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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上,才到窗边,就见那屋子里有两个人影被烛火映上了窗纸。
继而,有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很低沉,带着重叹。
她说:
“走了?”
那宫女回:
“走了。”
仅两句对话,而后便又陷入了沉寂。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房门又开。
孤独症后撤了一步,借着一个圆柱掩起身子,再探目出去,见出来的人还是那个宫女。
这一次他没有再跟,而是看着宫女步步走远,直到进了下人住的偏室,这才又转出身子,重新往那窗边倚去。
画
后窗是嵌了道很小的缝隙的,顺这缝隙可将屋子里看出个大概来。
孤独症发现这原来是一间佛堂,虽然在外头看去是连着主屋,但实际是里面是分封开的。
其实说是佛堂也不甚准确,这里头只是感觉上比较清素、而且还有着袅袅的焚香味道而已。
实际上,却并没有任何供奉,甚至连尊佛堂都没有。
他看到堂内还站着一个女人,身量比刚才那丫头略高些,却也更瘦了点。
女人只见侧影,看不出年纪,像是三十多,又像是四十多,可若再恍惚些,却又像是才二十出头。
她着了一身纯白的裙装,上面没有一点花色,款式也很普通,连多余的配饰都没有。
除去衣裙是白的,还有颈链,也是细白的珍珠,耳饰、头饰,全都与衣裙连为了一体。
孤独甚至觉得这人是在给谁带孝,这摆明了就是一身孝服,不然绝对不会有人在平日里做这打扮。
他对这女子产生了兴趣,不只是因为她奇怪的装束和猜不透的年龄。
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总是会给他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包括她那一副几乎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与自己甚至如出一辙。
再看去,却见那女子已经走到前方的案前。
然后伸手,往墙边扯了一下,正对而对的那一面墙上突然就现了一副画来。
孤独症微愣,这才反映过来那墙多半是有机关的,也不知她按到了哪处,那画就会随之展现出来。
好在屋中烛火够明,即便是在侧面,也能让他把那画中内容看出个究竟来。
画中人——是他
可是这一看,却又令自己陷入了层层迷雾之中。
那画上的人——就是他。
孤独症眯起眼,将全部注意力都往那画中集中了去。
画上的自己是在西夜时的模样,穿着的也是典型的西夜服装,彼时正坐在四人抬的藤椅上半闭着目,不见任何表情与思绪。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人画过这样一副画像,坐在藤椅上在王宫里到处走动,这是他在西夜时最常做的事情。
没有什么目地,只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
哪怕他只是坐着,哪怕走动的只是那些抬椅的人。
这样想时,但见得那白衣女子已经轻步上前,再抬手臂,裙袖滑落,露出了纤细的腕。
有一只白玉镯子一下就滑至了肘间,她略低头看去,竟像是才发现镯子会滑到此处。而后开口自语,道:
“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再回过神来,手臂继续往前探去,像样子是想去触摸那画上的人。
可惜中间隔着桌案,画也挂得高了些,根本没可能碰到。
她失望地将手臂收回,再自然垂下,孤独症觉得这女子是该落泪了,但其却只是又重重地叹了一声,并没有眼泪下来。
明明哀伤,却不见泪,这是大悲到极限的表现,他懂。
“天冥……”有幽幽的声音传来,是在唤一个名字。
那种唤很奇妙,明明出声的人就在眼前,却似隔了千里万里,那般的空灵。
“天冥……”她再叫,声音打着颤,很热切地呼唤,却也只是徒劳。
“今生还能见到我的天冥吗?”女子跌扶在案边,直望着那副画像,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问己。“好不容易安插了眼目在西夜,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提防着是否会被人发现而对你不利。可是这样做不为别的,只是想把你的样子记牢,然后再回来给我一张属于你的画像。”
褚天冥
女子幽幽的轻叹伴着话语同时而出,竟说得孤独症的心里揪揪地疼。
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可是牵动却似乎与生俱来,会让他觉得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就应该会有这样一种表现。
思绪间,女子已经转了身来,不再去往那画像处看上一眼。
她踱步,到了门前,看样子是要出去了。
可又舍不得,几次欲转头再看,却又被自己生生制止。
终于还是落了泪来,而后自语:
“不看也罢!不看也罢!失去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罪孽,我没有办法原谅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人,哪怕是曾经的深爱,可是爱不抵痛,再滔天的爱也没有办法将这一切罪孽冲洗干净。天冥,你看着吧!娘会给你报仇,也会给……给他报仇!”
一番话毕,女子再不于这屋中逗留。
伸手开门,决绝而去。
被重摔过的房门咣当当地响了几声,不多时,便复了平静。
屋内烛火未熄,那副画像也没有再收回去。
孤独症神使鬼差般就推窗而入,一直奔到那画像根前,再从头至尾仔细地瞧了一番,更加确定是自己没错。
刚才那女子管画中的自己叫什么?
天冥?
东蜀皇族姓褚,那么,褚天冥,就是他的名字吗?
好像有一段记忆在脑子里不断地翻腾开来,虽然怎么也抓不到头绪,可是却又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娘……如果他就是褚天冥,那之前的女子会是他的娘吗?
她说要报仇,一个是给这画中人,那另一个又会是谁呢?
孤独症只觉得头痛欲裂,那些已经被遗忘的记忆正在拼了命的想要挤开记忆的闸门重新回归正位。
他在画上留下痕迹
可是大门却依然紧闭,誓死捍卫着最后一道防道。
终于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脑子里能够拥有的,还是自西夜的药坛中站起身之后的记忆。
关于东蜀,关于母亲,关于褚天冥这个名字,他所能有的,仍只是微透着熟悉的陌生。
绕过桌案,直立于那副画像的下方,孤独症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是抬起手,将食指塞入口中用力一咬。
一小汪鲜血刹时间就涌了出来,渐渐地于指腹上熨开。
孤独症将染了血的手指按向那画的右下角,就像是盖章一样,在画上留下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痕迹。
做完这些,似乎他这一趟皇宫之行就该告一段落。
至少今天没办法再探究下,因为,天就快亮了。
正准备出屋然后原路返回,可人还不等到院墙之下,就听得门外头好像是有一个极轻极急的脚步声在一点点的靠近莲院儿。
那声音很特别,不光明正大,也不磊落风行。
是带着点点小心、试探还有琢磨的脚步,他在听去时,甚至想得到那脚步声的主人该是怎么样一副阴森毒辣的表情。
孤独症立即决定放弃马上离开的打算,转而寻了个隐蔽之处把自己再度藏了起来。
门外来人的动作很利落,若不是碰巧有孤独症在场,怕是没人发现得了这一处异动。
那人就会跟他的到来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如入无人之境。
正想着,宫门外发出了一下极轻的抖动衣料的声音。
随即有人翻墙而过,轻飘飘地落到了一片茶花之中。
阿神
他看到那是一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着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衫,双手修长,比例看去有些许的不协调。
这到还好,深夜行刺这样的事虽算不上普通,可也不是那样骇人听闻。
可是令孤独症感到惊讶的是,在那男子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条足有手臂粗数丈长的大蛇。
三角型的蛇头,急收细拢的蛇尾,那是巨毒的象征。
他对这种东西太熟悉了,蛇在他从小到大的生活中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
特别是这一种,他叫不上准确的品种,但是西夜人都叫其“阿神”。
阿神是西夜特有的蛇,或者说,是西夜王后最擅长使弄的那一种。
孤独症没想到在这中原的皇宫里会看到阿神,更没想到阿神任其为主的,竟是一个中原模样的男子。
他可以理解这种蛇在西夜出现,甚至如果有除了王后之外的西夜人会驭蛇,他也不会太过惊讶。
可是如果这种异术被中原人所掌握,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虽说心奇,可是眼下状况容不得他再做细想。
因为那使蛇的男子正带着他的阿神一步一步往宫院深入而去,目标直向正面居中的一间屋子。
孤独症知道,那地方一定是白衣女子住的,她是主人,理应居正堂。
一人一蛇于那屋子前的汉白玉石阶处停住,而后双臂交叉抬向胸前,一双修长的手开始灵活又有规则地律动起来,像是女子的舞。
但孤独症明白,那不是舞蹈,而是对阿神的一种指挥。
果然,那人刚动,身后的巨蛇就已经有了反映。
有人来救
只见其上身向上一挺,竟一下子直立起来,然后蓄满了力量,猛地调整方向,将蛇头直探向窗口。
与此同时,那使蛇人手臂向前一挥,让阿神顺着自己的手臂破窗而入,直朝着屋子里头就冲了进去。
孤独症暗道不好,身子一弓,作势就要跟着进去救人。
可是人刚刚窜起,却见那主屋的另一头突然也有人影一闪,动作十分之快,猛地往前一扑,一把就抓住了那蛇的尾巴。
蛇身极滑,仅用手抓根本是徒劳。
那人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在手臂探去的同时,又从衣袖内顺了一把匕首出来,又狠又准地就往蛇身里插了进去。
孤独症微愣,暗道好个勇猛之人。同时也收住了身势,准备先看看状况,并没有再冲过去。
那刺蛇之人是个将士模样的打扮,带着头盗,看不出年纪。
但是身手非凡,十分矫健。
阿神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受袭,疼痛让它暂时放弃了既定目标,转而回过身来往袭者身上卷去。
来人再猛,到底还只是凡人,那蛇不但卷上了身,还照着他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了屋里主人,只见那白衣女子匆匆地披了外衫朝着已经被蛇冲破的窗口而来,正准备探问是什么人如此造次,却在与那被咬中的将士着了一面之后大惊失色。
她的惊讶全部落在孤独症的眼里,可那个将士却是背着身的,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可是很显然,白衣女子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一阵恐慌。
阿神在咬了人之后不在盘缠在他的身上,而是转而爬回主人脚边。
莲妃的异样
那将士一见摆脱了束缚,也顾不得被蛇咬中的那条手臂已经在瞬间之内失去知觉,赶紧踉跄着冲了几步,而后翻墙就走。
驭蛇人见行动已经失败,再不敢多留,他似乎很怕被白衣女子看到自己的脸,急急忙忙地就退到了暗处。
可是却还是不甘心,手腕一翻,又指使着已经受了伤的阿神去追那逃走之人,然后自己一闪身,晃动身形,自夜色中渐渐远去。
其实白衣女子根本就没心思去看他,她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个逃走的将士那里。
见其跑了,她甚至急匆匆地从屋子里追了出来,然后冲着那人跑走的方向大声地喊:
“等等!你等一下!”
可是人家成心想跑,哪里还会理她的叫喊。
再说身后还有一条毒蛇在追,几乎是女子的声音刚一发出的同时,人就已经翻墙而过了。
孤独症也顾不上再理会这女子,不管那将士是什么身份,他到底还是救下这位莲妃一命。他觉得自己应该跟过去看看,必要之时出手相救。
他知道,被阿神咬过的人,这世上只有两种方法可以救命。
一是喝下西夜那种以人为药引子的汤,二是在伤口处覆上他的血。
当然,这两种东西都不是轻易就有,而且也要及时,如果过了半个时辰,就算是天神下凡,人也没救了。
他翻出院墙时,那条爬行速度极快的大蛇已经将受伤的将士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