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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又害怕。她害怕什么呀!”
我想,那就是我们大家都想知道的。
至少,很可能她的丈夫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以为其他的人没一个会知道。
他那亮亮的褐眼睛忽然盯着我。
“这里很奇怪是不是?,你觉得奇怪么?或者以为很自然?”
“不很自然,”我考虑了一下说,“就这里的一切安排来说。
够舒服了,但是,一个人不会有十分舒服的感觉。”
“这里的情形使我很不安,我有一种感觉”——他突然变得有些更像外国人了——“我觉得有件事在慢慢地酝酿。雷德纳博士,他也不十分自在,他也在担心一件事。”
“担心他妻子的健康吗?”
“那也许。但是,还不止此,他有一种——我该怎么说呢?——一种不安的感觉。”
正是如此,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就在那时候雷德纳博士朝我们这方向走过来。他带我去看一个刚挖出的小孩坟墓,这是颇为悲惨的——那一块一块的小骨头一还有一两个罐子,以及一些小粒子,雷德纳博士对我说那是一个珠子项链。
使我好笑的是那些工人,你从来不会看到这样多衣衫褴褛的人——都穿着长的裙子和破烂的衣服。他们的头都用布绑着,仿佛有牙痛的毛病。当他们来回地搬运一篮一篮的泥土时,就开始唱起来——至少我想那是在唱歌——那是一种奇怪的、单调的、一再重复的歌。我注意到他们的眼睛大多很可怕——尽是眼屎,而且有一两个人差不多快瞎了。我正在想那些人多么可怜,这时候雷德纳博士说:“一些样子相当好看的人,是不是?”于是,我就想,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世界。两个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怎么会正相反。我的意思说得不太明白,但是你可以猜想到我的意思。
过了片刻,雷德纳博士说,他要回去了,因为他经常在上午十点左右要喝点茶,所以我和他就一同走回来,一路上他对我谈了一些有关考古的事。我有点明白昔日这里的情形了——那些街道和房屋以前如何如何。他还指给我看他们发掘出来的以前焙面包用的烤箱,并且说阿拉伯人现今用的烤箱和当时用的是一样的。
我们回到家时,雷德纳太太已经起床。她今天的气色比较好些,显得不那么瘦削、疲倦了。茶几乎立刻就端过来了。于是,雷德纳博士就告诉她早上在挖掘场挖出些什么、然后他就回去工作了。雷德纳太太问我想不想看看他们最新发掘出来的东西。我当然说要看,因此她就带我到古物室。那里摆了许多东西——在我看来大多是些破罐的碎片,或者是完全修复,粘在一起的罐子。我想如果不注意,这一切都很可能被扔掉。
“哎呀!哎呀!”我说,“真可惜,都这么破碎不堪,是不是,这些东西真的值得保存吗?”
雷德纳太大笑了说:“你可不要让爱瑞克听到你这些话,罐子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引起他更大的兴趣。这些东西有的是我们所有的最古老的东西——也许有七千年那么老了。”于是,她就对我说明有的是在快要挖到底的地方发掘出来的。在几千年前,这些东西曾经破碎过,后来用沥青修补过。这就显示出当时的人对于他们用的东西像如今一样的珍惜。
“现在,”她说,“我再给你看一件更令人兴奋的东西。”
她由架上取下一个匣子,给我看一个美丽的金匕首,柄上镶有深蓝色的宝石。
我高兴得叫了出来。
雷德纳太太哈哈大笑。
“是的,人人都喜欢金子!除了我的先生。”
“雷德纳博士为什么不喜欢?”
“啊,首先,很费钱。那个发现一件金器皿的工人,你得付给他同那东西一样重的金子作为报酬,’”
“哎呀呀!”我叫道,“但是为什么呢?”
“哦,那是这里的习俗,原因之一就是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偷窃。你要明白,假若他们真的偷了去,那不是因为那东西在考古方面有价值,而是因为金子本身有价值,他们会把它融化了。这样的报酬可以使他们诚实无欺。”
她又取下另一个盘子,给我看一个实在很美丽的金酒杯,上面有公羊头的图样。
我又高兴得叫了出来。
“是的,这个东西很美,是不是?这些古物是从一个王子的墓里发掘到的。我们还发现其他的皇族坟墓,但是十之八九都让人盗光了。这个杯子是我们最好的发掘物,这是阿卡狄安早期的用品,是独一无二的精品!”
雷德纳太大突然皱皱眉,把那杯子拿得离眼睛近些,轻轻用手指甲搔一搔。
“多么特别!上面真的会有蜡烛油,当时想必是有人在这里,端着一个蜡烛台。”
她把那层蜡油弄掉,然后将杯子放回原处。
后来她又让我看几个很奇怪的、红陶制的小人——但是,大多很粗俗。哎呀,古人的头脑怎么会这样庸俗。
当我们回到门廊的时候,麦加多太太正坐在那里擦手指甲。她将手举到面前,正在赞美自己擦得漂亮。我暗想,还有什么比那种橘红色更讨厌的颜色,实在难以想象。
雷德纳太太由古物室带来一个碎成几片的、很精致的小茶杯碟子。现在,她着手将那些碎片粘起来。我在一旁看了一两分种,然后就问我是否可以帮忙。
“啊,好的,还有很多呢。”她去拿不少碎陶片,于是,我们就开始工作。我不久就粗通此道,她颇称赞我的能力。我想做护士的,十之八九,都有灵巧的手。 、
“大家都多么忙,”麦加多太太说,“这样就使我感到太闲,当然,我的确是闲的。”
“你要喜欢闲着,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雷德纳太太说。
她的声音显得非常厌烦。
十二点钟,我们用午餐。午餐后,雷德纳博士和麦加多先生清洗一些陶器,在上面倒些盐酸溶剂。有一个罐子变成可爱的青梅色。另外一个上面现出一个公牛角的图样。那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那些用水洗不掉的干泥巴,倒上盐酸之后,起一层泡沫,统统烧掉了。
贾雷先生和柯尔曼先生出去,到挖掘场去了。瑞特先生到摄影室去。
“你要做什么,露伊思?”雷德纳博士问他太太,“我想你要休息一下吧?”
我推测雷德纳太太每到下午通常都要躺一下。
“我要休息大约一小时;然后也许出去散散步。”
“好。护士小姐会陪你去,好不好?”
“当然。”我说。
“不,不,”雷德纳太太说,“我单独去散步。不要让护士小姐感觉到她的任务这么多,以致于一刻也不能看不见我。”
“啊,但是,我却喜欢去。”我说。
“其实不要啦,我想你最好不要去。”她很坚决——几乎是断然的,“我偶尔也要单独活动一下。这对我是必要的。”
当然,我就不再坚持。但是,当我自己也去稍许休息休息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雷德纳太太既然有那种神经过敏的恐怖感,她竟然会安心地单独去散步,没有任何人保护!
三点半钟,我由我房里出来的时候,庭院里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小男孩在一个大浴盆里洗陶器。还有爱莫特先生在分门别类地整理着,当我朝他们那里走过去的时候,雷德纳太太由拱门里走进来。她显得比我先前看到的更加生气勃勃。她的眼睛发亮,显得精神抖擞,似乎很快乐的样子。
雷德纳博士由研究室出来迎她。他给她看一个大盘子,上面有公牛角的图样。
“史前的几层发掘出的东西特别多,”他说,“到现在为止,这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挖掘期。一开始就发现到那座坟墓实在是运气太好了。唯一可能抱怨的就是拉维尼神父。到目前为止,我们几乎没发现什么石碑。”
“我们已经有的一点点碑铭,他研究出来的似乎并不多,”雷德纳太太冷冷地说,“他也许是一个碑铭专家,但是,却是一个特别懒的人,整个下午的时间都给他睡掉了。”
“我们很想念比尔德,”雷德纳博士说,“我感到这个人有一点不照正统的方式行事——不过,当然,我也没有判断他的能力。但是他翻译的一两个碑铭,至少是很惊人的,譬如,我几乎不相信他翻译的那个砖上的铭文是正确的。可是,他一定知道自己是正确的。”
午茶过后,雷德纳大太问我喜欢不喜欢陪她到河边走走。
我想也许她恐怕方才拒绝我陪她那件事会使我不痛快。
我想让她知道我并不是那种因为芝麻大的事情就不痛快的人,所以我就答应了。
那是一个可爱的黄昏、穿过大麦田之间的一条小径,然后再穿过一些正在开花的村;最后,我们来到底格里斯河边。那个古物发掘场就在我们左边。工人们正唱着那种乏味的怪调子。我们右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大的水车轮发出一种奇怪的、像呻吟似的声音。最初那种声音使我听了很烦躁。但是到丰了,我变得很喜欢听了,因为那声音使我感到有一种奇怪的、镇定神经的效果。在水车轮的那一边,就是那些工人居住的村子。
“这里相当美,是不是?”雷德纳太太说。
“非常安静,”我说,“到了这样离什么地方都很远的地方、我觉得似乎很有趣。”
“离什么地方都很远:”雷德纳太太照我的说法再说一遍,——是的,在这里,至少可以很安全。”
我突然瞥了她一眼,但是,我想她与其是对我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我以为她并没有发现她的话已经透露一些意思了。
我们开始走回家去。
雷德纳太太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胳膊,害得我几乎叫了出来。
“护士小姐,那是什么、他在做什么?”
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那条小径快到考察团房舍的地方,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他穿着欧洲人穿的衣服,似乎在蹑着脚,想要往一个窗里探望。
当我们望过去的时候,他看到我们,然后,马上继续顺着小路往我们这方向走过来。我感觉到雷德纳太太抓得更紧。
“护士小姐,”她低声叫,“护士小姐!”
“没事,我亲爱的,没事!”我使她安心地说。
那个男人走过来,由我们身旁走过。他是一个伊拉克人。
她一看到他走得近些,就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一个伊拉克人。”她说。
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们走过去的时候,我望望上面的那些窗子。那些窗子不但装有铁条,而且离地很高,所以任何人都看不到里面,因为这里的地面比庭院里的地面低。
“那也许只是出于好奇。”我说。
雷德纳太太点点头。
“就是这样。但是,只是片刻之间,我还以为——”
她的话突然中断了。
我暗想:“你以为什么?那就是我要知道的。你以为什么?”
但是,我如今知道一件事——雷德纳太太害怕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christie。soim)
8
我到达亚瑞米亚古丘以后那一个星期,要想确切知道该注意什么事,是有点难的。
由我现在所知道的情况来口顾当时的情形,就可以看出有许多小的迹象,但我当时一点也不曾看出。
虽然如此,为了要把这个故事讲得适当些,我以为应该追忆当时实际上的想法——我当时非常困惑、不安,愈来愈觉得情形有些不妙。
因为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那种奇怪的紧张感不是想象出来的,而是真的。甚至那个毫不敏感的比尔·柯尔曼,也批评到这一点。
“这个地方真使我火冒三丈,”有一次我听到他说,“他们老是闷闷不乐吗?”
那是他对另一个助理员大维·爱莫特说的话。我感觉到他的沉默寡言绝对不是不友善。这里大家都不敢确定别人的感觉或想法如何。在一个充满不安气氛的地方,他有一种似乎是很坚定、很能增加别人信心的气质。
“不是的,”对柯尔曼先生问的话,他这样回答,“去年不像这样子。”
但是,他没有扩大这个话题,也没再说什么。
“我搞不明白的就是: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柯尔曼先生发愁地说。
爱莫特耸耸肩,可是没有回答。
有一次,我在同詹森小姐谈话中,使我领悟到一点。她是一个很能干、很实际,也很聪明的人。显而易见的,她对雷德纳博士分明有英雄崇拜的心理。
这一次,她告诉了我有关雷德纳博士从小到现在的生活情形。她晓得他挖掘的每个地点,以及挖掘的结果。我差不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