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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才肯定看到了某种东西,某种异样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她的注意力如此集
中地考虑着这个问题,以至于没有听到警车的前门轻轻地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也没听见
在他们身后的人行道上微弱的脚步声。
“罗西?”
比尔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他们站在门廊里,但她完全看不见挂在右边墙上的油
画,也看不见黄铜底座的衣帽架和上面的黄铜衣钩,尽管它就立在楼梯边。为什么这里
这样黑呢?
当然是因为吸顶灯关掉了。她在考虑另一个更让她困惑的问题:为什么警车上坐在
乘客座位上的那个警察保持着那样不舒眼的姿势,却能睡得那样香。他的下巴抵在前胸
上,把帽子拉过眼睛,活像30年代电影里的一名利客。为什么他在值班的时候睡得像头
死猪,置重大责任于不顾?他所监视的对象随时可能出现。要是黑尔知道了一定会非常
生气,他会立刻跟那个穿制服的警察谈谈。
“罗西?出了什么事?”
他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
她将思绪重新倒回去,像放录像带那样重新播放了一遍。她又看见比尔站在警车后
面向车里的人招手,无声地跟他打招呼,车里的警察也向他们挥挥手,手上的指环在路
灯下发出微弱的亮光。她距他有一段距离,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了。她曾经多少次看到这指环上的字印到她伤痕累累的皮肤上,就像美国食品卫生检查
机构的封印盖在食品上一样。那就是“服务,忠诚,公众利益”。
他们身后的脚步越来越急,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有人在黑暗中急喘着粗气,罗西闻
到一股英国皮革的味道。
10
诺曼的思维变成了一片空白。他脱光上衣,在姐妹之家厨房的水槽边清洗着脸上和
胸前的鲜血。他抬头从挂竿上取下毛巾,这时落日的余晖发出橘黄色的光芒,照射着他
的眼睛。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外面。没过多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又把那顶
白色的球帽戴在头上,身穿一件英国防雾外套。天知道他从哪儿弄来这件外套,不过倒
很合时宜,因为很快浓雾就会笼罩整个城市。他用手摩擦这件昂贵外套的防雨布面,很
喜欢这种质感,这是件做工精细的衣服。他试着回忆自己是怎么搞到它的,但实在想不
起来。是不是又杀了什么人?某个邻居或者朋友?有可能。一个人在度假时什么事都有
可能发生。
他打量着春藤街。在雾气笼罩的街头,一辆被人们称为“查里——戴维”的警车正
停在他的活动范围内,离两条大街的交叉路口很近。他把手伸进外套的左兜——真是件
好衣服,有些人对服装的确很有品味——他的手触到某种橡胶似的有弹性的东西,他愉
快地微笑着,仿佛在同一位老友握手,“万岁,公牛,”他低声道,“你好。”他又摸
了摸另一边的衣兜,并不想发现什么,仅仅是为了确定他所需要的东西就在兜里。
他用中指的指尖轻轻地触了触它,很快缩回手指,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这
是一把不锈钢刀,是从安娜的办公桌上拿来的。
她尖叫得很凶,他回忆着,手里握着刀子冷冷地发出笑声。刀刃在路灯映照下寒光
闪闪。是的,她恐惧得放声大叫……但不消一会儿,她就彻底解脱了。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难题必须解决:警车里有两个穿警眼的人,他们都全副武装,
而他只有一把不锈钢刀,他必须尽可能毫无声息地干掉他们。这真是个难题,直到现在
他还一点主意都没有。
“诺曼。”一个耳语般的声音从右兜传来。
他从兜里掏出面具,它那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似乎面带冷笑。
“什么?”他心怀鬼胎地低声说道。
“假装心脏病发作。”公牛先生仍然用耳语的声音说。他开始照着它说的做,步履
蹒跚地走向停在路边的巡逻警车,并越走越慢。他低着头用余光警惕地注视着警车。车
里的人即使再迟钝也应该已经看见他了,因为整条街上他是惟一活动的物体。他希望他
们能看见这个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蹭的男人,他们会认为他是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或者突
然犯病的病人。
他把右手伸进衣服里,揉了揉胸口,他可以感觉到手里那把刀的锋利刀刃,因为它
已经将他的衬衫划破了一个小口。他跌跌撞撞地走向目标,然后停下来站在原地,低着
头,尽量不让身体晃动。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认为他是从酒吧出来的醉汉,歪歪斜斜
地满街寻找回家的路;他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位遇到了其他麻烦的人。他希望他们迎着
他走来;除非万不得已,他只好向他们走过去,尽管这样做很容易被他们识破。
他又走了三步,不是向警车而是向离他最近的门廊走去。他紧紧抓着又湿又冷的铁
栏杆,耷拉着脑袋,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心脏病突发的病人,而不是衣服里藏着致命武
器的危险分子。
就在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个严重错误的时候,警车的车门开了,传来两
个人迅速向他跑来的声音。这声音真令人高兴。他冒险睁开眼偷偷地打量了一下,看看
这两个警察之间相距多远。如果两人前后拉开了,形势对他来说就非常不利,甚至会有
危险,因为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跑回巡逻车请求援助。
好在他们是典型的查理——戴维组合,老手在左,新手在右。诺曼觉得那个新手很
面熟,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他们两人靠得很近,几乎是肩并着肩,真是太好了。
“先生,”左边那个年长者问道,“要帮忙吗?”
“痛得不得了。”诺曼喘息着说。
“怎么个痛法?”年长者继续问,关键时刻已经来临,几乎到了危险的边缘。年长
的警察本可以叫他的搭档返回车里用无线电台联系救援,那他就完了。而现在他们距离
诺曼还有些距离,还不到下手的时候。
自从开始实施这个冒险行动以后,诺曼觉得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更像他自己:冷静、
清醒、洞察一切。从路边铁栏杆上凝结的露水,到排水沟旁深灰色的鸽子毛、以及一只
装过土豆条的皱巴巴的纸袋。他甚至可以听出警察平缓而轻微的呼吸声。
“在这儿,”诺曼喘息着,他用右手伸进衣服里面,紧紧贴着胸部,不锈钢刀的刀
锋划破了他的衬衣和皮肤,他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疼,“我的胸口感到有些刺痛。”
“最好让我去叫一辆救护车来。”年轻的警察说。诺曼突然想起来,原来这个年轻
的警察很像杰瑞·马萨斯,那位在电视连续剧《留给比沃》中扮演比沃的演员。在二频
道重播这部片子时,他几乎每集都看了,有的还看了五六遍。
可是年长的警察看上去并不像比沃的哥哥沃利,他想。
“等一下。”年长的警察说着,向他走来,“让我来看一下,我原来在军队里当过
医生。”
“外套……钮扣……”诺曼说着,并用眼角的余光监视着“比沃”的举动。
老警察又向前走了两步,正好走到诺曼面前,“比沃”也跟来了。老警察开始解开
诺曼风衣上的扣子,第一颗、第二颗,当他解到第三颗的时候,诺曼突然抽出小刀刺向
他的喉咙,鲜血当即便喷了出来,溅到制服上,在昏暗的雾色中看上去就像牛排上的浇
汁。
要解决“比沃”并不难,他由于惊恐而呆呆地站着,与此何时,他的搭档呼哧呼哧
地喘着粗气,无力地向空中挥手,想拔出刺入喉咙的刀子,就像在无可奈何地驱赶着吸
附在身上的水蛭。
“比沃”在震惊中仿佛没有意识到诺曼对已经倒在地上的搭档干了些什么,这并不
使诺曼感到奇怪,他以前也见过类似的情况。这个警察惊愕得像个十岁的孩子,而根本
不像老练的比沃,他把自己变成了活靶子。
“艾尔出事了!”“比沃”说着。诺曼太了解这类刚入警察行的年轻人了,他以为
自己在大喊,但其实他只不过是在小声地咕哝着。“艾尔出事了!”
“是的。”诺曼随即就是一拳,向年轻警察的下巴打去。如果对手厉害,这一招可
能会给他带来危险。幸亏“比沃”不难对付。接二连三的重击将年轻的警察逼到了诺曼
半分钟前还抓过的栏杆上。“比沃”并没有像诺曼所希望的那样很快断气,但他的眼睛
已经暗淡无光,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剪得短短的头发。诺曼抓
住他的头发,用膝盖猛击他的头部,听上去就像是用榔头在重重敲击一袋瓷器。
“比沃”像根木头似地倒在地上。诺曼向周围看了看,想找到他的搭档,令人难以
置信的是,他的搭档不见了。
诺曼用眼睛到处搜索,发现他正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双手平举在胸前,像恐怖电影
中的僵尸那样。诺曼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看看这出“喜剧”还有没有其他观众。从公园
里传出孩子们喧闹的声音,他们在浓雾中玩捉傻瓜的游戏,跟这里发生的一切毫无关系。
迄今为止幸运之星一直在高照着他,再过四十五秒,顶多一分钟,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
坐在家里了。
他追着老警察跑上前去,老警察现在已不再试图拔出插在喉咙上的不锈钢刀了,他
挣扎着走了大约二十五码。
“警官!”诺曼用低沉又蛮横的语调叫道,碰了碰他的臂膀。
警察痉挛着转过头,他的眼睛从眼眶中凸出来,目光迟滞。诺曼想,这双眼睛有点
像某些旅馆墙上挂的那种兽头上的眼睛。他的制服从领口到膝盖浸透了鲜血。诺曼感到
奇怪,一个人受了如此的重创竟然还能活着而且有知觉,真是咄咄怪事。
“乌鸦!”警察急促地说,“呸,讨厌的乌鸦!”这声音像哽噎住了似的,但还很
响亮,诺曼听得很清楚。他犯了一个新手才会犯的错误,但诺曼认为,能对付这样一个
强壮的家伙是他的骄傲。当警察说话的时候,插在他喉咙上的刀柄上下抖动着,仿佛舞
狮子的人在摆弄狮子脑袋上的嘴巴一样。
“好吧,我去报告后援,请求帮助。”诺曼真诚而急切地说。他抓住警察的一只手
腕,“但是现在,我们得先回到车里去,过来,从这儿走,警官!”他想叫他,但不知
道他的姓名。他制服上的铭牌已被鲜血弄得模糊不清,叫他艾尔好像不大合适。他轻轻
拉着这个警察的胳膊,让他慢慢地开始走动。
诺曼扶着这个喉咙上插着刀、不断流血的警察回到黑白警车里去。他以为浓雾中会
冷不丁走过来一个去买啤酒,或是看完电影回家的人,也许是刚刚离开热闹的聚会往家
走的孩子们,不管是谁,只要遇上他便注定得死。一旦开始杀人就很难停手,这就像在
池塘里投入一颗石子会激起一片涟漪一样。
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模糊的喧闹声从公园那边传来。这真是个奇迹,就像艾尔警
官还能走路一样。尽管他看上去像一头已被宰杀的猪似地浑身淌血,滴在路上的血迹正
在逐渐变深变稠,在路灯下很像洒在路面上的机油。
诺曼拾起“比沃”掉在台阶上的帽子。当他们走到警车的车窗前时,他侧过身体,
从打开的车窗里拔出发动机上的一串钥匙,又将“比沃”的帽子扔在前座上。钥匙很多,
就像小孩子蜡笔画上的太阳光一样向四面伸展。诺曼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把开行李
箱盖的钥匙,打开了行李箱。
“过来,”他轻声说道,“到这儿来,只有几步路,好了,就快有人来帮助了。”
他心里一直希望这个警察倒下去,可他并没有倒,虽然他已经放弃了从喉咙上拔出刀子
的努力。
“当心台阶,警官,小心!”
警察走下路阶,他的一只鞋掉进排水沟里,脖子上的伤口由于震动,像鱼鳃似地向
外翻着,流出了更多的血。
现在我是一个警察杀手了,诺曼想。他希望打消这个念头,但是它无论如何也挥不
掉,也许是因为在他大脑更深层、更明智的部分中,他知道这事不是他干的,他并没有
杀死这个优秀的、顽强的警察,是其他什么人、什么东西干的。可能性最大的是他的公
牛。诺曼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坚持住,警官,我们到了。”
警察在车后站住,诺曼用钥匙打开行李后盖,里面有一个光秃秃的备用轮胎(像婴
儿屁股般光滑,他想)、一件夹克、一双靴子、一个油迹斑斑的防弹背心、一个工具箱
以及警察专用无线电发射机。这是个很完备的行李箱,就像他所见过的任何一辆警车的
行李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