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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争先恐后地从敌军的尸体间钻出来,对天发出尖锐的嘶叫,然后朝敌军溃逃的地方直追过去,速度快得惊人。只要迎头捉住了对方,三两下就撕裂了,然后四五个一堆聚集在一起,再散开,那被撕裂的人就成了具破烂不堪的残骸。
这就是他的大军么……踉跄退后,朱允炆问着自己。
是的,它们身上穿着自己军队的盔甲,或者百姓的破烂不堪的衣服。可那东西怎么能称之为人,他的人呢?他的臣民呢?他的军队呢?这种时候,他们都在哪里??为什么是这种东西在替自己打仗!它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突然,朱允炆的目光再次一滞。
他在边上的镜子里看到一个人。
无意中的一瞥,那个人不知道谁,他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裳,连衣服上的血迹也是一样的。那个人有张苍白的脸,还有一头同脸色一样苍白的银发。
在他仔细看着那个人的时候,他人也在细细打量着他,用一双仿佛某种动物般蓝绿色泽的眸子。朱允炆朝前走,那人也朝前走,朱允炆摸自己的脸,那人也摸自己的脸……直到朱允炆一声尖叫猛的将拳头捶到那面镜子上,镜子朝里凹了进去,里头那个人影也诡异地凹陷了起来,却是同朱允炆一样,满脸的惊恐,满脸的慌乱。
“谁!你是谁!”他对着镜子大吼。镜子里那人也立刻对他吼了起来,嘴唇动的方式同他一模一样。于是他不动了,一动不动看着那面镜子,看着里头那个同样一动不动,用一双色泽奇特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人。然后他看到那人身后慢慢出现了一道身影,修长,挺拔,同样一头雪似的银发披散在身后,那人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正用一双赤红色的眼睛笑嘻嘻看着他。
“阿落!”猛回头,朱允炆朝那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吼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爷,无心,无伤,城做无霜,权倾天下。阿落恭喜王爷,权倾天下……”
“住口!我问你我这是怎么回事!外面那些……那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王爷已经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不是么?”嘴角弯起,阿落用他那双碧绿的眸子安静注视着朱允炆气急败坏的样子。
仿佛隐隐一种无声的嘲弄,即便那笑如往常一样的温和。
突然感觉一种异样的刺眼,朱允炆转过头,重新望向镜子里那个陌生人般的自己,问:“红老板呢,他去哪里了,让他来见我!”
“只怕不行,王爷。”
“为什么!”
“红老板他还需要再建无霜。”
“……你……你说什么……”朱允炆怀疑自己听错了。
“红老板还需要再建无霜,王爷,为了它即将即位的主人。”
“什么……”朱允炆茫然了,“你说什么……”
“无霜城的主人,王爷,红老板要为这座城的主人,重新建造一座真正属于他的城市。”
“主人……谁是他的主人?!”从阿落说话的眼神和语气来说,显然不是他朱允炆。那会是谁,除了他,还会是谁?!
却看到阿落得目光轻轻一瞥,落到怀里那孩子的脸上。
而那孩子随即笑了,笑声清脆而喜悦,然后抬起头,对着脸色煞白的朱允炆清清脆脆叫了一声:“父皇……”
这是那孩子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开口。可是朱允炆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感觉到一丝针尖般细微而尖锐的恐惧,在自己空落落的胸口慢慢扩散开来,可即便这样,他感觉不到一点自己的心跳。
一点也感觉不到……
手因此不由自主按向了自己的胸口,他见到阿落再次笑了起来:“王爷,既然无心,何必再去触摸呢。”
“……什么……”
“无心才能无伤,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能伤得了王爷,王爷,可对?”
“我的心……我的心??”也不知道是因为阿落脸上的笑,还是他怀里那孩子忽然浮现出的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朱允炆的脑子一瞬间乱了。袖中有匕首,始终是不离身的,此刻被他猛地抽出对着自己左胸就是一刀。
刀刺破皮肤穿透进了身体,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也没有一点点的血迹。他发了疯一样拔出再刺入,再拔出再刺入……如此,反复,却始终没有一丝血迹。只眼见旧刀口绽开又合拢,好像雨水融进了河,最后颓然丢开匕首,他直愣愣望向阿落:“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对我的城做了什么……”
“只是完成了王爷心愿,在死之前,亲眼看到这片已经不属于您的江山,从朱棣手中烟消云散。”
“……这不是我想要的……不是……”
“而现在,恭喜王爷有了千年不灭的身躯,从此不单能亲眼看着这个王朝的倾覆,还能永享长寿之福,”似乎越说越开心,阿落那双眼笑得更弯,弯得好似……一只饕足了的狐狸……“只是这座城,我们要向王爷暂借一阵的了,作为一点小小的交换……”
“放肆!”不等他把话说完,朱允炆猛地朝他扑了过去,可是扑了个空。一转头,阿落已经坐在窗台上了,怀里依旧抱着他的儿子,两个人朝他微微地笑。随即阿落朝窗外纵身跃了出去,像道白色长虹似的。
他的身体也的确像道白色的长虹,那是第一次,朱允炆见到阿落真正的样子。
不属于人类的样子……
于是他明白自己这么些年来都在同什么样的东西待在一起。
也明白为什么连年天灾,很多生意都经营不下去,唯有狐仙阁依旧犬马声色。
那是一只九尾的……
刚说到这里,霜花的话音突然间消失了,连同他一直紧我着我的那双手。
就在一阵刺骨的寒冷刹那间侵入我身体的时候,我看到一只爪从霜花的胸口处穿出,尖锐的爪尖正对着我的方向。
“狐狸!”一眼看到他身后那个身影,我脱口而出。
狐狸站在霜花的身后,半人半狐的状态,雪白的爪子上沾满了从霜花体内流出来的体液。
“你做什么!”我叫,一边试图站起身去阻挡狐狸的举动。
可是很快发现我根本就动弹不得。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我同那只秋千架牵扯住了,我移动,全身突然撕扯般地疼痛起来。
“你让我好找。”没有理睬我,甚至没有朝我看上一眼,狐狸对霜花道。
霜花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闪着蓝绿色的笑:“你远不如从前了,阿……”话没说完,他嘴里猛吐出一口深蓝色的液体,因为狐狸穿透他胸口的爪子猛地朝前又推了一把。
于是话就此被卡住,霜花一阵剧烈地咳嗽。
“你来这里不单就为了给她说个故事吧,霜花。”手往回一收,霜花的身体被迫牢牢贴向狐狸。
“呵……那是自然……”又从嘴里吐出口液体,霜花笑道:“还为了来看你。”
“要见我就直接来见,认识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我只是想看看……这么些年,她的下场如何了。”
“你已经看到了。”
“……是的……看到了……”
“那么你也知道,到了我的面前,你的结果是怎样的了。”
“……是的,我知道。”
“不觉得可惜么,你用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这个身体。”
“哈……哈哈……”听狐狸这么一说,霜花突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无比有趣的笑话:“那么你呢……你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阿……狐狸。”
“这同你无关。”
“你会比我更可怜……”
“还有什么要说的。”
“红老板来了,他说,他要来看你。”
“知道了。”话音落,霜花整个人突然间散开了。
没错,是真的散开了,这么一个苍白的,雪精灵一般美丽的妖精。
在我眼前就仅仅那么一瞬间,散成了一片雪白色。混合着暗蓝色的雾气,丝丝绕绕散在半空里,仿佛世界上最漂亮的雪。那雾气绕着狐狸的爪子,他的爪子慢慢变成了手的样子,没有利爪,没有白毛,漂亮而修长的一只手,一伸一推间,那只妖精灰飞烟灭。
我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他,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只寂寞的妖精只是为了对我说个故事……
为什么……狐狸……为什么要下那么狠的手?
我呆呆看着他,他却始终没有朝我看过一眼,甚至一直嬉笑着的那张脸,也是没有一丝表情的,就仿佛他失踪后我在路上见到他时的样子。
这表情让我有点害怕。
却是不甘心的。我为什么要怕他,怕这只狐狸。
“狐狸……”于是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你为什么……”
“啪!”没等我把质问的话说出口,脸上突然狠狠地被他扇了一巴掌。
出其不意的速度,出其不意的力量。我一下子被他打懵了,甚至连愤怒都没来得及出现。
“好好看看你自己,”然后听见他对我道,用着同霜花说话时一样的语气和表情。“给我好好的看看。”
我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带着一股刚刚从脸上的疼痛扩散到大脑里的怒气。
却在看到自己身体的一刹那,呆住了。
几乎无法形容我眼前的一幕。即使之后过了很久,我仍会在无数个夜晚为此而从噩梦里惊醒,我看到自己身体被穿透了。
就好像突然间从我的身体里长出了许多触角般的东西,那些柔软的,微微蠕动着的,仿佛章鱼触手样的东西,从我身体各个部位穿透而过,纠缠在我坐着的那只秋千架上,树藤似的把我和秋千架连在了一起。
难怪我刚才只是稍微挪动一下,就好像皮肤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似的剧痛。那些触角活活让我和秋千架“长”在一块儿!
可是触角都是从哪里来的?我想着,可是头一点不敢挪动。当你发觉自己的喉咙被某种粗大的东西穿透而过的时候,即使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你还敢随便转动你的脖子么?
奇怪的是我的确一点也感觉不到身体上有任何的不适,在被那么多触角穿透了身体的状态下。
也许是因为全身越来越清晰刺骨的干冷冻僵了我的神经,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风里呈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白,那些同样苍白的触角在我这样颜色的皮肤上蠕动着,扭曲着,伸展着,虽然每一个动作我身体一点都感觉不到,却因着视觉,而令我清晰感觉出它们对我周身的扯动。
当时只觉得浑身都软掉了,那种仿佛牙齿被酸醋浸泡着的感觉,胃里一波波翻江倒海似的涌动,可是我吐不出来。
“妖就是妖,这句话我不知道还得提醒你多少遍。”耳边再次响起狐狸的话音。
他声音真冷,冷得就像周围不断席卷过来的风。这感觉令我想缩起身体,可是转眼看到身体上那些触角,我再次一阵恶心。一股酸苦的液体终于无法控制地从我喉咙里喷了出来,连同我的眼泪,我想我当时一定狼狈到了极点。
但狐狸没对我的狼狈多看一眼,转过身,他走了,步子很快。
就在我以为他是打算把我和这一堆触角丢在这座空无一人的街心花园不再理会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又停了下来,那是一处街心花园的开阔点,没有树,没有任何供人玩乐的工具,只有空荡荡一块空地,和积成了冰状的雪堆。
他在那地方停住,抬头朝周围看了一眼,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我以为他要对我做些什么,比如怎样消除我身上那些可怕的触角,就像以往我遇到危险时他所做的。但他仅仅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再次将目光冷冷转开。
又是冷冷,冷得像周围的空气那么冷。冷而陌生的狐狸。
我眼睛不争气地再次模糊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反胃带来的恶心,也不是脸上火辣辣的痛。
我想哭。
可是眼泪还没来得及往下掉,我陡然间被一声巨大的,不像是人也不像是任何一种动物能够发出来的可怕的咆哮声给震住了。
那是一阵响得几乎将我耳膜给扯破的嚎叫声。
不敢置信那声音是从狐狸喉咙里发出来的,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块空地里,两眼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碧绿碧绿的光,映着脸上的表情,我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风驰电疾般的感觉闪过,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可怖。
狰狞,暴戾,就像只发了疯的野兽。如果不是之前,我几乎认不出那离我仅仅十多步距离的男人,是一贯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嘴角都微微含着笑的狐狸。
这真的是狐狸么……
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我死盯着他。
他完完全全没有理会我的视线。在那声咆哮过后,他脸上表情迅速地安静了下来,就像他散落在身后那大把柔软顺滑的长发,轻轻柔柔的,安安静静的。片刻他抬起手,将额头垂下来的发丝掠向脑后,随后脸朝正西方某个点微微一抬,开口道:“如果不想我和整个血族作对,就把你的手从她身上拿开,艾丽丝。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话音刚落,我全身突然间像被无数只手撕扯似的骤然间一阵剧痛。
痛得我哇的一声尖叫了出来,然后清洗地感觉到一阵阵剧烈的抽搐感从我身体每个被触角穿透的部分扩散了起来。
痛,痛得我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只一头从秋千架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