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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教他的律师很是忧心。
他不肯直视马克的眼睛,手和声音都发抖,体重也吓人地大幅下降。在过去总是万分讲究仪容,如今则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头发蓬乱、衣服污脏、下巴的银胡渣左一块右一块。在马克的心目中詹姆士向来是个极具威严的形象,如此戏剧性的身体与智力大倒退实在令人吃惊。就连房子里都闻得到垃圾和腐物的气味。马克疑心薇拉·道森是否将她那远近驰名的懒惰习性更提升至另一个层次,索性完全停止了工作。
他责备自己八月份向老人转达南西·史密斯的决定之后便不曾来过。当时詹姆士坦然接受事实,并指示马克草拟一份分割洛耶法斯家产的遗嘱,只留了最低限度的遗赠给他的两个儿女。但是詹姆士始终不肯签名,多月来守着那份草稿,显然不愿跨出他视为无可挽回的一步。当他在电话中追问詹姆士决定如何时,他仅有的回答是恼怒的:“别唠叨我,我的身体机能还健全得很,我会决定的,想在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几个礼拜前大宅的电话突然安装了答录机,教马克更为忧心,仿佛詹姆士天生孤僻的个性如今更推进了一步,演变为禁绝一切联系。从前他总是以复信的方式处理信件,如今则多日不见回音。詹姆士肯劳驾给马克回电话那几回,他的声音听来生分、漠然,似乎对洛耶法斯财产的事务已然漠不关心。他解释他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提不起劲。他睡得不好,他说。有一两次马克问他是不是情绪抑郁,但是每次都招来对方恼火的反应。“我的精神没问题!”詹姆士说,仿佛事实上那正是他所担心的。
至少马克肯定是有这个担心,所以他坚持这次的探访。他向伦敦的一位医生朋友描述了詹姆士的症状,那朋友说,听来像是爆发性忧郁症或创伤后压力症候群。这些都是面对难以忍受之处境的正常反应:回避社交接触、退避责任、无精打采、失眠、担心能力不足的焦虑——一句话,焦虑。用用你的想像力,他的朋友建议。任何上校那种年纪的人在太太死后都难免要承受寂寞和痛苦,可是涉嫌杀了她甚而接受调查,这是迟延震惊。那可怜的老家伙何曾有过哀悼的机会。
马克在圣诞前夕抵达,带来关于丧亲辅导、少量抗抑郁药物、足以振作情绪回复乐观等等的忠告。他仍然有面对沉痛的心理准备,然而沉痛不再。谈论爱莎只会触怒詹姆士。
“她死了,”某次他发作道,“为什么要让她死而复生?”另一次:“她应该自己把财产先安排好而不是硬塞给我。完全是懦弱。给李奥第二次机会从来没有一点好结果。”问及爱莎那只年迈的大丹狗亨利也招来同样短促的回应:“老死了。对它最好不过。它老是钻来钻去地到处找她。”
马克对节庆的贡献是一只哈洛斯百货公司的礼品篮,在医生朋友告诉他忧郁病患不吃东西之后买的。当他打开冰箱准备储藏一对雉鸡、鹅肝酱和香槟的时候,发觉这句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难怪老人掉了这么多体重,他心想,瞪视着空空如也的食物架。洗涤间的冷冻柜倒是储存了不少冷冻肉类和菜蔬,但是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霜,意味着大部分是爱莎放进去的。他大声宣布即使詹姆士不需要,他可不能没有面包、马铃薯、乳类食品等等,然后开车到多切斯特的德斯高超市,赶在它关门休假之前采购了一批必备用品——清洁剂、漂白水、洗发精、肥皂,就连刮胡用具也索性丢了进去。
他兴兴头头地开动,先把厨房的外表来一次全面的洗刷和消毒,再把门厅的铺石地板拖擦干净。詹姆士像一只黄蜂一般追在他后头,一路锁上不想让他入内的房间,对所有的问话都似答非答。薇拉·道森还有没有帮你打扫?“她又老又懒。”他最后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这些日子都没怎么消耗精力。”他的邻居有没有照看他?“他宁可自己一个人。”他怎么都不回信?“走去邮筒太麻烦。”他有没有想过另觅条狗补亨利的缺,好让自己遛狗时也趁便散散步?“养动物太麻烦了。”住在这么一座散散漫漫的大屋子里,没有说话的人不寂寞吗?沉默以对。
每隔上一段时间书房里便传出了电话铃声。詹姆士不理会,尽管透过锁着的门可以听见留言的嗡嗡说话声。马克注意到客厅的电话插头从插座掉了出来,正要把它插回去,老人却止住了他。“我不瞎也不笨,马克,”他怒道,“我宁可你不要当我得了老年痴呆症一般的对待我。我有没有进你的家,过问你的安排?当然没有,我绝不至于这样粗糙无礼,也请你不要在我的家这么做。”
这是他曾经熟悉的那个詹姆士,马克不由得说出了由衷之言。“如果我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我便用不着这么做。”他说,把大拇指向书房扬了扬,“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不想接。”
“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
詹姆士摇摇头。
狐狸不祥6(2)
“听起来每次都是同一个人……除非有急事,一般人不会不停地打来。”马克反驳道,把灰烬从壁炉里耙出来,“至少让我看看是不是找我的,我把这里的号码给了我爸妈,以防万一他们有急事找我。”
上校的脸再次闪现怒意。“你太随便冒昧了,马克,要不要我提醒你是你自己不请自来的?”
马克重新排列柴薪。“我不放心你,”他平静地说,“现在我人在这里,我更不放心了。你也许觉得我在骚扰你,詹姆士,但你大可不必这样凶巴巴的。我今晚住在酒店无所谓,但是在我满意你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之前,我是不会走的。薇拉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看在基督的分上?这里最后一次生火是什么时候?你要体温过低而死吗,像爱莎那样?”
他听不见回话,于是回过头去估量对方的反应。
“噢,天。”他愁苦地说,看见老人眼中的泪水。他站起来,一只手同情地放在詹姆士手臂上,“听着,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候患上忧郁症,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我能不能说动你至少跟你的医生谈谈?有各种办法能解决……我带了几本小册子给你看……一致的说法是,默默承受是最要不得的。”
詹姆士猛地抽回手臂。“你很热衷于说服我,我的精神有问题,”他喃喃道,“为什么?你是不是在跟李奥通消息?”
“没有,”马克讶然道,“打从丧礼之前我就没跟他说过话。”他费解地摇了摇头,“就算有,又有什么分别?你不会因为得了忧郁症就被判定心智能力不足;即使如此,我持有永久的授权书,李奥不可能在监护法院(Court of Protection,处理精神病人财产和事务的英国高等法院机构。——译者注)获得受理,除非你取消我持有的文件,然后在他的名下另立一份,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一声呛住了似的笑声卡在詹姆士的喉咙里。“我才不担心呢。”他苦涩地说,跌坐在椅子里,阴沉沉地不发一语。
马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蹲下来生火。爱莎在世的时候整座大宅像时钟一般地精确运行。马克曾在多塞特度过两次工作性质的假期;“学习”这家族的财产背景。当时他以为自己要发迹了。古老的家族财富——投资有道;富有的客户——不矫揉造作;他喜欢的人——良好的化学作用。即使在爱莎去世之后他和詹姆士之间仍然维系着深厚的感情,警察盘问的过程中他一直握着老人的手。久而久之他了解他更甚于自己的父亲。
现在他却感到疏远。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准备给他的床铺。大概不会有,他也懒得到处找床单。从前他都住在那间蓝色卧房,墙上挂满19世纪的相片,书架上摆满了家族日志和皮革装订的法律文献,全是关于詹姆士曾祖父的年代里蓬勃于仙丝戴山谷的龙虾业。“这房间简直是为你而设的,”他第一次来访的时候爱莎对他说,“你最喜欢的两个科目——历史和法律。那些日志旧得封了尘,亲爱的,但它们值得一读。”
爱莎的死给他带来无可言喻的悲哀,因为他也一样根本没有哀悼的时间。那么多汹涌的伤痛围绕着那个事件——某些直接影响他本人——为了自我调适他退缩到冷酷的心境中。他因为若干的原因爱着她:她的仁慈、幽默、慷慨、对他个人的关怀。他始终不能理解的是存在于她与儿女之间的鸿沟。
有时候她说她要站在詹姆士那一边,仿佛鸿沟不是她造成的,不过更多的时候她会数落李奥怠职与越权的种种罪状。“他偷我们的东西,”有一回她说,“我们不注意的东西……大多挺名贵的。等詹姆士终于发现的时候他气极了,他咬定是薇拉干的……结果闹得很不愉快。”她心事重重地沉默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喔,家常便饭,”她叹息道,“李奥招认了。他觉得很滑稽;‘薇拉这样的白痴怎会懂得什么叫名贵?’他说。可怜的女人——我想鲍勃为了这事情给了她一顿好打,因为他担心他们会丢了小屋。真叫人寒心……自此之后她把我们看成暴君。”
“我以为李奥很喜欢薇拉的,你们不在家的时候不都是她在照顾他和伊莉莎白吗?”
“我想他对她没什么感情——他对谁都没有感情,大概除了伊莉莎白吧——薇拉当然是很宠他……喊他做她的‘蓝眼达令’,简直对他言听计从。”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爱莎摇头,“李奥就是她儿子的替身,她不顾一切地保护他,现在回头想想却不是什么好事情。”
“为什么?”
“因为他利用她来对付我们。”
“他把钱都用在什么地方?”
“老样子,”她淡淡地重复,“赌个精光。”
另一个场合:“李奥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11岁时智商就已经是145,我完全不晓得是打哪儿来的——我和詹姆士都很普通——但是那带来了可怕的问题。他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尤其是当他发现摆布别人是多么容易。当然我们问过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错,詹姆士自责没有早点严加管教,我认为是我们经常出国,不得不仰赖学校监督他,”她连连摇头,“真相要简单一些,我想。懒人的头脑是魔鬼的工作坊,而李奥对勤奋工作向来就不感兴趣。”
关于伊莉莎白:“她活在李奥的阴影里,这使她非常渴求别人的关怀,可怜的孩子。她崇拜她的父亲,每次看见他穿上了制服总要大发脾气,大概因为她知道他又要走了。我记得有一次她八岁或九岁的时候,她剪断了他制服裤子的裤管,他勃然大怒,她叫呀、喊呀、说他活该。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她痛恨他穿上制服的样子,”她又摇了摇头,“她的青春期过得非常艰辛,詹姆士责怪李奥不该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我认为是我们经常不在家所种下的祸根。她18岁那年我们便真正地失去了她,我们给她安排了一所公寓让她和几个女朋友住在一起,但是有关她的生活方式,我们听到的全是谎话。”
狐狸不祥6(3)
说到自己的感受,她充满了矛盾。“停止爱你的儿女是不可能的,”她告诉他,“你总是希望事情会好转。问题是在某个时候他们抛弃了我们教给他们的价值观,认定了是这世界欠了他们的。这带来了重重的怨恨。他们以为是他们的父亲故意刁难把钱扣住不放,却不晓得是他们自己提着水桶到井边打水太多次了,水才干掉的。”
马克向后仰身蹲坐着,看着炉火烧旺起来。他自己对李奥和伊莉莎白的感想一点也不矛盾。他对他们厌恶透顶。他们并不是提着水桶到井边打水太多次,他们是利用感情勒索、家族名誉、父母的罪恶感而安装了永久的水龙头。他个人的意见是,李奥是个好赌成癖的心理变态者,而伊莉莎白是个嗜酒成狂的放荡女人。他也不认为可以引用“减轻情节”(mitigating circumstances,法律用语,意指犯罪者无法控制或无法预见的酌情因素,在判决刑罚之时,犯罪者可据此求得较轻刑责。——译者注)为他们的行为开脱。他们生来便占尽了一切的有利条件,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好好地加以利用。
多少年来爱莎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分裂于母爱与未尽母职的罪恶感之间。在她来说,李奥仍然是那个薇拉宠爱的蓝眼男孩,而詹姆士每次想约束儿子的过分行为,她都会再三央求给他“第二次机会”。难怪伊莉莎白如此渴求关怀,难怪她无法维系任何长久的关系。李奥的人格主宰了这个家,他的喜怒哀乐创造纷争或和平。没有人可以在任何时刻忘记他的存在。只要他高兴,他能把鸟儿从树上哄骗下来;要是他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