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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当地的吧,武夷山市的。具体哪家我不清楚。”
我记在心里,然后正式告辞。离开时我告诉舒星妤,我会尽力去查,但到底谜团能不能解开,我也不能保证。她说当然。
回上海的火车上,我拿出那本记事簿。阳传良曾经和我提过他有这么个小本子,里面记录的,果然就是那些历史上难解的谜团,记载和考古发现中的自相矛盾之处。其中大多他都和我提过,但是本子上记得更详细,出自何处,又有哪些其它史籍的记载可供佐证等等。但是和他的自杀,看起来并无关系。
我一页页向后翻,看了过半的时候,却见到有一页下沿上写了两行小字,似是阳传良在写的时候突发奇想,随手记下的。却又用笔划去了,划得并不彻底,仍能看清写得是什么内容。
一看清楚,我的心里就“突”地一跳。
凡此种种,忍不住有异想冒出来,难不成“过去”也和“未来”一样,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不断地变化中,有许多的“过去”?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对于历史,有着多种不同的记载。
历史不是固定的,过去在不停地变化中!
不仅是心脏猛跳,这两句话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让我整个人的神智都像被冲城撞木迎面撞上,摇来晃去,许久才镇定下来。
但是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呀。过去怎么能变呢,简直荒谬,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不合……
我在心里念叨了一番,明知道这只是阳传良毫无根据地突发怪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谬而划掉了。但这两行字仍在心里,迟迟萦绕不去。
只是发这奇想的人已经死去,无从和他探讨起。而且这个奇想,也看不出任何和他的自杀有关的地方,所以被我强压在心里,不再去理会。
回到上海的当晚,我把阳传良自杀的所有信息都梳理了一遍。不告而别、缺失的半天、满腹心事到最后跳崖身亡,蹊跷的地方是明摆着的,但线头却藏得很深,现在还拎不出来。我又换了个角度,假设自己是杨展,想要害阳传良,该从什么方面下手。
会不会是催眠呢,深度催眠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难,如果下达的指令会危及生命,通常被催眠的人潜意识里会抵抗的。能催眠催到让人去死的,我知道有,但杨展能请得动?而且杨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请催眠师对人下达自杀指令?哪个催眠大师犯得着做这种事情?
药物作用呢,有些精神类药物服用过量,可以导致人郁郁寡欢,甚至有自杀倾向。但是法医尸检并没有这方面的发现,而且就算吃了药想自杀,也会留下遗书之类,至少会给妻子或其它的密友一个电话吧。
要么……哪种超自然力量?
我连忙让自己打住,这太没谱了。
现在掌握的有效信息太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推断,基本都是无效的。
必须要多些线索。阳传良这头,已经没多少可查的了。但假定两宗自杀之间有关联,那我就不妨从调查杨展的自杀入手。他可不像阳传良一样,自杀前失踪数天,自杀当时无人看见。他为什么要自杀,总有人知道吧。
我错了。我托了关系,找到负责杨展自杀案的刑警,这才知道,杨展的自杀原因,依然没有头绪。而且杨展无妻无子,母亲得了老年痴呆住在养老院里,没人盯着警方找自杀原因。这宗案子上,警方的精力是放在杨展持枪劫持人质上,而不是之后杨展的自杀。比如花了功夫去查枪的来源,结果端掉了福建一个以造黑枪为生的村子。而这个案子,本来该是个大花边,媒体追炒的热点,太劲暴了。其实却没翻起多少浪花,因为当日的受害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竭力地把事情压了下去,比如李校长,虽然因此而入狱,但背后的大学依然做了许多工作来消除影响,否则会对该大学的声誉造成极大的负面打击。
“我觉得,杨展是心里对这些人的恨积累到了无法再忍的程度,一下子暴发出来,做出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然后又不愿接受法律制裁而自杀的。”查案的刑警这样对我说。
但我不相信这么简单。作为经历了那晚事情的人,我感觉杨展的肚子里,藏了很多东西。
通过那位刑警,我找到了“络腮胡”,就是被杨展蒙骗,帮他演了一场劫匪戏的演员。他们也是被杨展蒙蔽的,不能算是同伙,所以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拘留调查,最后还是放了出来。
这人叫黄良,是个野路子的表演艺校毕业。十多年前,演艺明星产业渐成气候时,一窝风有许多的表演艺校涌出来。读几年出来,基本是没有文凭的,说到教学质量,用良莠不齐来形容还是轻的。从那里头出来的人每年一大批一大批,可哪有那么多的正式上镜机会,别说他们,连正规中戏上戏北电的学生,也有接不到活转行的。用行话说,就是想被潜规则,也得有机会站到导演制片跟前不是。所以这些小艺校表演班的,出来能进草台班子走走穴算是不错的了,更多的,是在夜总会里兼着一份小姐的差等机会,等着等着,也就彻底沉沦下去了。
相比有姿色的女生,男生的机会就更少了,多数只能候在电影厂门口等群众演员的机会。黄良前就这么度过了十年,后来觉得年纪开始大了,再等下去实在是没有出路,就和几个同病相怜的,一起组了个表演工作室,教人表演。收费不高,到也有点生意,至少比等在电影厂门口强些。
那位刑警很够意思,怕我约不出黄良,帮我打了个电话给他。所以黄良见到我的时候神色不宁,问一句答一句,非常配合。
去了络腮胡,他看起来比那晚年轻许多,也就和我相仿的年纪。浓眉高鼻,算是长相英俊的了。
“这件事情,我完完全全是个被扯进来的局外人。我怎么知道他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他设计好剧本,我们照着演就是。我只当是他又要搞个恶作剧,哪里想得到他来真的。”黄良一个劲的帮自己辨白,生怕我是来采访的,把他在报道里写得很负面。哦对了,我的确是以采访的名义来找他的。
“又要搞恶作剧?你是说,他从前搞过?”
黄良一愣,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说,我们之前也接过类似的业务,设计场景来作弄别人。”
我深望他一眼,他咧嘴冲我笑。
我不信他是口误,但黄良一口咬定他和杨展就有过这么一次合作,是杨展看到他们的招生广告,主动找上门来的。
“就是这样了,我已经把事情经过全都讲了,剩下的,当晚你也在现场,也该都瞧见了。我对警察也是这么说的,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也是上了当,也是受害人啊。说好了五十万,先付了十万定金,回头再付四十万。我是看在钱的份上答应做的,现在倒好,我到哪里去收尾款,还惹了一身的腥,差点吃官司。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会来趟这混水。”
黄良翻来覆去吐苦水,把自己和杨展撇得一干二净。我觉得再问不出什么,只好结束谈话。起身离开的瞬间,我发现他的瞳孔忽然放大,这是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的表现。
他果然有什么瞒着没说。
如果他和杨展还有过交集,是为了什么呢?
“对了,你见过阳传良吗?”
他低下头看表,然后才抬起头问:“啊,什么,谁?”
“没什么。”我耸耸肩:“也许还会找你了解情况,到时候再通过赵警官找你吧。”
“哦,你直接找我就行,知无不言,知无不言。”他伸出手来,和我一握。
手心微汗。
黄良之后,我接下来的访问对像是杨展的同事。杨展独自居住,最熟悉他的,就是同系的教授和实验室里的同事及助手了。我绝不相信一个人会毫无端倪地自杀,就算是精神问题,也必然会有先兆,区别只在于身边人有没有注意到罢了。
如果我能了解杨展自杀的原因,也许就抓住了阳传良自杀的隐藏线头。
其实我本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杨展和其同事之间的关系,要比阳传良和同事间的关系淡,这是两人不同的性格决定的。既然阳传良的同事没有觉察出先兆,多半杨展的同事也不会。
结果让我惊喜。
在杨展自杀前,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或者也可以说是同一件。
其一是我在访问所有的人时都提到的。3月22日下午,我收到请柬的四天前,杨展在为大一新生讲述量子物理的基础课时,上到一半,突然离开。没有人找也不是接了电话,而是讲着讲着,一下子停住,呆站了半分钟,然后发出怪异的大笑,扭头离开了教室。此后直到他自杀当天,凡是他的课全都请假,再没上过一堂。
其二是杨展的助教,他带的博士生张芳告诉我的。22日上午,她从物理楼一楼的收信处帮杨展拿了一封信。她和杨展的关系算是很熟的了,在把信递给杨展的时候,就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杨老师,这儿有封从精神病院来的信呢。”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芳瞥了眼信封,这是单位统一印制的信封,所以在信壳的右下脚有单位名称,是一家精神病院。
没想到杨展听了这话,眼瞧着信封,脸色就不对起来。
张芳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了话,也不敢再问为什么。杨展对信封发了会儿呆,撕开信封,里面是封长信,先前张芳把信封拿上来的时候,就觉得里面鼓鼓囊囊的。杨展看着信,表情更加古怪,眉毛越挑越高,仿佛信里写着让他非常惊讶的内容。
张芳觉得自己不合适再呆下去,就悄悄的出了办公室。一整个上午,杨展就再没出过办公室,中午张芳经过的时候,从半掩的门往里看了眼,见杨展依然在捏着信纸发呆。然后到了下午,就出了杨展课上到一半嘎然而止这件事。
“你记得那是个什么精神病院吗?”我提拎着一颗心问。
“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张芳很肯定地说:“我都不知道,还有个武夷山市呢。”
四个半小时后,我坐上了开往武夷山的火车。
第四章 一个人的精神病院
〔白森森的一截,不是手套,而是手。确切地说,我最初看见的是一截指骨,现在用树枝拨了一阵,一个完整的手掌骨骼出现在我眼前。手很小,应该属于孩童,看不见脑袋及身体其它的部位,想必是埋在了更深处。在这样一处荒凉无人的精神病院里,久旱成泽的水塘中,出现了一具白骨。〕
晨五时五十三分,我混身酸痛地从充满了隔夜味道的火车车厢里钻出来,站台上空气湿润,有泥土味,肯定还混着共它什么味道,但闻着就是比车里干净。
雾气濛濛,水泥地湿漉漉的,不知是露水还是半小时前下过细雨,更有许多地方泛着油光。相比上海南站的窗明几净,这里更让我有真实感。
几十名头戴同款遮阳帽的旅客从我两侧走过,没入前方的地道里。我跟着他们,走出火车站。
游客们很快被举着旗子的导游接走,只乘了包括我在内寥寥几个散客。武夷山市到武夷山景区还有十多公里,热情的黑车司机挨个贴上来问去不去武夷山。我打发了几拨,走去广场对面的肯德基吃早餐。
来之前我在网上查过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没有信息,想必是太小了。在餐厅里坐定,拿了手机拨打当地的114,问精神病院的电话。
“对不起,电话没有登记。”接线小姐回答。
我把汉堡吃完,从背包里把阳传良的小本子拿出来细细翻看。不是为了想在里面找什么线索,纯粹打发时间。那里面记的东西很有意思,边看边琢磨,海阔天空地瞎想,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八点钟的时候,我走出肯德基,在门口招了辆出租车,让他带我去最近的邮局。
司机开了几米停下来,挠挠脑袋,说:“算了,我也不黑,看见没有,就在对面。”
三十米外,就是火车站邮局。
“谢谢啦,像你这样的司机,现在可不多啦。”我说。
“哪里的话,我们这儿的都这样,不黑人,不像大城市里的,只奔着钱去。”
他刚才的犹豫我看在眼里,嘿然一乐下了车。
进了邮局,我走到卖邮票信封的柜台,问有没有武夷山市黄页。电信公司和邮局该都有黄页供市民查阅。
“只有南平市黄页,八十八元一本。”长着青春痘挂着实习标牌的女孩回答。
南平市是武夷山市的上级市,南平的黄页,当然也能查到武夷山市精神病院。
“我就是查一个地址电话,武夷山市精神病院的。没有免费查阅吗?”
“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有这个精神病院?”女孩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说:“那边有一本免费的,但是很旧了,电话都不全,你不一定找得到。要不你先找找看,我这里不方便拿出来让你查,要么就得买。”
我自然是先去翻旧的,真的买一本黄页,砖头一样厚,查完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