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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一动不动。我对汽车一无所知,甚至不会用钥匙松动方向盘。我们向修理工提了一大堆问题,他回答得糊里糊涂,一下说电池没电了,一下说是点火系统或转向系统有问题。他慢腾腾的,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我被惹火了,有时,我在问自己,这个人是不是在睡觉?埃莱娜则怀疑他本领不到家。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哆嗦着,在久久地等待。终于,他从车底下钻出来了,第一次正面看着我,看我而不是看埃莱娜。他说,主要是右轮变形了,可能是撞上了雪堆,必须换轴。他的修理厂里没有这种配件,得向蓬塔利埃、多勒或贝藏松①订货,那儿有这种牌子的经销商。不巧的是,由于道路不通,电话又断了,所缺的车轴最早也要明天上午才能拿到,而且天气不能变坏,今天晚上之前就必须与供应商联系上。
①三处均为法国城市名。
这一系列坏消息让我们痛苦极了。埃莱娜甚至去收买修理工,答应如果能在天黑之前解决问题,他将得到优厚的报酬。修理工撅着嘴,生气了,回答说,没有东西他变不出来。“不要强人所难。”他最后说。但这句成语,不管搬到哪里,从他嘴里出来显得毫无意义。他沿着雪橇回去了,还是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
于是,漫长而无止境的等待开始了。埃莱娜很生气没有带手机来——她想在度假期间断绝与巴黎的联系——沮丧地回到房间,一个劲地拨电话,看是不是有声音。她不断对我重复说,她是多么憎恨这座木屋,在这里她感到满身上下不自在。我把这种过激的意见归结为疲倦的结果。我不想把行李再提到楼上去,仍希望马上就能走。吃晚饭的时候,杰洛姆·斯泰纳滑雪回来了。我远远就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大步滑雪而来。
“还在?!你们这么喜欢汝拉山,都不想走了!”
这次,他不加掩饰地表示自己不高兴了。他太高大了,目光总在您头顶打转,我多想再有一个脑袋,能盯着他的眼睛。他径直走向汽车,坐在司机位上,发动汽车,挂一挡,命令雷蒙推车。在那几分钟里,我们又充满了希望,我乞求老天,但愿技术失败的地方,愿望和狂怒能够成功。斯泰纳骂着,拍打着方向盘,训斥着他的仆人。这个绅士转眼变成了粗鲁的车夫,我真是没有想到。
发动机只发出“扑扑”的声音,他不耐烦了,气乎乎地从车里出来,朝前车轮踢了一脚,甚至没看我一眼,便指着雷蒙吼叫起来,说车子在天黑之前一定要修好,不惜一切代价。那个矮小的家伙跟在他身后小跑着,气喘吁吁,试图向他说明情况。斯泰纳消失在屋里,把大门小门关得“乒乓”响。想到我们能不能回去,全取决于雷蒙这个管家的本领,我不禁发起抖来。雷蒙答应带我去汽车修理厂,离这里有十来公里,但下午一点左右,天气突变。东北风吹来了沉重的乌云,雪又下了起来,大得不得了。开车上路那可太危险了。
雷蒙好像喜欢上我了,建议我到壁炉旁边去玩牌。
“别因为主人而担心。他心情不好,很快就会过去的!”
这家伙一停止说话和思考,就重新露出那副傻样,脸亮光光的,嘴角永远挂着微笑。主人的责备甚至使我同情起他来。我不慌不忙地向他介绍起我们的情况来:埃莱娜和我是对极般配的夫妻,我们偶然在这个地方迷路了,得尽快恢复我们真正的生活,优雅、礼貌、文化。他点着头,不断地说:“是的,先生,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我一点也不肯定是否已经说服了他。在发牌的间隙,我机械地抬起头,欣赏着傍晚时分飞舞的雪花。我第一次发现,雪失重落下来时还是挺漂亮的。而却恰恰相反,单调乏味,只服从落体定律,风不时吹向窗户,水晶似的雪“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玻璃,堆积在窗角。杉树摇晃着。发出“哗哗”的声音,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摇它,如果这支森林大军向我们走来,把我们吞没,我不会感到惊奇的,但木屋根深蒂固,既不动,也不呻吟。地毯、坐垫和护窗板都抵抗着种种狂暴的东西,给人以舒适的感觉。只有前厅角落的大钟以其忧郁的钟声让我回忆起章年,使我感到沮丧。
当我们玩到第十盘时,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然后是关车门的声音。女主人弗朗切西卡·斯帕佐…斯泰纳回来了。她是5小时前离开里昂的,这场暴风雪差点让她永远也回不来了。这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伦巴第①女人,目光冷冷的。屋里的气氛马上就变了。我从她的目光中感到她立即就对我们产生了怀疑:她对您视而不见,几乎不说话。她一介入,谈话就乏味起来。她的鼻子又细又直,颧骨高高的,头发是栗色的。看起来,她好像刚刚告别青春。有一会儿,一道温暖的亮光照在她身上,与她冷漠的面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应该正处于花开不再、走向凋零的时期。
①伦巴第:意大利地名。
她脸上有个细微之处让我感到吃惊:她的眼皮松松垮垮的,都堆积在眉毛边上,好像卷到窗上面的一道窗帘。谁也不知道她晚上睡觉时,这道“窗帘”会不会降下来。她几乎没有理睬我,简短地吩咐了雷蒙几句便回房间更衣去了。在她面前,这个仆人立即就露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奴才气十足。他不再玩牌了,忧心忡忡地去忙自己的事。我不明白这种秋后的美怎么会和一个萎缩的侏儒和一个好色的老嬉皮上混在一起的。毫无疑问,我们在这座屋子里不再受欢迎。
黑夜突然降临,我的心情更坏了,我上楼躲到埃莱娜身边。她裸着双腿,站在窗前,一件长长的半毛套衫落在臀部。她一边哭,一边看着我们的车子慢慢地被雪所掩埋。她不停地说:“我想走,我想走。”我告诉她,这是因为我们的运气实在太不好了。明天,一拿到配件,我们就回巴黎。但她怀疑那个修理工的水平,并觉得主人的举动有诈。
“你错了,他们只有一种愿望,那就是把我们赶走。刚才,我遇到斯泰纳的太太了,她讨厌极了。照我看,他们后悔收留了我们。”
但我说服不了埃莱娜,她的疑心反而影响了我。
“面对这座木屋,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它不是被人居住,而是被人占领。一切都太干净了、太新了、整理得太井井有条了。”
她脱掉衣服,躺下来,要我去暖暖她,爱抚她。我们久久地搂在一起,心里都很不踏实。后来,她试图读她喜欢的恐怖侦探小说,既天真又邪恶地给我讲述有性虐待倾向的杀手和精神变态者的故事,但书从她手上掉了下来。恐怖电影和恐怖小说是那些受保护者的奢侈享受。7点左右,她让我去给她弄点茶。
我走向厨房,以为能在那里遇到雷蒙。快到厨房时,我听见有人在激烈地吵架。夫妇俩和那个仆人在争辩关于我们的事,我在楼梯间停住脚步,我断断续续地听明白了妻子纯粹是出于人道,想留我们,斯泰纳却不管天寒地冻要赶走我们。我觉得很奇怪,怎么也想不通:昨晚那么和蔼可亲的男主人要驱逐我们,而脾气不好的女主人却保护我们。雷蒙试图在两人之间调解,遭到女主人的一顿臭骂。从她的声音中不难猜到这里是谁当家。她毫不客气地责备两个男人,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也说不过她一个。这时,我们能插翅而飞就好了!
我不想再听,尴尬地转身上楼,见到埃莱娜,不敢向她提起刚才那件事。我撒谎说,厨房里没有茶了。不一会,雷蒙敲门进来,满脸愁容,给我们端来两盘吃的:冒着热气的浓汤,旁边放着一碟当地产的奶酪,还有一些水果。男主人和女主人都累了,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吃晚餐。我差点要对雷蒙说,非常感谢他们,我们真的很抱歉。他再次向我们保证,电话明天就能恢复,汽车也能修好。万一还不行,他们会打电话到蓬塔利埃去叫出租车,把我们送回巴黎。埃莱娜放心了,喝了几口汤,又吃了一片奶酪。剩下的奶酪都被我大口大口地吃完了。埃莱娜睡着了,我随手翻看扔在床头的装潢杂志,可惜没有电视。有了电视,就可以重新融入世界了。我在脑海里数着错过了多少集连续剧,回去以后一定要补上。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但是,埃莱娜半夜里突然惊慌地把我推醒:
“邦雅曼,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想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惊呆了,睡意全赶跑了。
“天这么冷,你疯了!这是找死。而且,这样太不礼貌了。”
“我才不管礼不礼貌呢!斯泰纳今天上午就很不礼貌。他们做梦都想让我们离开,我们就满足他们的心愿吧!再说,斯泰纳夫人甚至没来跟我打一声招呼!”
我没法让她冷静下来。毫无办法。她只同意——现在才4点30分——等一会儿再逃。她一副失望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她把我们主要的物品都装进一个包里,穿上衣服,要我也跟着做。她抛弃了一切:汽车、手提箱、衣服,我们要离木屋有足够的距离。恐惧使她人都变了样。
“在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她不断地重复道,“如果我们不走,会大祸临头的。”
6点15分,我们口袋里装满食品——那都是昨晚的餐盘里剩下的——踞着脚尖离开了屋子。楼梯“吱吱嘎嘎”可怕地响着,木头在呻吟,在发出声响。谁都没有听到,真是奇迹!那个镀金的大门环在大门内侧闪着光亮。这不知是一种错误还是一种讽刺:它被安放在门里面,好像出去才要敲门而不是相反。很幸运,钥匙插在锁孔里,我们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锁。雷蒙忘了熄灭门廊里的灯了。这样不辞而别了,既不道歉,也不解释,像小偷一样悄悄溜走,我感到很羞耻。
第五章 可笑的逃亡者
我们冷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要哭。黑暗中,森林变成了一团阴森森的东西,不住地颤抖。雪在我们脚底下“嘎吱嘎吱”地响着。天还没亮,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估摸着判断方向。埃莱娜老催我快走,我们俩身上都发热了。她蹦跳着,就像逃离监狱的一个女囚。她多年的锻炼,使她保持了健壮的体魄,她远远地走在我前面。走出一百来米之后,她朝木屋转过身,自豪地张开臂膀,大喊:
“傻瓜们再见了,去你们的吧!”
我们来到了一条省道,这条路我们第一天晚上曾开车经过。我们扫掉路牌上的雪,埃莱娜带了一个打火机,借着打火机微弱的火苗看到了上面写着离S村3公里。我们在路口选择了右边的路。
埃莱娜似乎精神抖擞,又变成了我所崇拜的女人。一个健壮的女人,动作敏捷,当机立断。雪的大衣像一层护甲裹住了大地。为了能踏上巴黎的铺石路面,呼吸到汽油好闻的味道,被鲁莽者踩上一脚,我还有什么牺牲不能作出呢?
我摸着口袋里厚厚的瑞士法郎,我从埃莱娜那儿偷了一些钱。它们是实实在在的,摸得到的,发出“沙沙”的响声。有大把的钱在身上,我总感到自己要强大得多。但在我们的溃逃途中,它对我们没有任何用处。它将属于第一个把我们从这里救出去的人。任何异常的响声都会吓得我惊跳起来,随时都可能有危险。看见矮树丛里跳出狐狸、野猪或成群的野狗,我便吓得胆战心凉。在乡村野外,这些野狗已代替了狼群,威胁着散步者。
我们艰难地前进。突然,我的左腿感到一阵疼痛,我不得不跛行起来。路上没有轮胎和履带的印痕,这可不是好征兆。新下的雪能一直埋掉我们的脚后跟。背包的带子勒得我的肩生疼。包当然由我背。我擦掉流出来的眼泪,并缩进滑雪衫的领子里呼吸,以温暖我的下巴。省道上的雪层这里高,那里低,我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别把自己陷进去。埃莱娜一路小跑,避开可能是致命的危险。我很难跟得上她的速度。我们决定,一见汽车就扑到车轮底下,让它停下来。天拂晓的时候,我们看到了S村,这个所谓的村庄只有几十座房子。没有一个烟囱在冒烟,紧闭的窗户没有一个透出灯光。这些房屋神秘莫测,大门紧锁。巨大的啄木鸟从屋顶垂下头来,它们的嘴真像是铁钩,要是不小心,谁都会被它们啄死。冰层冻在屋面上,就像是凝固的蛋清,里面乱七八糟的石头看得一清二楚。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中尽管混杂着奶味和粪味,但举目望去没有一个生灵。
居民们也许全都离开了。在院子里,既看不到自行车、摩托车,也看不到汽车。我们用于卷成喇叭状大喊,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在两天前,站在斯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