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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儿的眼睛闪着光芒。
“最有名的自动人偶就是端茶人偶。主人把茶杯放在人偶双手端着的托盘上,人偶就会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去。客人拿起那个茶杯后,人 偶就会停下脚步。等客人喝完茶,把茶杯放回托盘,人偶又会开始走路,绕行客厅回到主人的身边。井原西鹤看到这种人偶也曾惊叹不已。似 乎许多人都有参与制作,目前还有好几具被细心的保存着。”
“那也是用鲸须做的发条机关吗?”
“早期的作品似乎是这样。但到了幕府末期,就开始制作用金属齿轮和发条操作的人偶了。此外,也制造了利用水银操作的机关人偶。”
“用水银操作人偶?”
“比方说五段翻转、连续翻转的人偶,就是利用水银机关。这种人偶就算拿在手上细看,也看不出它的机关,因为是靠人偶体内的水银移 动所设的机关,不是用发条启动。把这种人偶放在最上面的台阶,它就会缓缓举起双手,仰天向后翻,一边重复后空翻的动作,一边下五层台 阶。其他还有鲤鱼跃龙门的龙门瀑布、儿童打鼓吹笛的鼓笛儿童、盖住盒子眼前的物品就会改变,总共有四种变化的变魔术人偶、少年骑着木 马戏耍的木马人偶……”
“还真不少啊。”
江户时代中期竟然已有大规模的机关戏剧上演,对敏夫来说,这真是闻所未闻。而且,听说了这么多种自动机关后,他觉得利用这些技术 ,制造一个在小亭枪杀香尾里,然后不留足迹的逃逸的人偶,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我好像太多话了。光听我说这些一定很无趣吧,现在我就拿实物给你们看。”
宗儿看着真棹说:“真棹,你有没有听说过倒立人偶?”
“倒立人偶?我听说过。”真棹立刻答道。“朋浩曾经兴奋的跟我说过,听说是你发现的。”
“是我整理收藏杂物的房间时无意发现的。我和朋浩一起修理后,那具自动人偶已经可以动了。”
宗儿站起来,从桌上取过一个四方形的布包,放在三人面前。
那是用古老的灰色棉布包裹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个长约六十公分的长方形桐木箱。桐木虽被烧得黑黑的,仍可看出上面用漂亮的字 体写着“倒立人偶”这几个字。打开箱子后,里面放着用黄色棉布包裹的东西。宗儿小心的解开棉布,出现一个穿着越后狮子衣裳的童偶。人 偶戴着狮子面具,穿着印有万字花纹的肚兜。宗儿把人偶放在桌上。
“这是一具连《机巧图汇》都没有记载的珍贵自动人偶,而且除了发条装置,还结合了水银机关的技术。刚发现时它不大会动。送去照X光 ,才发现原来是水银蒸发,份量不够。补充水银后,它就顺利的动了。作者也可以确定,是大野弁吉,嘉永二年的作品……”
宗儿把箱盖翻过来。上面用和表面相同的字迹,写着嘉永二年三月,大野弁吉制。
“大野弁吉……他是个机关师吗?”舞子饶有兴趣的问。
“应该说他是个更博学的科学技术者吧。他和平贺源内,以及号称自动机关仪右卫门的田中久重,都是创出机关玩具的人物,和制造会走 路的狮子的达文西一样,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大野弁吉是金泽人,年轻时曾在长崎学过荷兰文,也被人称为金泽的平贺源内。他不仅擅长四条 流派(注:日本画的一派,创始者为江户时代住在京都四条的松村吴春。)的绘画和雕刻,还留下了木雕、竹艺、金雕、烧陶,乃至玻璃工艺、 漆艺等作品。据说在学识方面,他也长于医学、理化、药学、天文、历学、航海学。现在就让各位看看他的天才杰作吧。”
宗儿走到桌旁,在地毯上清出一块地方,把人偶拿起来。
“你要不要上上看发条?”
被宗儿这么一问,真棹看着人偶。
“你说的发条在哪里?”
“就在腰侧,从胯下把手指伸进去。”
“不行啦,万一我把它掉在地上就糟了。”
“说的也是,那还是我来吧。”
宗儿离开三人,坐在地板上。
“到了这个时代,发条和齿轮已经全都改为金属制的了,因此也比较容易保存。”
宗儿愉快的上着发条,耳边传来小小的叽叽声。就在他完全上紧发条的那一刻,突然大叫:“啊,好痛!”
右手立刻从人偶身上甩开。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右手。大拇指的根部微微渗出一滴血珠。
“发条又没有断掉。真奇怪。不过,应该没事吧。”
宗儿慎重的将人偶朝着三人的方向放下。
人偶发出轻微的齿轮声开始迈步走出,脖子上挂的狮子面具左右晃动,两手开始轻轻敲击腰上挂的鼓。咚咚咚的鼓声和齿轮声,使得僵硬 的人工物品开始有了生命。
越后狮子来到三人面前后,就停下脚步,用天真的表情看着客人。
“你们仔细看……”
宗儿的声音似乎很痛苦。敏夫感到他的声音有些不寻常,然而他的目光实在无法离开那个人偶,因为人偶开始静静的做出动作。
人偶将手举起,往后一翻,两脚离地,变成倒立的姿态,从双手间露出白白的脸蛋。人偶就这么倒立着走回主人身边。
人偶走到宗儿面前停下脚步,缓缓将双脚放回地面。人偶又再次走出,但是路线稍微偏向一旁,正要越过宗儿身边。
“停不下来……奇怪了……”宗儿呻吟道。
敏夫这才转头看着宗儿的脸。宗儿的表情僵硬,脸色大不寻常。
“宗儿!你怎么了?”
真棹说。宗儿没有回答。
宗儿试图将手伸向走远的人偶,突然重心一歪,跌落到地上。
“你振作一点!”
舞子冲过去抱起宗儿。宗儿拚命挤出最后一点力气。
“……不过,很精采,对吧……”
一阵激烈的痛苦袭来。宗儿推开舞子,身体弓成虾米状。
真棹在叫着什么。
“快去找医生!”
舞子俯视宗儿,敏夫也站起来。
传来狂乱的齿轮声。越后狮子的人偶,撞上角落堆放的玩具箱,横躺着继续空转齿轮,敏夫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人偶。
“不能碰!”
舞子的声音如当头棒喝。
房门一打开,探员冲了进来,一名探员看到宗儿的情况,连忙跑出房间。
医生赶来,替宗儿把脉时,他已经断气了。
就在这时候,房间里响满了齿轮声,几个时钟开始报时了。音乐钟响起,时钟人偶开始绕行。另一个时钟打开窗户,一只奇怪的动物探头 出来吼叫。
第十章 吃米的老鼠
谁都看得出来奈良木组长的焦躁。调查案子的过程中,竟然发生了另一起杀人命案,想必令奈良木的神经更加紧张吧。
“宗儿取出倒立人偶的前后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敏夫把发生在宗儿房间的事说完后,奈良木如此问道。他眉间的皱纹不自主的跳动着。
“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宗儿个性开朗,看来似乎很乐于展示他的收藏品给我们看。”
“很开朗?自己的妹妹刚被杀,还开朗得起来,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那是因为有真棹在。宗儿不希望她太难过,所以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
奈良木沉默不语,似乎是被敏夫的话说服了。坐在奈良木隔壁,看起来人品不错的男人插话道:“你还记得宗儿最后说了什么话吗?”
“那是宗儿替人偶上完发条的时候,他说好痛。”
“后来呢?”
“我们被人偶不可思议的动作吸引住,等到察觉时,宗儿已经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他没有说什么吗?”
“对,宗儿到最后一直都看着人偶。人偶正要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曾经低声说:停不下来,奇怪了。”
“‘停不下来,奇怪了?’这表示按照常理,人偶这时应该会停下来罗?”
“……应该是吧。”
“这么说,人偶内藏的机关可能出了问题,或者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奈良木露出伤脑筋的神情。他隔壁的男人问敏夫:
“这就是宗儿最后说的话吗?”
“……宗儿伸出手想去拿人偶,就这么倒了下来。宇内小姐抱起他时……对了,宗儿说:‘不过,很精采,对吧。’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 话。”
“‘不过,很精采,对吧。’这又是什么意思?”
奈良木一言不发。敏夫可以理解宗儿的意思。宗儿直到临死前,都未失去绅士风度。然而,要向警方说明这一点,恐怕只是徒劳。
“宗儿给你们看那具倒立人偶,是之前就约好的吗?”奈良木说。
听来他似乎是要夺回发问的主导权。
“没有事先约定。只不过,之前他曾说过要给宇内小姐看居默娃娃。”
“居默?”
“就在宗儿的房间里,是那个会吹肥皂泡的自动娃娃。”
“吹肥皂泡啊。”
“就是因为起了这个头,宗儿才一边说明自动人偶,一边把倒立人偶也拿了出来。”
“这么说,宗儿会取出自动人偶,只是一时兴起罗。”
“应该是。”
“要是没谈起这个话题,或许他就不会展示倒立人偶了。”
奈良木大概是在推测,凶手本来不是预定在今天行凶吧。
“可是,我认为宗儿不给我们看倒立人偶的可能性很低。”
“怎么说?”
“据说倒立人偶是最近才被宗儿修理好的。连文献上也没记载,这是他最自豪的一点。人偶就放在桌上,以便随时取出。只要谈到自动人 偶,他一定会把倒立人偶拿出来展示。”
“要是没有谈到自动人偶呢?”
“宗儿的房间里堆满了自动玩具,应该不可能不谈到自动人偶这个话题吧。”
奈良木的问题又开始钻进死胡同。他的话锋逐渐变得险恶,固执的追问敏夫二人来马割家的理由,敏夫尽量简短的实话实说。
“……这实在是可恶到极点的犯行。”奈良木音调高亢的再三重复道。
敏夫和舞子、真棹被集中在香尾里的房内。连续发生凶杀案后,已经不容许他们挑剔房间的好坏。
敏夫走进房间时,舞子和真棹正谈得起劲。
“怎么样?”看到敏夫后,舞子说。
“满紧张的。”
“我想也是。”接着她告诉真棹:“不想说的事,不说也没关系。”
结果警方来带走的却是舞子。舞子抓起皮包站起身。
真棹安稳的坐在椅子上。舞子走出去后,二人同时开了口,显然都承受不住沉默。
“对不起。”真棹说。
眼看敏夫沉默不语,真棹便开始说话,不过听起来和刚刚的话题似乎不一样。
“……你一定觉得今天来作客很倒霉吧。”
敏夫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不管怎么回答,都无法表达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你的脚好了没有?我本来一开始就问你的。”
“已经好多了。”
真棹彷佛想起久远往事似的回答。
“看到你这么镇定,我就放心了。”敏夫想起透一死掉的那一晚。
“多亏有宇内小姐鼓励我。要是没有她在,我大概没办法这样吧。”
“我和你见面都是不快乐的时候。”
“说的也是。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常常在想,快乐时的你会是怎么样……”
“还是一样的。”真棹打断敏夫的话,几乎像是突然发作。
“我一直是这样。看起来很老对不对?不过,不是因为意外的关系。”
“你一点也不显老,而且你的年纪跟我差不多。”
“胜先生你还很年轻。宇内小姐说,你是个非常单纯的青年。”
“这不叫单纯,其实我是什么都不懂。”
“世事无常。胜先生,将来你还会认识更多的人,更多有魅力的女性……”
“我根本不需要其他的女人,我只……”
“宇内小姐以前是警官吧。”真棹不让敏夫把话说下去。
“宇内小姐已经把她辞去警职的原因,以及她跟踪朋浩的理由都告诉我了。她不管遇上任何厄运,都有力量把局势扳回来。跟她谈一谈, 让我好像也产生了勇气。胜先生,你跟着宇内小姐工作已经很久了吗?”
“今天是第六天。”
“第六天……我以为应该更久呢。”
“我就是在初次见到你的那天当上调查员的。”
“那你和我也才认识第六天罗,你还不大了解我的事。”
“我知道。”敏夫赌气的说。
“对,你知道。你知道我有丈夫,还和宗儿牵扯不清。你知道我是个龌龊的女人。”
“你完全是被宗儿逼的。”
“我是个罪该万死的坏女人。”
“即使你有罪,你是坏女人,你很龌龊也无所谓。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