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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摩子只是说去朋友那儿玩,一早就山去了。一般是会打电话联系的,可到晚上11点都没有任何联系,所以给凡能想到的地方打了一下电话。冈谷镇和诹访镇是个小地方,所以多摩子的朋友为数不多。哪家都说多摩子没有来。
加须子忐忑不安起来。一想到多摩子这两三天的言行,眼前立即浮现出高原光学专务董事弓岛的面庞。多摩子说过要跟弓岛打高尔夫球,前几天还用往常那种口吻欢快地说她去茅野兜了一次风,所以心想这次也可能跟弓岛在一起,但她毕竟没有能给弓岛那儿打电话说:“多摩子在打扰您吗?”
加须子在丈夫死后对多摩子抱有一种责任感。万一出了什么事。既对不起已故丈夫,似乎也会被世人责备说:果然嫂嫂不行!
上床后她也在左思右想不能入睡。为了小姑子,大门特意没有关。一有车子声音就马上吃惊地睁开眼睛,所以无法熟睡。
3点过5分时,这回清楚地在大门口响起了停车的声音。
像是多摩子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说着寒暄一样的话。是有人送她来的。
加须子一直没有更衣,所以就那样爬了起来,但总觉得有点胆怯,没敢去大门口,因为好像会在那里看到不该看的场面。
加须子伫立在屋里,大门口响起了车子开走的声音。门轻轻地打开了。
加须子觉得站在那儿责备似地迎候小姑子也有点儿什么,所以暂且回到了起居室,于是多摩子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加须子悄悄地来到走廊上,从拉上了的隔扇外面轻轻喊道:
“多摩子。”
隐隐约约听到更衣的声响,但这声音一下子停止了。没有回答。
“多摩子。”加须子又一次喊道。
“唉”。
答复的是又高又冷漠的声音。
单凭这声音加须子就已经推测到了多摩子的感情,但她还是无法等到明天。
“可以打开吗?”
“请。”
一打开隔扇,只见多摩子脱掉了西服,这回正在呼啦呼啦地穿着睡袍。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露着一副不欢迎不速之客闯进来的表情瞪着加须子。
“什么事?”
从一个方向照来的台灯的光线使女人的眼稍发着光。
“真担心你呀。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加须子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去朋友那儿呗。”
多摩子用生硬的声音答道,随即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头发也纠缠成一团,脸盘也不是往常的她的脸盘,显得有点尖。那不是因为她把嫂嫂这位不速之客迎进了屋里的缘故,好像是早就有的变化。加须子仅看了一下她的脸就觉得自己的预感应验了。
“叫我好担心呀。”
加须子看着小姑子的脸说道。那头发也有些发白,像是沾满了尘土似的。
“是吗?谢谢。”多摩子板着脸道谢说。
“你说朋友,那是谁呀?刚才你是被人用车子送回来的吧?”
“是的。……嫂子您想知道那是谁吗?”多摩子的眼睛里闪了一下光。
“欸。我回头也得向那一位道谢呀。”
“嫂子,请您不要作这种无聊的试探。”
“什么?!”
“嫂子是想让我说我是被弓岛送回来的吧?”
“……”
“嫂子的心情我理解。……是的,我今天从早晨起跟弓岛在一起,去轻井泽打高尔夫球了。”
“轻井泽?去得好远呀。要是那样,今天早晨出门时那样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呀,我可以不必操那份心了。”
“尽说谎话。”多摩子翻起白眼凝视着嫂嫂,“我要是说实话,嫂子一定会阻止我的。您刚才说因为我跟弓岛在一起您就放心了,可您不是格外心神不定吗?”
“多摩子,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加须子也脸色发青。虽然过去和这小姑子之间也不是没有心理上的暗斗,但这样被她直截了当地说这种抱敌意的话还是第一次。
“瞧,嫂子的一副眼神好像是想问:弓岛和我干什么事干到这么晚?”
“……”
“我就说清楚,回头嫂子也好向弓岛表示谢意嘛。……离开轻井泽的高尔夫球场已经是7点光景啦,要是通常,预定10点到达这儿,可我搭乘的弓岛的车子在和田岭拋锚了。在那种地方出故障,一点办法也没有呀,打电话联系也要去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路过的车子也一辆都不停下来!装作没有看见。”
“是吗?”
加须子尽量虚心坦怀地听着她的话。
“弓岛硬是叫住了一辆恰巧路过的卡车,托司机跟高原光学联系,让他们派救援车来。弓岛的车是进口车,所以即使别的车停下来,普通的司机也是干不了的。我们一直在那儿呆到深夜1点来钟,直到高原光学来车接我们。……我晚回来的情况就是这一些。”
多摩子狠狠地这么说道,随即像是咬着嘴唇似的闭起了嘴。
“多摩子,那可真够呛呀。我不知道这些情况,请别见怪呀。”
加须子赔了不是,但多摩子没有回答,仍然是那副严峻的表情。
看着小姑子这张带反抗的脸,加须子心里闷闷不乐,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也好像是多摩子害怕被打中自己的弱点,所以顺势采取攻击性的态度。加须子了解平素多摩子的性格,所以倘是和弓岛之间没什么事,这位小姑子是会采取更天真的态度的。这回她的脸相和话语都判若两人似的,尽管如此,她的视线却异常惧怕嫂嫂的眼睛。
“已经很晚了,那你就休息吧。”
加须子想今晚就罢了,正要回自己的起居室时,多摩子叫住了她:
“嫂子,等一等。我大概是疲劳的缘故,脑子很清醒,一下子还睡不着,正好我有些话想跟嫂子说说。”
说话一本正经的,而且是一副挑战的口吻。
加须子刚站起来又坐了下来,她觉得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什么话?”
加须子问道,但多摩子没有马上说出来。她低着头,那副样子活像是在说出什么重要的事之前在自己心里仔细斟酌着用词。
“那我就直戳了当地说啦。”
多摩子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嫂嫂。
“我想说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她用有点强烈的口吻说道,“嫂子是不是因为我和弓岛两个人在深夜的和田岭呆了4个来小时,所以推测出了什么事?”
使人觉得这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斩钉截铁地说。
“哪会呢……”
加须子想微笑,但嘴唇像是冻住了似的。多摩子也脸色苍白,与她那强烈的话相反,加须子凭直觉感到了多摩子与弓岛度过了什么样的时间。
在听到多摩子和弓岛两人在和田岭等救援车时她也这样推测过,但那还只是半信半疑。自己不想去作那种不祥的想象,她想相信多摩子。
只是一想到弓岛邦雄的性格,这种不祥的想象便向她袭来。她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从浅间温泉回来的车里被弓岛积极采取的行动。即使不是那样多摩子都对弓岛嬉皮笑脸的,邀请去茅野兜风,死皮赖脸地要求去轻井泽打高尔夫球的都是多摩子。
加须子曾被丈夫带着乘车通过过和田岭。当时虽说是中山道(日本江户时代江户通往各地的五条大道之一),但还是一条荒凉的山路,不知道那一带的夜晚有多寂寥!据多摩子说,两人在出故障的车里一直呆到救援车开来,所以不能断然否定那不祥的想象。那车子大概一定关上了灯,黑漆漆的。在旁边的道路上奔跑的卡车和汽车也许很多,但恐怕没有人注意到退避在什么地方黑漆漆地停着的那辆车吧。
“不,我不去那样想象。”
加须子虽然这样说道,但自己的声音的颤抖。
“是吗?那好,因为我想嫂子若是那样多心我就不好办了,所以我才那么说的。”多摩子把视线转向旁边。
无论是她那苍白的脸色还是绷着脸的表情,无不郝在暴露她与弓岛确实干了什么事。
加须子觉得自己的肩上像石头一样落着沉重的责任。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弓岛。这果真是恋爱吗?拼命追求着弓岛的多摩子,前途似乎不能说绝对光明。怎样向已故的丈夫道歉呢?加须子感到即使自己坐着身体也在摇晃。
“那我就谈另一件事吧。”
多摩子用有点沙哑的声音说道,她向来对自己的嗓音很自豪,但由于极端的冲动和疲劳,那噪音不是她平素的那副嗓音了。
“我想我过去跟嫂子太撒娇了,觉得很对不起。”跟这话相反,她那态度里没有一丝温柔。可以说这是客套话。
“我也一直稀里糊涂地在东京学我喜欢的画,可这回我完全改变心情啦!”
“你说的是怎么回事?”
加须子早就明白多摩子说的话,心跳骤然加快。
“我还是想掌握一点公司的工作。不仅如此,我还想完全掌握工厂的情况。”
“是吗?你要是能这样干那太好了,我也早就这样希望了。”
加须子说道。多摩子的话果然不出她所料。
倘若是一般情况下多摩子这样说,这该叫人多高兴啊!较之稀里糊涂地一人去东京学什么画来,还是回到老家来的好,这叫人多放心,也得考虑体面啊!
这桩事不知过去说过多少次,但多摩子一点也不肯听。但这回却起了急剧变化,加须子马上明白多摩子心境的变化来自何方,正因为这样,加须子感到恐惧。那不只是因为意味着威胁到加须子自身,而且因为她明白多摩子的这急剧变化的原因已经是铁的事实。多摩子说这番话的背后有弓岛!
“我说,嫂子,过去你一直劝告我,这次可要听从你啦!嫂子也不会不赞成吧?”
多摩子翻起眼珠瞟了加须子一眼。那是一副恐吓性的眼光,似乎在说:我取得了你的诺言,所以事到如今不让你说个“不”字。
“这我很赞成。多摩子有这种打算,我为什么反对呢?”
“是吗?听了您的话,我放心啦。”加须子虽然还想问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但因为心里害怕,所以没有说出口来。
“那么,你在东京学的画打算不再搞喽?”加须子只是这样问道。
“是的。倒不是不打算搞,那种玩艺儿空闲的时候都能搞的,倒是从今天开始我要专心致志地学习家里的工作。嫂子,不管什么,你可都要教我呀,不管什么。”
多摩子像是叮嘱似地两次说“不管什么”,这究竟是种行么心情呢?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加须子毫不隐瞒地全部说出经营方面重要之处。反过来说,她似乎想说:“你可不能隐瞒啊!”中部光学好像是加须子独自经营过来的,恐怕有些事情不宜被人知道,多摩子是想要加须子把这种秘密全部吐露出来。从表面的话来看,那是太理所当然了,加须子无法反对,但那话里却暴露出了多摩子的心机。
“欸,行呀,当然我会高兴地跟您说的。”加须子答道。
“是吗?真高兴!不管怎么说,在这家里,没有我哥哥以后我还是我父亲的孩子嘛,要是尽给嫂子添麻烦就对不起嫂子啦!”
加须子吃了一惊。这话才是多摩子想说的。她像是想说:这家是我的,你只是作为哥哥的妻子从别处来的人。加须子感到一阵头昏目眩。背后有人让多摩子吐露这话,而且从今晚开始他将在多摩子的背后替她出主意吧。
“那我对工厂的仓桥也这么说,让他向你说明技术上的事。”
“是啊,那我今后也得跟仓桥搞好关系,向他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了。”
多摩子突然变了一副态度,开始承认过去她一直鄙视的仓桥了。
加须子丝毫没有野心想占有这个家,她只是想好好地继承已故丈夫的事业就算尽到了责任。这也是已故丈夫的遗志。丈夫生前是多么希望这事业将到发展啊!加须子打算适当的时候交给多摩子。
可是,这关键的多摩子却对家业毫不关心,所以她反倒为难了。这小姑子压根儿就轻视光学工业,以艺术家自居,自个儿逃避到东京去了,她顺口说:自己的结婚对象必须是艺术家。
加须子的困境就在这儿。如果多摩子无论如何不继承这个家业,加须子就得一辈子被这个家束缚住了,即使不考虑结婚,她也不能抛弃这中部光学。
所以她劝多摩子尽量喜爱工作,但迄今为止多摩子对家业毫不关心,现在她却突然说要埋头于家业,这不能认为是纯真的动机。令加须子不寒而栗的原因便在这儿。
在和田岭的车内发生的仅4小时的事情不仅改变了多摩子的命运,而且也行将改变加须子的命运。
这以后加须子没能睡好觉。外面已经出现黎明的曙光,直到它成为强烈的光线以前她都没能合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