二太太这几天也累得不轻,不如你在府里歇着吧,我先去看看。”

“都跪了一天一夜了,可见事情有多严重,快走吧,辛苦不要紧,出了人命就麻烦了。”乐以珍说完,咬牙爬上了马车,车帘子往下一撂,车厢内那种温吞吞闷乎乎的气息,让乐以珍一阵反胃。

玉荷见她脸色不好,赶紧又把车帘子掀了起来。马车就这样挑着帘子,一路往帽儿胡同驶去。暮色昏黄的时分,帽儿胡同到了。

乐以珍下了马车,往老居屋的方向去。那虽然经过修葺,却仍然是半新半旧的屋子,还有半开的院门,浸染在暗黄的暮色之中,给人一种凄怨的感觉。

玉荷紧走几步,上前推开了院门,回身来扶乐以珍。乐以珍在踩上院门外的台阶之前,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挺了挺腰身,走进了院子当中。

院子里的情形与她这一路上的想象一般无二,只见婆婆的高坟之前,沈夫人当先,身后是两位少爷和两位少奶奶,再往后是三位小姐和五位姨娘,十几个人挤挤巴巴地跪满了一地。除了沈夫人还挺着脊背,其余人都蔫头耷脑,三少爷怀明辉甚至扶着自己的大腿,埋头小声在哭泣。

“娘!”怀明弘走到沈夫人身边,先是双膝跪下,然后扶着沈夫人的胳膊,“娘,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快点儿让大家起来吧。”

沈夫人虽然腰身挺直,其实这一天一夜跪下来,意识也有些混沌。冷不丁地听到儿子的声音,她眼睛一亮,转头见果然是怀明弘,惊喜地抓住他的手:“回来了?太好了!”

说话之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乐以珍,便轻轻地冲她抬了一下手:“珍儿也回来了,快!到这里跪下!我们一起求老爷,让他看在咱这一家人诚恳乞求的份儿上,赶紧回府治病吧。”

怀明弘见劝不动沈夫人,只能在她身边陪跪着。

乐以珍站在沈夫人的身边,低头看这一院子跪得半死不活的家人,再抬头看前面两扇紧闭不开的屋门,她心里顿时涌起万般的委屈。

她想起自己当家后的辛苦,想起临行前怀远驹泼向她的那一杯热茶,想起自己这一个月的奔波劳碌,只觉得有一团气在她的身体里酝酿生成,运转膨胀。那气团越转越快,越转越大,只到乐以珍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嘭”的一声爆响。

她没有依沈夫人所言跪下去,反而起身上前,走到那紧闭的屋门前,伸手推了两下门,没有推开,她眸中利光一闪,抬脚“咣当”就踢向那扇门。

门被她踹得往里忽扇了两下,依然没有开。乐以珍往两边一瞧,看到右手边的墙角下,立着一根洗衣服用的木棒槌。她走过去操起那棒槌,回身抡起来,朝着那扇门砸了下去。

“啪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乐以珍拎着棒槌进了屋子,正赶上怀禄听到声响,出了东屋往外瞧。怀禄见乐以珍气势汹汹的样子,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惊喜:“二太太,你可回来了。”

乐以珍也不看他,直接进了东屋。一阵浓重微臭的烟油子味道扑鼻而来,呛得乐以珍使劲地咳了两声,太阳穴越发地痛了起来。她定了定神,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透过弥漫的烟气,看清了屋子里的状况。

当初她为了怀远驹住得舒适一些,吩咐人用上好的花梨木打造了一张宽敞的大床。如今那张雕花描金的大床上,并排躺着三个人。中间是怀远驹,一左一右陪着夏玉芙和罗金英,每人手中抱着一杆烟枪,正在浑然忘我地吞云吐雾,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和他们手中的烟枪,外面那些跪着的人都不存在一般。

再仔细看怀远驹,乐以珍简直就要认不出他来了。临行前虽然他已经开始消瘦憔悴,可好歹身上还有一些温暖的人气。此时躺在床上的怀远驹,脸色青灰,双目深陷,发髻凌乱,颧骨突出,下巴尖锐,那一身青绸的家常袍子,穿在他身上简直就如同挂在一副骨头架子上,松松垮垮,歪歪扭扭。

他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中央,乐以珍进来的时候,弄出那么大的响动,也没能让他睁眼瞧一瞧。乐以珍看着自己的丈夫,血气从心头蹿起,直涌向脑顶。

她走到床边,抡起棒槌往那张炕桌砸下去,“噼哩啪啦”一阵乱响,桌子上的烟灯水壶等器具,被乐以珍砸得稀巴烂。

罗金英从床上弹坐起来,扔掉烟枪,怯怯地看着乐以珍。夏玉芙也支起半边身子来,看着乐以珍发飙,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而怀远驹依然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乐以珍砸够了,丢下手中的棒子,上前拎起罗金英的衣领,对着她吼道:“你也学会这个了?你就是这样伺候老爷的?你们的烟土是哪儿来的?你还不快告诉我?”

罗金英自知理亏,苦巴着一张脸小声说道:“二太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乐以珍就知道她会这样说,丢下她后,直扑向怀远驹,扯着他胸前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你别再说婆婆死了,你伤心了,你再拿这个当借口,就是在侮辱婆婆!你跟我出去!你看看那院子里跪着那些人!我们去婆婆的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一个好好的男人,怎么会自甘堕落成这样!”

怀远驹被她扯着衣襟往外拖,他很想扒开她的手,重新躲回床上去,他不想见外面那些人,更不想见乐以珍!可是乐以珍盛怒之下,力道很大,而他这一个月来,身体虚弱到不行,竟然没有挣脱乐以珍的牵扯,一路被她拖出屋子。

从那迷乱暖烘的屋子里出来,冷不丁的暴露到冷空气中,怀远驹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颤。他一声不吭,扒住门框想回身进屋,却被乐以珍大力地往外一推,踉跄了几步之后,终于站在了家人面前。

沈夫人跪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见到了这般形容憔悴不堪的怀远驹,她发出一声痛心的呼喊:“老爷!可了不得!快跟我们回去吧,再这样下去,我怕老爷性命难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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