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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你要死啦!”魍魉惊慌地跳上窗台,“你的妖气呢?你的血呢?你怎么了?”他手忙脚乱,“你要死啦!让我想想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你跑到哪里玩去了?”魑魅忍着眩晕,揪住魍魉的衣领,随手扔到云锦怀里,“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我还不会死!”
她晕了过去,她想我还不会死,因为那个死男人还没死。
后土殿上,黄帝和风后都有些愁容。
“蚩尤又暴走了?”黄帝问,“是我们逼得太急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确实是暴走,”风后点头,“我们需要加强对他们的看守。”
“不如派大鸿去吧,我信得过他,”黄帝问,“可是大鸿跑到哪里去了,我一天没见他了。”
涿鹿城以南三十里,大鸿在夜幕下向着南方眺望。
“将军,我们出城三十里,还没有追到蚩尤,是否应该回去和大王禀报?”士兵小心地询问。
“绝不能放任他逃回九黎!”大鸿指着地上的一行脚印,“我们追下去,追到天边也要捉拿他归案!”
“你说大鸿出城追蚩尤去了?可是蚩尤不是自首了么?”黄帝的愁容更重了,“我有点担心大鸿,你知道他是个路痴。”
〖二十二〗百合
我梦见了爷爷。
我梦见战斧上铁的光辉。
爷爷在原野上赤裸着雄健的上身,将巨斧举向太阳。阳光如千千万万的金线穿透了晨风,在晨风间飘落血花的雨。爷爷对着太阳吼叫,嘴里吐出的狂风拉直了他花白的虬髯,吼声让天地一起震颤,就像末日天崩的前兆。而他的脚下是我,是无数的我。
无数的我躺在无边的血泊中,无边的血泊中有无数的我。
无数的我瞪大无数双木然的眼睛仰望战神一样的爷爷,看他在荒芜的大地上号叫而哭泣。
来自北方的风,风卷起泥土,泥土遮蔽了天空。
那是怎样的黑暗?压向我的身躯,掩埋我的眼睛,我的心在泥土中下沉,沉到大地的最深处。我和我的兄弟们沉沦在一起。
朦胧中看不见爷爷,只有一个孤峭的身影穿越风和土,他说:“都埋了,都埋了……”
他说:“人埋了,还能挖出来,心埋了,什么都没有了……”
沉浑的号角声随着夜风传出很远,蚩尤浑身冷汗,从破竹席上坐了起来。夜晚总是很短暂,被发配到黄河边的苦工们又要准备抗起土包去填河了。远处哗哗的水声,一年四季都令人有下雨的错觉。
还在梦中的风伯左右开弓连打了自己二十多个嘴巴,无数死蚊子从他脸上落下来。可惜活着的蚊子继续勇往直前,不一会又停了四五只上去,风伯却还在打呼噜。好在此时雨师醒过来,仗义地帮风伯补了几个嘴巴,把最后四五只蚊子解决了。
“多谢!”风伯这才算醒了。
于是质子们和其他苦工一样,睡眼蒙眬,在肩膀上披一块麻布,走出了破旧的草屋,走向远方的土堤。同样睡眼蒙眬的士兵走在他们两侧,挥舞着牛筋绞成的长鞭。长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不时响起,好在苦工被打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加上没有睡醒,所以呻吟声也就不那么刺耳。
“军爷,你怎么又打?”风伯说,“我走得又不慢,你盯着我打个不停。”
“靠,打的就是你!昨天冲我扭屁股的是你吧,七四八五?”士兵气哼哼地说。
“军爷,你看错了!我是七四八八!”风伯说。
“喔,七四八八?原来打错了,”士兵很遗憾,“那谁是七四八五?”
“我!”共工横眉怒目,排众而出,“大早上的有什么事情么?军爷?”
士兵看着共工高出他三个头开外的身材,一身健硕的肌肉,一下子清醒了,急忙后窜一步,鸡啄米一样使劲点头,“就是想瞻仰一下爷这健壮的身材,小的深感景仰,没别的意思。”
“真多谢你,不过养身板很花粮食的,你既然那么欣赏,那么军爷你的午饭算我的了!”
共工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皱眉,上去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军爷,把你的盾牌借我用一天可好?”
“什么?苦工不准有武器的?”士兵说到这里愣了一下,四顾发现都是一帮苦工,没有可以援手的兄弟,急忙又堆起笑容来,“当然这一条跟爷您是没有关系的。”
共工满意地点头,把盾牌擎起来举在头上。
“爷,不是我多嘴,”士兵说,“您一看就不是行伍出身,盾牌不是这么用的。”
“我用得没错。”共工嘿嘿地笑。
他的笑声没落,一阵冷冽的寒风从北方吹来,头顶的天空上狂风带起乌云越堆越高,直到最后变成高耸天际的云山。苦工和士兵们目瞪口呆地仰望天空时。共工说,“山要塌喽!”
云山整个崩塌,大雨瓢泼而下,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淋得透湿,除了共工。雨滴大得像蚕豆一样,打得身上疼痛起来,只有共工看起来从容又闲适,“想不到雨魁这就来了,刚堆好的土堤肯定是要塌了……怕是天也要塌了!”
一道闪电猛地照亮他狰狞的笑脸,在场的众人都头皮发麻。
每年秋季,黄河上有一场豪雨,无可比拟,称为雨魁。雨魁一落,黄河泛滥。今年雨魁来得奇早。大堤附近苦工们抱头奔跑,寻找避雨的地方,闹哄哄的像是一个牲口队。
“雨师,你开过神窍,你能把雨停下来么?”蚩尤在这大雨里觉得心惊胆战。
“不会,让它下得再大一点倒是有点把握。”
烈马的嘶声由远及近,马队驰过,溅起一人高的泥水,把本来已经湿透的苦工们浇成了泥人。共工看着自己一身稀泥,无可奈何地把盾牌扔还给士兵,伸手到怀里去抓了两个跳蚤扔到一边,弯下腰去,非常认真地对泥水里的跳蚤说:“快逃,黄河又要决口了!”
风伯说:“我靠,下那么大雨你跟跳蚤对话?你真是疯子啊?”
共工说:“你要回想我说了什么。”
“你说决口……”风伯忽的脸色铁青。
黄河一旦决口,不周关以西,千里都是汪洋。浩浩然一片水波,除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怕是没什么可以存活了。即便鸭子,也会被一个接一个的浪花卷到水下去。所有苦工都惊呆了,只听着远处黄河的浪声一波高过一波,而共工在一边悠闲地说:“信不信由你们。当年我们共工水部,天下第一!”
“蚩尤,我们怎么办?”雨师哆嗦着问,“黄帝还没对我们动手,我们先给雨魁干死了。”
“老大别慌,虽然你不会飞也不会游,”蚩尤蹲下去揉了揉自己的腿肚子,“可是你至少还长了腿吧?”
“我摸摸,”雨师摸着自己的大腿,“腿是还在的。”
“跑啊!”蚩尤大喝。
滚滚的人潮追随着三年前涿鹿城中的长跑健将们,千万只脚板踏得黄河岸边山川震动,一时间仿佛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辉煌场面。
“想起我们在涿鹿的时候。”蚩尤对风伯说。他感觉到有种指引千军的豪迈,比起涿鹿城里的奔跑不可同日而语。唯一的遗憾的后面没有一群彩裳虹霓的女子追逐,而是一群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苦工。
令人战栗的鞭声响起在苦工们的头顶,打散了人群。过去的烈马又反转回来,马上手持长鞭的铁虎卫放声怒吼,“不许撤!将军有令,都上堤去,全都上堤去!胆敢后退一步的,杀无赦!”
苦工们还在犹豫,无数条鞭影从远处的一匹骏马上射来,只是一愣神的时候,跑在最前的一排赤身裸体地站在雨里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完全被鞭影绞碎了,以蚩尤一拨人当先,满身都是纵横的血痕。
“我就说韬光隐晦跑第二排比较好嘛……我爹教育我凡事不要争第一的。”雨师痛得直咧嘴。
“你回头看看,是西陵水神鞭。这家伙是黄帝的小舅子,鞭子把后面二十排都抽到了,还好这里没有姑娘……”蚩尤舔了舔胳膊上最深的血痕,“黄帝那么忌惮我们么?派了这么有身份的人来看管我们。”
“什么神鞭?”风伯说,“听着就好淫荡!”
一团东西从远处的骏马上被抛了过来,划一道优美的弧线,一直飞过二十丈。空气中掠过啊的一声小女孩的惊叫,嫩生生如出谷黄莺,刀柄会的三位英雄都愣了一瞬间,而后不约而同地伸出双手去接,结果他们狠狠地撞在一起,倒在泥水里成了三只落水狗。落在了他面前的泥土里。而共工身长胳膊也长,往空一捞,如同嫦娥揽月。
刀柄会的英雄们在泥水中不禁仰慕起共工的风采来。
但是共工显然没能撑住那个小女孩的重量,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腿弯打战,也倒在泥水里。
“切!”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还英雄救美嘞?”
共工解开那个巨大的包袱,里面露出一张小女孩的脸和一双惊恐的黑眼睛来,骨碌碌地转着,如同受惊的小兽。她从浑浑噩噩中恢复神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赤身裸体的质子们。
雨师和蚩尤略有廉耻心的双手遮挡了一下。
风伯说:“不准看,未成年人欲看免谈。”
女孩从包袱里钻出来,茫然四顾,成千上万双男人的眼睛看她,他们中许多人都不穿衣服,而女孩惊恐地抱着手臂,觉得她才是这些人里不穿衣服的那个。
“美女诶。”风伯说。
“就是好长条!”雨师说。
蚩尤站到那个看起来十三四的小女孩身边和她比了比,发觉她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体型是个小号的刑天。
“夸父女?”共工比这帮半大男人见识多,他挺了挺胸,确保自己的高度还在那个夸父女孩之上。
骏马缓缓逼近,马背上是西陵部的神将西阳。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百合公主,雨魁来得早,补堤需要强壮的劳力,就请你下令夸父族的苦工们作为表率,上堤开工!”
“否则……”西阳狰狞地笑,手中的神器西陵水神鞭像是一道银蛇那样盘旋在夸父女孩的身边,带着嗖嗖的风声,作势要咬碎她单薄的衣衫,“我就剥了你的衣服,看看你的周围,这些苦工很多年没有女人了,他们会很高兴享受一下你的身子,我想这消息传回夸父部,你的父亲会为你用身体慰劳治水的罪人们觉得高兴。”他手一指,“比如这几个,看看他们眼里狼一样的光!”
他的手指正对着质子们。
风伯弯下腰,“将军你在指我背后的人么?我让你。”
西阳的手指随之下移,“就是你,你需要镜子看看自己的眼神么?”
“你不会真的那么下贱吧?对这样长条的幼女也能有色心?”雨师和蚩尤把眼睛瞪得象四只酒钟,贴近了洞察风伯的眼神。
风伯的眼神很茫然,满脸写着“我是个无辜的少年”。
“还有你们。”西阳说,“我听说你们在涿鹿城里与妖女勾结,无日无夜。”
“喂,将军你可不要坏人名声,我们虽然有过那么点禽兽的想法,不过也就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雨师跳出来说,“实践是没有的。”
“我们这里还有一位誓言要把伟大的初夜留给新婚老婆的兄弟!”风伯拍了拍蚩尤的肩膀,“已经拒绝了绝色的长腿小妖精!”
雨师觉得心里有点堵,心想自己便没有机会把这伟大的东西献给云锦公主,不禁有种徒然生于世上不能有所作为的感慨。
共工攥着拳头显得很是遗憾,“虽则我的身高相配,但是我已经老了,这些年一直孤寡,不知还行不行……”
“将军!我来一试!”被共工借去盾牌的士兵从人群里窜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那个名叫百合的夸父公主,心里痒痒的,想好在她只有十三岁,看起来不过是个高个子女人,若是十六岁成年,站在自己面前好比一座小山……他拿袖子抹抹嘴激动地凑上去。
可是很不巧,他绊在共工探出老长的腿上,栽倒在泥水中。
“军爷你没事吧?”共工惊慌地退了一步,恰好踩在他两腿中间。
一声惨叫,共工惋惜地说:“军爷我不是成心的!”
“西阳,不必折磨百合公主,”一个头发花白的夸父老人西阳的马后走了出来,“我可以下令让将士们上堤治水,我们并不怕什么。不怕死,也不怕雨魁。”
西阳满意地笑了,“解开夸父部的镣铐,所有人,一起上堤!”
西阳率领的铁虎卫闪开,苦工们才看到后面的山坡下,整整数千人的大队都是盔甲残破的夸父族战士。蚩尤心里微微颤抖,他熟悉的火红绸带依然缠在那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