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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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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后缓缓点头,“回大王,可以开始了!大家都等着呢!”

  黄帝叹息:“那就,开始吧!”

  他把袍摆一甩,第一个跪了下去,咚咚地磕头,四大神将忙不迭地追着跪下,也是咚咚地磕头。

  高台下云师将士们举着武器敲打盾牌,发出震耳的轰响,琴瑟钟鼓埙缶一齐奏响,在黎明之前把这恢宏之乐一直传到天上,一点火种遥遥地从涿鹿城传来,那是数千人的长队从玄天神庙一手一手传来的火种,要用来点燃高台上祭天的大鼎,那里架着一付太牢,两头黑色的牛犊,准备给天帝的祭品。

  远处的高山之巅传来巫师的唱颂,像是咒语又像是诗歌,是人对于天地的赞歌。

  五方玄天大典于黎明之前开始了。

  黄帝拜完了便抄手站在一旁,看着一群又一群的臣子缓步走上高台拜祭,此时东方还未见白。

  黄帝打了个哈欠,“我们非得那么早开始么?我只睡到了午夜。”

  “没办法。”英招说,“您拜了以后还有您的六宫妃嫔、九百御女,然后是满朝大臣、四部诸侯、九方来使、云师铁卫、满城民众,这拜到今晚还不一定拜得完,只好把您早一点拉出来了。”

  “家业大了,管家的人不容易啊。”黄帝有几分满足,“说说今年四方上了什么供品吧,也好提提神。”

  “少昊部贡上了五百美女,个个娇若细柳,弱不经风……”

  “少昊部果是忠臣!”黄帝赞叹。

  “不过身体太弱,路上病死了四百六十五名,到达涿鹿城只剩下三十五个,还都病卧呢。”

  “我就受不得少昊王那个暴殄天物的人!”黄帝不满,“下次让他们挑选身体健壮的美女!”

  “力拔山兮的要来也没用啊。”英招翻翻手上的帛书,“夸父部进贡了个男人。”

  “男人?”黄帝一愣,“我没这爱好,夸父部是要嘲笑我么!”

  “不,是个天纵英才的将军,供大王差遣。我见过了,高大魁梧灿若神人,而且面貌俊美,果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风后说。

  “是么?”黄帝摸了摸下巴,“那把他带在身边当卫士岂不是很威风?这样吧,让他代替应龙的位置如何?”

  “大王,我可跟你几十年了,你要想想我们的友情。”应龙赶紧说。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黄帝拍着老兄弟的肩膀,“你跟随我多年,一直在我身边护卫,我虽然知道你很笨,可一直没有弃你不顾,你可知道为什么?”

  “臣不知道,臣也不知道大王以为臣很笨。”应龙挺胸,“臣还是很有用的。”

  黄帝意味深长地一笑,抬起眼睛看着随朝阳淡去的晨雾,声音里透出丝寂寞来,“因为我们是老兄弟了啊,只有你这个杀猪出身的应龙,才会明白我当年在高台下卖草席的心情吧?我是很重感情的人啊!”

  应龙用力点头,“我也很重感情的,我最了解大王当年的心情。”

  “我知道人小时候才会结交好朋友,因为长大了我们心计太多了。”黄帝轻声说,“我们小时候能走在一起,是彼此相似的人啊,知道卑微时的心境是多么的……悲伤,无论是你在杀猪,或者我在编草席。”

  “悲伤?”应龙一愣,“没有!虽然那时候也蛮受气的,不过我现在想想那时候不用花钱买肉吃,整天挺闲的,有很多时间晒太阳,觉得真是蛮好的生活。”

  “嗯?”黄帝也一愣,“你那时候没有那种受到压迫内心积郁着怒气的感觉么?”

  “没有!”应龙坚决地摇摇头,“我是个多么开朗的人啊,有肉吃有太阳晒,我为什么要积郁怒气?”

  黄帝懊丧地咳嗽了一声,“鸡同鸭讲!英招,我们现在来考虑换个护卫吧!”

  颛顼王一身水色的帛衣,躬身长拜黄帝之后,缓缓走上了高台。黄帝脸上开始阴晴不定,用眼色示意风后。风后也皱眉,只能摇头。

  “少昊、太昊、还有颛顼都到了,神农氏的老头子居然还没有来……”黄帝自言自语,“莫非是想造反?”

  “臣已经派了人在西面的常羊山上眺望,烽火传信,说方圆五十里内并无大队人马前来。”大鸿在一旁说。

  黄帝眺望着西方,发出一声断续的叹息,十七年前坂泉决战的时候,他也是看见了常羊山那里点燃的烽火。

  大鸿心里有点惴惴,四方诸侯只缺了神农部,五方玄天大典就塌了南方一角。他脚下用四色土表示四方,中央是轩辕部的黄色,东西北上站着太昊、少昊、颛顼三部的使团,而南方火红色的土上空无一人。坂泉之战后的十七年,他们并未获得神农部的进贡,失败的南蛮对于中原霸主的臣服似乎是件虚无缥缈的事,他们甚至没有派过任何一个使团来。

  越来越逼人的危机,直到天边出现那个白影的时候才终于散去。

  黄帝第一个把目光定在原野上最遥远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个朦胧的白影,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点,黄帝说,“来了!”

  大鸿有些惊奇,看着面无表情的黄帝,不知黄帝的笃定从何而来。没有任何气息,一切都是平静的,不惹人注目。可是高台周围的群臣众军,包括台上正在祭拜的颛顼,都把目光聚到了那个白点上。因为轩辕黄帝的目光从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挪开。

  素车,白马,只有马脖子下的辔铃上垂下一缕红丝。马静静地走,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从车帘里探出来,扯着陈旧的马缰。在一片逼人的寂静中,马从天边缓缓走来,停在高台下,垂头去啃食地上的青草。车帘掀起,高大的老人蹒跚着走下马车,身后再无一人。他消瘦的身躯像这片原野上的一棵老树,还没有死亡,却正在枯萎。老人抚摩着陈旧的木杖,静静地站在那里,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泽。他面对成千上万的目光,只是低声说:“神农部在此,参见轩辕黄帝。”

  应龙身上一个激灵,耳边是英招显得嘶哑的声音,“炎帝……还活着。”

  “神农,是神农,”应龙说,“不要长人威风灭我志气。”

  “分别十七年了,首领别来无恙么?”黄帝上前一步,上身微微前倾。

  “大王不必忧虑,我已经老了,残躯不过如此。”

  “我忧虑么?”黄帝说,“不,我不忧虑,我只是想再见见烈火之帝,看看往日的敌人是不是还好。其实我很思念首领,这天下让我觉得不安的人只剩下你了,你可千万别死。”

  “我要走的时候,大王留不住我,我要死的时候,大王也留不住啊。”炎帝躬身行礼,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上了高台,踏上了红色土,挡着他的颛顼王急忙闪避。

  “四方质子拜祭。”风后扬声说。

  质子们没资格上高台,头顶大地,屁股朝天地听风后大声念诵:“汝等为质,诚意敬天,王为天子,生而神明,若生二心,天地不容……”

  蚩尤偷偷抬头看向高台上,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中,有一双灰色的、似乎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们,目光中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温暖。

  “爷爷。”蚩尤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老人无声地张嘴,“蚩尤啊。”

  “夸父族使者拜祭!”

  随着风后的高喊,烈火一样的气息从质子们身后直涌过来。蚩尤刚刚闪到一边跪下,就听见了四周低声的惊叹。那个夸父族的男子赤裸胸膛,束着铁带,威武如巨神,缓缓踏进了周围甲士的刀剑下。夸父是这片古老大地上最勇敢善奔跑的部族,他们的男人顶天立地。

  “红日?”蚩尤有些诧异。那是曾在街头相遇向他挥手的那个年轻人,脸上却没有阳光般的笑,他的眼神锋锐如犀角,直视高台之上,让蚩尤想起了谁。

  蚩尤的心里一动,那个散发如狮的老人从他的记忆里挣破牢笼咆哮而起!

  同一个时刻红日伸手往后腰,把什么东西从蚩尤记忆中扯出来,那是一条绸带,还是当年那样鲜红,血一样的颜色在他眼睛里跳动着,像是在燃烧。五岁的记忆张牙舞爪地跳了出来,蓝天、碧血,老人散发如狮,锋利如犀角的眼神刺破一切,是那个要在囚笼中爆炸的大夸父。

  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眼前重现了那一幕,无比真实。万众欢呼,屠刀落下,那双眼中的火焰还没有熄灭,蚩尤身边的少年流泪欢呼叛王的死去。人头飞天而起,打着旋子。

  蚩尤记起他第一次和红日的相逢了。

  “是啊,我高兴,大王英明神武,叛王罪有应得。看见他死了,我真高兴……”那个诛杀大夸父的盛典上,红日是这么说的。

  红日直起了膝盖,蚩尤猛地瞪大眼睛,红日的瞳孔里,像是有巨大的火焰在海水中燃烧。

  红日把绸带系在额头上,鲜红飞舞,似乎又到了蚩尤五岁时的那个杀人的盛典,重现满是鲜血的节庆。

  他直指高台上的轩辕黄帝,像条太古巨龙般吼叫,夺下了甲士的长矛。长矛的利刃点落在地上。红日化作狂风,长矛化作闪电,狂风闪电中,杀戮的精神冲上了高台。

  “轩辕,我要杀了你!”他吼叫。

  “什么人?”风后的声音被卫士激起的狂风扭曲了。

  “大夸父!”红日狂笑着,那个死去叛王的一切在他的笑声中复活了。

  一种蚩尤无法理解的力量将叛王的精神从牢笼中解脱出来,在吼声中炸成巨大的烟花!

  应龙呆住了,英招的神戟刚刚涌出金光,风后从背后摸自己的青钺,却已经来不及。没有能人追得上夸父的速度,没有人能救轩辕黄帝,红日像是从冥冥中找回了夸父王的魂魄,继承了他的力量。他这样狂笑,因为喜悦?或者仇恨?还是因为他已经天下无敌?

  黄帝的龙纹之衣变得分外灿烂,像一轮初升的太阳。

  轩辕黄帝带着灼热的光芒冉冉升起。原本再也没有退路的他竟然退向了天空中。

  夸父族的巨人顶着熊熊烈日,狂笑着冲锋,“太阳!别走!”

  有人说,很久以前,夸父王顶天立地。

  他站在旷野上,手持接天的长杖,眺望大地的尽头。

  巫师说:“遥远的载天之山,大王真的要去么?”

  王说:“我要去。”

  巫师说:“羲和的六龙之车,没有人能追得上。”

  王说:“我是后土的孙子,如果我不去追逐,那么还有谁?”

  巫师说:“太阳东升西落,都是天意,天道刚强,为什么要逆转?”

  王说:“我讨厌黑暗,我要看见光明。”

  巫师说:“光明又能怎么样?”

  王说:“再也没有凄凉的黑夜,只有日光和快乐。再也没有时光的流逝,只有永恒的天地。少年将不再老去,老人不害怕死亡,女子们不会因为岁月失去美丽,我永远不会看见战士们的白发。”

  巫师问:“真的会那样么?”

  王说:“那是我的理想。”

  于是那个巨人风驰电掣地奔行在浩瀚的大地上。

  他散发如狮,他长笑如歌,他跨越了泰山,跨越了祁连,跨越了昆仑,他向着天空张开双臂,他说:“太阳!别走!”

  可是他整个身体都沐浴在太阳的火焰中,他汗如雨下,干渴而疲惫。

  于是他奔向黄河,一气吸干了黄河,可是他依然渴,他又奔向渭水,又吸干了。干渴还在烧灼他的喉咙,巫师在远方的山峰上喊:“大王,北方有大泽。”

  羲和疯狂地驱策着烈火长车,燃烧的龙车就将冲下山崖。

  王不再看北方,他看着西方,他又一次开始奔跑。他说:“我老了,我已经不能再尝试了。在我被太阳融化前,让我捉住最后的机会,我要给大家永恒的时间!”

  在载日之山的颠峰上,王如铁的双臂死死锁住了太阳。

  羲和叹息着看着王,他说:“几万年以来,你是唯一追上我的,可惜你还是失败了。”

  王问:“为什么?”

  羲和说:“其实你已经死了。当你跑上载天之山的时候,你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支持你死亡的躯体继续拥抱我的龙车,可是你却没有力量带我回去了。”

  王在羲和的叹息中渐渐化作了烟,他依然不肯相信地问着:“我死了?”

  龙车落下山崖,黑夜又一次笼罩了大地。

  王粉碎着的身躯默默地矗立在悬崖边,我常常觉得自己能看见他眼角的泪水。

  然后他奋力掷出了接天的长杖,在载日之山下,长杖化作最茂盛的桃林。

  王说:“未来的勇士啊,你可以吃桃子解渴了……”

  然后顶天立地的身躯散成了烟。

  蚩尤觉得自己很早慧,以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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