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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的背影同他的声音一样让人浮想联翩,只要不那么清楚记得他的脸的话。沉默而温柔,让人忘了刚才的罪过。甚至就在他出门刹那回头看向我的时候,我觉得他那张破了相的脸还蛮好看。
虽然不知道,是被包围在伤口下的眼睛好看,还是那没了鼻翼的鼻子好看。
总之,那该是距离和灯光,还有我的心情给我带来一瞬间的小小魔术。
“姐姐。。。。。。”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回过头看见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个瘦瘦小小的人。
穿了一身鲜红的红色,鲜红的衬衣,鲜红的百褶裙。裙长及膝,这样式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穿了,有些老土,不过人好看,穿什么总是好看的。
“郝姐姐不在么?”她问我。
那么一个瓷娃娃似的精致女孩子,扶着门小心朝里张望着,让人不由自主说话声也轻了起来:
“不在,”我回答“他们都出去了。”
她听了朝我看看,有点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来。手里拎了只小小的竹篮子,篮子里装了什么,用块布盖着,随着她一路过来,里头叮当作响。“哥哥说,除了郝姐姐和黄老板,不让我和别人说话的”她道。
“你想买什么?”我翻开蓝面抄。
“32号和177号”它从兜里抽出张纸仔细看了看,然后说。
那两个号都是酱油,但不是我们平时吃的任何一种酱油,你见过绿色长毛的酱油么?也许有人说,见过,发霉的酱油。
黄记当然不可能买发霉的酱油。。。。。。
绿色,是因为酱油颜色是透明的,透明的装在玻璃瓶里,看上去就是翠绿色的,好像那种厚厚的玻璃片的纵切面,毛也不是真的毛,那是一缕缕的丝,糖浆厚了有糖丝,这酱油厚了也会有油丝,一团团絮一样沉在翠绿色的液体间,很漂亮,气味也相当好闻,有点甜,有点鲜。从柜子里抽出来就一团扑鼻的香。但味道怎么样,我不知道,因为狐狸从来没有买过。
放到柜台上,两瓶酱油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贴在瓶子上的标签。一张布满了横条字,一张布满了竖条字。每行字都很漂亮,不过从头看到尾,基本上一个字都看不懂。
“七十二块八毛”算了下价钱,我对那女孩道。
女孩掀开篮子上的布从里面拿出一叠钞票,全都是几块几块的小零碎,摊在桌子上点了点,发觉还少了三毛钱。
“。。。。。。能先赊着么。。。。。。”对着那堆钱发了阵呆,女孩抬起头问我,模样怯怯的,真叫人拒绝她也难。
何况只是三毛钱而已呢。
“可以。”我把钱撸进手塞进抽屉,然后看了看她:“怎么装?”
酱油和刚才那只老鼠买的豆瓣酱一样,也是按勺卖的。
女孩没吭声,只是把篮子放到了柜台上,掀开布,露出里头一只青花瓷的汤碗。摘下碗上的盖子,里头那碗乳白色的汤扑出团浓浓的热气,气味很香,好像放了茴香的排骨汤。
她朝碗里指了指,于是我把那两勺酱油给她倒了进去。
一进汤那些翠绿色的液体随即就化开了,随着茴香的味道散发出股清甜的滋味,禁不住叫人吞了下口水。门口倏地下几道黑影闪过,带进股冷冷的风,却也只是到柜台处打了个转为止。他们扒在门框上朝里张望,眼睛睁得很大,嘴里滴滴答答流着粘粘的唾液。
怪了,店外头明明按着四锦桃木内床楞,这些阴气那么重的东西是怎么能靠进过来的?
想着不由自主担心起来,虽然小时候会常常看到它们,也知道人身上的阳气重,这些东西不同于怨灵,是接近不过来的,可还是忍不住害怕。就像看着一头关在笼子里朝你虎视眈眈的狮子,近在咫尺,你明知他过不来,那股笼子也管不住的杀气你怕不怕?
我是怕的,因为我知道它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它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
它们在盯着那个女孩,看她拿出把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它们的口水流得更勤了。唧沥沥唧沥沥张着嘴,嘴里空空的,像只无底的黑洞。
“你在看什么?”也许是我的眼神太直接,那女孩看着我问。有两次她回头张望了眼,什么都没看到,所以颇为费解。
“没什么。”我低头翻了几下蓝面抄。
想等那女孩离开,可是很意外,在盖上碗盖后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抱着那只碗坐到了边上那把小小的竹椅上:“黄老板说这两天会有人来帮忙,说的是你么?”
我点点头。
女孩耸了耸肩:“他老说他忙,可是这里生意那么清闲。”
“你常见到黄老板?”她的口气似乎跟那个在这里很少露面的黄老板颇为熟络。
她点头:“是啊,我每天都来。”
“每天?你开什么店?”
“开店?”她愣了愣,然后笑笑,“我不开店,我只是经常需要来帮我哥买点调料。”
“哦。。。。。”
“因为我哥给我做的菜只放这里的调料。”
只放这里的调料?原来这世界上和狐狸一样执着的人还是有的。。。。。。
“你哥怎么不自己来买?”抬腕看了看表,虽然这会儿不能说是大半夜,这种钟点也算是深夜了。一个当哥哥的自己不出来买调料,却让自己的小妹妹跑来这里买,没道理的。
“哥哥不能来。”
“不能?”
“嗯。”她点点头。
“为什么不能?”
“哥哥他。。。。。”说着忽然低下头搓了搓自己的脚,好象有点冷似的。我督见一些黑色的东西绕过竹椅的间隙在一点一点朝那女孩子的脚上爬。
黑色的东西是门口那些黑影的“手”。最前面的一只半个身体已经探进了店里。之前,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它们所忌讳着,所以纵然嘴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掉的欢快,它们始终只敢伏在门框上,而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一勺勺搅拌着的汤香气太过诱惑,还是屋里令它们忌讳的东西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作用,它们开始跃跃欲试。甚至“手”已经探到了女孩子的脚上。更多的黑影因此密集集中起来,就在刚才还没那么多,空气也没那么冷,这会儿整个店变得好像冰窖一样,冷的让我牙关节无法控制的打颤。
“你怎么了?”意识到我的异样,女孩抬头问我。
“你怎么了?”意识到我的异样,女孩抬头问我。
我没回答,因为最前面那只黑影身体突然朝前一抬,噗的声扑到了我的柜台下。
我忙后退,但这地方根本小的无路可退,唯一的出路也被那女孩子一张竹椅给堵住了,她莫名的看着我,手里的汤勺把汤撒的一地都是。
这味道一瞬间让那东西更加兴奋了,贴着柜台慢慢朝上攀爬过来,那东西张大了嘴,一个劲在空气里嗅来嗅去。
才发现原来这东西是盲的,完全靠着嗅觉和空气颤动着的触觉来辨明方向,我动作幅度太大,所以它循着我的方向直爬了过来,而黑色身体所过之处,原本放在帐台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好像被它黑气般的身体给吞吃掉了似的。
“怎么啦?”偏那女孩还毫不知情的站了起来,用那只被汤沾到的手拍了拍我:“你怎么啦?”
这动作让那黑影猛地从帐台上一窜而起。
没等我后退,那张那张喷散着冰冷气流的嘴已直逼到了我的眼前,像个硕大无朋的黑洞般。我甚至可以隐隐看到里面那些还没来得及被它吞咽下去的算盘和镇纸。
眼看就要把我的头给整个包进去了,突然它头一抬,从嘴里发出吱的声尖叫。
继而突然散开了,好像团冰冷的雾气。只有刚才被它吞掉的那些东西噼里啪啦落到了地上,而满地黑色的雾气盘旋尖叫着,一边跳跃,一边迅速抽离着,好像这屋里突然开了个巨大的排风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朝门口看看,发现门外原本密集着的那些东西也已经完全不见了,几乎是弹指刹那的瞬间。斜斜的灯光照出道细长的影子横在店门前。还没进门,我已经从逐渐转暖的空气里闻出了那股最新款迪奥香水的味道。
“狐狸?”
“老板补习辛苦。”
一脚跨进门,狐狸斜搭着门框朝里从我笑笑。
“你怎么。。。。。。”有点尴尬,因为我来这里打工是瞒着他的,就怕他嘲笑我,用眼前这副嘴脸。
可我总忘了在妖怪面前没有隐私。
“闻到钱味了。”
“我来帮忙的。。。。。。”硬着头皮继续回答,索性他也没继续揭我的底。只上上下下在店里打量着,直到目光落到那把竹椅上。
这才发觉,那个红衣女孩也不见了。没见她出过门,也没听见她离开时发出的任何动静。
那个拿着竹篮的小女孩。。。。。。
然后听见狐狸道:“回去了。”
回去?真稀罕,他这次居然没有就这话题继续调侃我。我以为他至少会就着前面的话题再发挥上一阵的。
可是眼里的笑让人看了实在有些不爽,虽然狐狸那双细细的眼睛看上去总是在微微笑着的。
“接班的还没来。”瞪了他一眼,我回答。
“接班的?”话音没落,我一晃眼督见那瘦的跟老鼠似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狐狸身后。搓着老鼠爪子般细小的手指,抬头看着狐狸。
狐狸也留意到了她,低下头,他冲她微微一笑,“呦,郝姐姐。”
“领人?”郝姐姐拉开帐台边的门板,示意我出去。
我赶紧走了出来。
“走早了。”然后她斜身坐了进去,拿起那本蓝皮本,头也不抬道。
“那就少算点。”
“算了,我会和老板说。”
“谢谢。”嘴上这样说,我以为狐狸会转身出去。可等了他半天他在原地站着,看着柜台里描着自己细细眉毛的女人。
他不走我自然也不能先走了。可他老也不理会我催他的眼神,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还有什么事?”终是那女人忍不住打破静默开了口,她抬头看着我们。
狐狸朝她伸出一只手:“工资。”
“当天结算?”女人眉毛一抬。
狐狸点点头。
“不和规矩呢。。。。。。”
“他不是也没和我的规矩。”
“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吧。。。。。”
“你给?还是我去他那里要?”
女人再次看向他。我也是。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狐狸讨账的样子。说实话,还真蛮稀罕的。。。。。。
第三次看了眼狐狸,女人一声不吭从抽屉里抓出两张一百放到桌子上。
狐狸没接,只是眯着眼看了看,“两百?”
“一小时一百。”
“是么?他转过头问我。
我点点头。
然后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我以为他要说我些什么,他却将桌上的钱一抓然后搭着我的肩把我带出了店。几乎是用推的。
“你干嘛?”出店门我用力推开他。
未果,却被他用那两张钞票刮了下下巴:“小白啊你,小白啊你。”
连说两声,一声比一声感慨,感慨得让人火都大了。
“你干嘛?我赚点零花钱不行?”
“一小时一百,笨死了你。”
“喂,一小时一百啊。上哪里找那么好的事!”我试图让他明白他一分钟买下的护肤品我十来次就能赚到。那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便宜事。
“真的是好事?”
他反问,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怔了怔。
随即想起了那只老鼠,还有铺天盖地的黑影,一时无语。而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只欠抽的狐狸再次用那两张钞票刮了下我的下巴,刮得我肺都气抽了:“下次他再找你,记得开一万一小时。当然,没下次了。”
“什么?”这话一出我差点落掉我的下巴,也忘了自己的肺还在那里抽的厉害:“一万?”
“没错。”
“狐狸你抢银行是吧?”
他再次轻蔑地朝我督了一眼:“一万都嫌少的,你个小白。”
这话让我在钱眼里找到了那么一点点差点被我丢掉的自尊:“那你怎么不赚来付你的房租?我聪明的狐狸先生?”
话一出口,他立刻如我所愿地抖了抖耳朵。
我拍拍他的头,他也不吭声,这就叫有把柄在手的快感。
“话说,刚才那些东西到底怎么回事?我从来没见过它们这种样子”然后我想起了之前的疑惑。
“我也没见过。”狐狸回答,一边咬着那两张钞票。
我真有点担心还没到家那钱就被他一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了。
“猜我今天在店里看到什么了?”
“什么?”
“一只会说话的手。”
“刑官的某个部分?”
我再拍了下他的头。
就猜他会这么胡说八道。
“那个女孩子是什么?”然后我再问。
“她是。。。。。。”刚开口,狐狸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被他这突然而来的动作吓得一跳。
没等缓过神,他拖着我就往回走。我刚想问他这是做什么,视线一转,前面不远处垃圾桶上一条白生生的东西兀得刺了下我的眼睛。
那是条人腿。
北城发生了裸尸案。
这消息在店里被几个学生传得眉飞色舞的时候,我正在收银台里翻着报纸。报纸上也提了那个案子,不过篇幅不大,也没那些学生说的那么口,什么先奸后杀,什么剥皮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