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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在五分钟之后结束,胜利者开始吃死去的人,他们当中受伤的人也想吃,但被健康者粗暴地赶开,只能贪婪地看着。
其中受伤最严重的一个,四肢几乎都要断裂,肚皮上的口子不断往外冒着热气,他知道无法取得那些尸体,开始在四周转悠,最后朝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越走,身形就越变得高大,背也挺得更直,黑毛变成罩身黑袍。
他变成一个熟悉的人,一个死人,榊原秀夫。
这个看起来很像榊原秀夫的人微笑着举起双手:“我的朋友,在开始交谈之前希望你能明白——我完全没有恶意。之所以把您的夫人定在那儿,是因为我不想她在惊惶失措下搞出什么小把戏,比方送你强行退出什么的,毕竟这样不会被打搅的谈话地点并不容易找。”
“第一,我的妻子不会惊惶失措;第二,我从不和死人谈话。虽然我并不了解虚拟网络,但也知道在这上面想要塑造一副面孔是很容易的事。”
“当然。”他顺从地摆了摆手,妙舞颤抖一阵,恢复了自由,来到我的身边。
“他很可怕,也很熟悉。”她说。
我们面前这位不速之客打了个响指,空气立刻凝结成一张茶几和三台沙发,他招呼我们坐下,茶几上形成三杯热茶。
“冒充榊原秀夫并没有什么好处,说我是死人也未尝不可,毕竟按照通常的概念,我的身体确实已经死去。我要再次重申的是,我站在你们这一边。方平,你真的以为自己的运气好到能够从临时搭建的人机互动桥上进入网络,然后在红都女皇的影响下还能揍败鹿毛繁太,你真的以为他不能退出登陆只是巧合,或者再说得远一点,你真的以为公司没有发觉你的夫人在内部网络上安装的那个小玩意儿吗?”
我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脑子里乱作一团;妙舞也一样面色煞白。
“告诉我真相。”
“我从来就没有隐瞒什么,咱们一直不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吗?我唯一隐瞒的一点,就是我在网络上拥有相当的力量。你知道我是研究人脑的,说得具体一些,我研究如何使人类意识完全在虚拟世界中活动——完全不依赖肉体。第一个实验品就是自己,我在电脑上为自己做了一个备份,结果当肉体的我不得不死亡时,这个备份就成了唯一的我。很像灵魂转幻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那涉及到上帝的领域。”
“也就是说现在你完全是一个虚拟人,电子人?”
“是的,我正在准备一具人造身体,但是如何把意识二次转化回去是个大问题。”
“我不明白,当时你不一定非要自杀,军方的人并不敢动你。”
“但那需要时间,可我没有,我需要时间来阻止鹿毛繁太和父亲的计划,然后展开自己的行动。现在那三枚飞向沪州市的病毒导弹已经改变了方向,飞往临州湾海域。污染是不可避免的,但总算好得多了。”
我盯着这人的眼睛,那里波涛汹涌。不,这人不是榊原秀夫,因为榊原秀夫的眼里绝不会有那么多的东西,那个温和的男人绝不会像他这样,充满锐利的光芒。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承认吧,他就是榊原秀夫,比真的榊原秀夫更加榊原秀夫。那就好像毕加索拿起了画笔,希特勒画出了万字旗,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的事业,于是脱胎换骨,变成更加纯粹凶猛的力量。”
“这不太能够叫人相信。”我摇着头,老实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阴谋,但我想你的家族不会放纵你毁掉这个计划。那几乎就要成功了,没有人可以阻止的。”
他呷了一口茶,皱起眉头来:“那是因为你们都被骗了。把整个大汉变成丧尸的国度,这并不符合东瀛的利益,我们不能叫丧尸来做工,也不能把电脑和轿车卖给丧尸。这个计划,还不如说是佯攻吧,开始也没有料到会成功,只是用来掩饰真正的计划罢了,谁料到竟然会成功了?父亲并不真正相信鹿毛繁太那个人,我也不喜欢他。虽然他是我的姐夫,但实际上是个双性恋者,对荒木姿一的态度好过对我姐姐,所以,当你杀死他的时候,我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沉思着,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微笑:“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是兴奋吧。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仇恨只要被打开一个小孔,就永远不会停止,除非全部释放光了。”
我没有问他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在他眼里有一种渴望被关注的目光,那就像一个孩子在背地里干了什么自以为惊天动地的事,然后一门心思等着别人来发现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科学家也都是些小孩子啊
这一点可以利用。
他停下来,侧着耳朵听了一阵,东南方传来马蹄声。
森林在瞬间枯败,猿人抽搐着变成穿着皮甲的古代战士,他们使用更加锐利的金属武器互相攻击,还没有分出胜负,就全都被呼啸而来的大队骑兵碾成肉酱。
骑兵军挟着滚滚黄沙冲过我们的身体,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腥骚味,听到那些含糊的胡话,这些人猛烈地攻击正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汉族大军,叫喊声振荡着空气。
“有时候我在想,究竟是女人们创造生命所带来的痛苦强烈,还是男人们扼杀生命所带来的痛苦强烈。不管怎么说,母亲们都是值得用整个生命来回报的。好消息是,令堂的病情在采用了最新的‘莫氏干涉治疗法’之后,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她的智力情况达到了十二岁儿童的平均水准,并且仍在提升,最终将恢复正常水平。除此之外,她的身体很健康,完全没有问题。”
不知道他是否在说谎,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直到目前为止,榊原秀夫还没有明显地表示出恶意。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如果他确实治好了母亲,并且以此为条件,要求我干一些损害大多数同胞利益的事,那么该如何选择呢?
我不知道。
“你要什么?榊原院长,我必须说我不喜欢这种谈话方式,如果你要我做什么,请你直说,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从事间谍工作,我保证会仔细考虑。”
他笑了起来,像是在怪我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对他人格的质疑。
“和平。”
“什么?”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人类世界永远的、绝对的和平。”
厮杀中的胡汉军士化为黑烟消失,一座西方城池从我们脚底隆隆升起,这曾是一座富有整洁的中世纪大城,中央孤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教堂。
现在,大城在燃烧,在左右翻滚,在战栗着迎受耻辱,在发出无用而绝望的嚎叫,在用也仅仅能用诅咒来攻击正在撕扯她的敌人。
一名黑袍女子从庄严的教堂正门奔跑出来,很快被身后蓄满胡须的兵士追上,这些棕褐色皮肤的野兽拔下女子的衣服,尽可能使用并毁坏了她。
一些士兵像牵着猪狗一样用绳索牵着白人走着,或是当场把这些茫然的人斩杀;一些人嘻笑着冲进民宅,搬出各色值钱或不值钱的财物。大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已经被推落,粘血的新月旗在各处飘扬。
人类最发自内心的欢乐和痛苦在这座辉煌的大城汇到一起,围绕着城市的则是数万具尸体和他们裸露的内脏。
还有同样数量的麻雀,这些灵魂的摆渡者正遵循食欲的本能,大哚美食。
“觉得这些土耳其人残忍吗?可是在他们攻下拜占庭之前的数百年间,十字军已经把他们在这座城市干的事情,干了无数遍。这些今天被杀戮的人,也许前世正是杀戮的一方呢。杀戮真是奇怪。一个人杀人,往往抱着很大的愧疚感,非要下定十万分的决心,才能干成那件事,但如果是十个人的决定的话,负罪感就被分成十等份,大大减轻了吧?下手的那人,也许还会抱着‘是在为大家谋福利’这种想法。如果把作出决定的人数上升到几千万,而共同行动的同伴又有成千上万,那么什么愧疚感都不会存在了。在民族大义的旗帜下,不管怎么出格的行为都会被容忍,甚至鼓吹为英雄行为。一个人杀死一个人是犯罪,但一亿人杀死另一亿人,就变得理所当然了。即使所谓的和平已经降临到我们的国家数十年了,但还是有人会说出‘就算轰炸到连小草都长不出来,也要统一某某地方’这样的话,看来也并不奇怪啊。”
“那就是人性。”我冷静地说,同时隐蔽地分开目光注意了一下妙舞,她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吓坏了。
“人本来就是弱小的生物,如果不通过互相残杀的方法选出最强者的话,根本无法在残酷的世界中延续下来。地球上的资源有限,与其被那些劣等种族浪费,不如分给优等民族使用更有效率吧。”
我未必真的这么想,但现在看来,如果能够激怒榊原秀夫的话,事情也许会发生不在他意料当中的转机。这个人对和平有着偏执的追求,冷静只是他的外表,我隐隐感觉到,他和鹿毛繁太一样疯狂。
如果不是更加疯狂的话。
“真的是这样吗?”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随着一个响指,大城中的建筑转为大汉风格,兵士和平民都变成了黄种人,马车被装甲车和汽车替代,新月旗被太阳旗代替,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杀戮本身。
“看看这里,看看你三十万同胞埋骨的地方,现在你还认为这是一个优等民族在履行它的职责吗?”
“东瀛不是优等民族,至少在那场战争中不是,因为最后你们失败了。”我平静地向他指出,“如果你们最后成功了,那么你们就是优等的,就有权享用原本属于大汉的资源和领土。和平是永远不可能存在的,除非有一天人依靠光合作用也能生存,但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一片阳光充足的海滩也许就会成为战争的理由。”
来吧,激动吧,发怒吧,只要发怒就有破绽,让我们——逃出去。
榊原秀夫似乎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汉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中依次闪过迷惑、激动,但最后重新回到了自信的道路上,他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道:“和平是有的,并且很久以前就应该有了。人类的竞争只是为了使自己取得和自然界竞争的能力,所以当人类已经站到生物界的顶端上,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改造自然界的时候,战争就不该存在了。当然,因为惯性的缘故,战争在很长一个阶段内都存在着,但和平的法则一直在起作用,这个作用越来越强,凡是违背和平的法则,都将会遭受到惩罚,就像这样的惩罚!”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张开双臂迎向天空。顺着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可以发现云层中穿梭着一架孤零零的飞机,并且飞机往下丢了什么东西。
一个小男孩。
四周下起了樱花般的金属薄片,落到木屋和道路上,穿着和服或者学生装的人和我们一起呆呆地看着,和那座在哭喊中毁灭的首都不同,这座城市在寂静中走向灭亡。
原爆。
强烈的白光刺瞎了人们的双眼,高热毁掉了所有接近的一切,在冲击波的笼罩范围内,房屋就像纸壳一样被捏扁了,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在五秒钟的痛苦之后,辐射还将带来整整一个时代悲伤的记忆。
当我们能够睁开眼睛时,火焰和城市都消失了,眼前是占据整个空间、硕大无朋的蔚蓝色星球,而人正置身于太空。
数十课银色的人造卫星正绕着星球,静静地运转。
宇宙是如此之深邃,如此之雄壮,使得刚刚从杀戮的历史中脱离的人们,感到晃若隔世。
“和平是可以实现的。”榊原秀夫小声但坚定地说,“即使为了这么美丽的星球,也一定要实现。或者不如说——已经实现了。”
他骄傲起来,使人更加迷惑。
“那不可能!”我与其说是在辩解,还不如说是无话可说。这种态度使得榊原秀夫更加得意。
“时间到了,那只是很简单的一向科技。”他轻巧地举起一根手指,“二十五年前,德国精神病学家雅斯贝尔斯发现了记忆的多米诺效应,为我们的成功奠定了基础。他所阐明最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每个人的记忆都具有欺骗性。人们往往总是记住那些愉快激动的事而忘掉不幸和哀伤的,这只不过是人脑的保护机制。但一旦这个机制稍稍过头,那么欺骗就开始了。”
他停下來,神经质地嗅着,似乎空气中有什么不好的气味,那模样十足就像是一个
精神病患者。
“也许你也有这种经验,某件事明明没有发生过,但你却确信它曾经发生,比方和漂亮的初中女同学约会。当然,这不会在你毕业之后的一两年内出现,但如果到了五年十年之后,在你已经和上百名女性有了性的接触之后,在那些儿时记忆都已模糊的时候,这种欺骗性就开始起作用。一开始你只是想‘我那时要是能和她性交该有多好’,第二次你会想‘如果那场约会之后我提出要求’,于是汽车旅馆出现了,保险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