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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用冰,另买两盆便是,何必非要搬孟瑶屋里的,知梅不服气,正要开口,却听得孟瑶冷声道:“谁叫我不快活,我也定会让他不快活。想用冰,自个儿拿钱买去,难不成才给我添了堵,又来算计我的物?”
这话实在算不得恭敬,贺老太太想斥责她,却理亏在前,嘴张了又张,还是没敢开口。
就在贺老太太灰溜溜地准备离去之时,小言回来了,进门唤了声“少夫人”,忽见贺老太太也在,便打住了。
孟瑶眼望着贺老太太,示意小言照实讲来,道:“若真个儿给了我没脸,便就地将那贱婢打死。”
贺老太太吓白了脸,慌忙道:“媳妇,使不得,那丫头一死,济礼受贿的事便坐了实,咱们贺家可就完了。”
孟瑶冷笑一声:“拼个鱼死网破罢了,好过任人欺辱。”
贺家的奴仆,一多半是孟瑶的陪嫁,只听命于她,若她一声令下要打死王姨娘,还真没人拦得住。贺老太太真吓着了,双腿一软,一个站不住,歪倒在地,口齿打架,讲不全话。
孟瑶叫过两个媳妇子,将她扶起,搀到榻上,暗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将贺济礼逼入险境的,可是她老人家自己个儿。
贺老太太不肯躺下,也不再想听小言的禀报,直接拉住孟瑶的手,朝外走,道:“咱们去后罩房,我将济礼交给你,要打要骂,任由你。”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媳妇,你饶贺家一条生路,我再也不敢了。”
即便贺老太太是真被吓出了几分悔意,孟瑶仍恨她这一把眼泪——明明是她欺人太甚,这一哭,旁人反觉着是孟瑶这儿媳的不是。
孟家陪嫁来的几个媳妇子,比丫头更懂人情世故,一见贺老太太落泪,举着汗巾子就上去了,干脆利落地抹掉她脸上的泪,大声道:“大少爷再不争气,也是您的儿,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外面侍候的下人,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等到贺老太太挂着泪痕出来时,她们心里想着,那是被贺济礼气的,脸上就没了异样表情。
一行人由贺老太太打头,穿过第四进院子,来到后罩房;孟瑶命仆从留在角门口,仅带了知梅和小言,随贺老太太行至西北角。此时王姨娘所住房间的门,已经开了,里面的狭窄空间,被一架未上漆的木屏风,隔成了前后两段,屏风上,搭着几件女人衣裳,屏风后,隐约有人影晃动。
孟瑶没来时,已猜到了结果,但亲眼见到,仍旧气得慌,一双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长长的指甲,陷进了肉里去。
贺老太太见到那几件衣裳,慌了,忙朝屏风后喝道:“还不赶紧滚出来受罚?”
屏风后一女子,应声而出,正是王姨娘,她身下裙子仍在,上半身却仅着一阑裙,那阑裙,虽顶个裙名儿,却并非裙子,而是背心式样,前开襟,肩开裆,全凭几根带子松松系着,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
贺济礼紧随其后,走出屏风,他身上的衣裳,倒是穿得整整齐齐,只是额上有明显汗珠,面上带着喜色,让孟瑶银牙紧咬,恨不得上去撕了他。
贺济礼一抬眼,瞧见了她,欢喜叫道:“娘子,真是意外之喜……”
第二十一章 缺失的理由
喜色,他脸上有喜色!除了喜色,还是喜色!孟瑶仔细看了又看,欲寻出一丝愧疚或悔过,但却失望了,没有。她忿然转身,不理会贺济礼在身后的辩解,快步走回三进院,吩咐几个陪嫁,收拾物品,准备回娘家。
贺济礼从后赶来,瞧见满屋子的下人,已开始拖箱子,收陈设,他吃了一惊,忙问道:“娘子,你这是作甚?”
孟瑶坐在厅中主座上,一面叮嘱下人们,莫要落下了陪嫁物品,一面轻描淡写地回答贺济礼:“回娘家,和离。”
贺济礼心想孟瑶定是生了误会,赶忙自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道:“娘子,你瞧,王姓丫头的卖身契,齐家的赠与文书也在上头,全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
孟瑶扫都不扫一眼,漠然道:“与我何干?”
贺济礼不满了,道:“你也是贺家人,有甚么比贺家的安危更重要?如今卖身契找到了,你该高兴才是。”
孟瑶斜了他一眼,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贺济礼摸了摸他挺拔的鼻子,仔细想了想,(炫)恍(书)然(网),忙发誓赌咒道:“我与那丫头没甚么,她之所以除了衣衫,皆因我要搜她身上藏的卖身契。”
“哦——”孟瑶把尾音拖的很长。
“你不相信我?”贺济礼急了。
孟瑶摇头,道:“我相信。”她嘴上说着相信,却并不让收拾物品的下人们停下来,贺济礼奇怪道:“既然相信,那你还要走?”
孟瑶盯着他的眼,道:“搜出卖身契,不是‘意外之喜’么?那正事儿是甚么?你又为何会进了她的房?”
此话乃是孟瑶从最初,一直持续到现在的疑惑,贺济礼听后,支吾起来,反复就一句话:“我同她没甚么。”
至此,孟瑶断定,贺济礼的原意,是要收用王姨娘,只是衣衫脱到一半,意外发现卖身契,这才临时转了意图——这与他口中的“意外之喜”,正好对上。
思路清晰,推断有理,孟瑶却越想越伤心,忍不住落下泪来。
知梅知道,孟瑶一向好强,不喜旁人见到她的软弱,遂令下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儿,将她们带了出去。
自孟瑶嫁到贺家,贺济礼还是头一回见到孟瑶落泪,刹那间就慌了,鞠躬作揖,哄道:“娘子,你别哭呀,我真与她没甚么。”
反复就这一句话,孟瑶哪会理他,仍旧默默流泪。
贺济礼急得团团转:“娘子,莫哭了,我与你买身新胡服。”
“娘子,我与你买胭脂,四两银的,四两银的。”
“祖宗,你要甚么,我就与你买甚么,求你别哭了。”
………………
孟瑶静静地哭完,抹干眼泪,擦净泪痕,起身,朝外唤道:“磨蹭甚么,赶紧进来收拾东西,再使个人先回孟府,知会我娘。”
贺济礼赶到门口,推开欲进来的下人,再哐当一声,将门关紧,张开双臂拦住,道:“不许走。”
孟瑶气道:“既然不想让我走,就将钻丫头房的原因讲清楚,不然你拦得了我一时,拦不住我一世。”
“我……我……”贺济礼吞吞吐吐一时,急道:“娘子,我对那丫头,当真无意,你就信我这回。”
讲的是一回事,其实有不同,孟瑶听出来了,问道:“果真无意收她?”
贺济礼重重点头。
“那你进她房里去作甚么?”孟瑶继续问道。
关键时刻,贺济礼又卡壳了,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孟瑶暗恨不已,伸手大力推开他,开了门,叫陪嫁们进来,继续收拾物品。
贺济礼上前阻拦,可拦了这个,挡不住那个,挡了那个,又拦不住这个,慌乱一时,忽地生出妙计,转身跑出去,一气冲到大门口,给守门的小厮下了死命令,不许放孟瑶以及孟家的陪嫁出去。吩咐完,又奔至后门,照样吩咐了一遍。
很快,孟瑶那里就收到了大门被锁的消息,因为她派去孟家送信的媳妇子,在门前被拦住了。孟瑶使人去骂了一回,但守门的小厮,还是她未嫁过来时,贺济礼亲自买的,因此对贺济礼极为忠心,他们虽然出于对孟瑶的尊重,任由来人骂着,可死活也不开门。
孟瑶又使人去后门打探,遇到的却是同样的光景,她气愤非常,将贺济礼骂了百遍,但却无济于事,只好让陪嫁们暂将箱笼归位,等候机会。
此时,贺济礼又奔到了贺老太太房里,给她也派了任务——盯住孟瑶,不许她回娘家。
卖身契既已找到,贺老太太本是想即刻回乡下的,但一听说孟瑶要和离,想着娶个媳妇不容易,便放弃了回乡的打算,满口答应贺济礼,一定将她看牢。
随后的两三天,贺老太太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搬个小板凳,守在院门口,一盯通往第三进院子的角门,二盯院侧的夹道。到了晚上她要歇息,便叫丫头们代劳。
这几日里,孟瑶无时不刻想要出去,然而贺济礼管教下人也很有一套,不但看门的不受威逼利诱,连守角门夹道的小丫头,买菜的媳妇子,采办的夯汉,都一心向着贺济礼,不肯收孟瑶的贿赂替她办事。
孟瑶曾想过让小言帮她捎信儿,不料也被看门的拦回来了,这让她痛恨贺济礼之余,也不免对他管家的才干,生出几分佩服。
贺老太太这几日,朝第三进院子走得勤,这日她又来劝孟瑶:“媳妇,那丫头已然卖了,当时人牙子(炫)就验过身,确实还是(书)女孩儿家,既然济礼(网)与她没得干系,你何不就此罢了?”
跟来的一名媳妇子,也来劝孟瑶:“少夫人,要想男人不偷腥,只能靠管束,哪能指望他们自觉。恕奴婢讲句逾越的话——大户人家的男人,不朝家里收人,已属难得,若连他们的想头都要计较,这日子可过不下去。”
“你的确是逾越了。”孟瑶侧头,吩咐一旁侍立的陪嫁们:“拖下去,掌嘴。”又叮嘱:“到前面院子去打,叫那起子眼里没主子的奴婢,都长长记性。”
贺老太太认为处罚太重,很是不满,责道:“媳妇,你与济礼斗气,何必迁怒下人?还要拖到我院子里去打,是想让我没脸?”
孟瑶笑道:“老太太多心了。”讲完,陡然变脸,怒道:“成亲未满半年,即便只有想头,也是罪过。”
贺老太太吓得浑身一哆嗦,纵然明白这话其实是讲与她听的,也不敢再吱声,任由孟家陪嫁们将那哭天抢地的媳妇子拖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闹和离
自从那多嘴的媳妇被拖下去扇了嘴巴子,贺老太太被唬住,有些日子不来烦扰孟瑶,让她清静了两天。
这日孟瑶在房内坐着,照旧烦恼如何出府,一陪嫁媳妇叹道:“可惜看门的几个小厮,个个都会拳脚功夫,咱们陪嫁过来的夯汉虽有四五个,却仍打不过他们,不然硬闯出去也好。”
知梅驳她道:“虽然少夫人想和离,但出去后也一样要做人,怎能不顾及些体面?”
孟瑶听她们讲得热闹,苦笑道:“你们太小瞧了大少爷,他早想到这层了,称,若我硬闯,即便出去,他也不给休书。”
和离与休妻,听起来很不一样,一个是女家休夫,一个是男家休妻,其实女家并无资格写休书,就算是和离,一样要由男方出具休书一封,才算是真了结了夫妻关系,故此贺济礼能讲出那般威胁孟瑶的话来。
这可真是出不去了,屋内沉寂下来。
孟瑶因为灰心失望,和离的愿望又达不成,于是决定在贺府实行“你不让我快活,我也不叫你好过”的策略,利用管家大权,先将全府上下的用度减了一半——她院里的人除外。
贺济礼每月拨给后宅的钱本来就不多,这下去了一半,光景可用艰难二字形容,连一向节俭的贺老太太,都有些吃不消了,更别提爱乱花钱的贺济义。
这日中午,自王姨娘事件后就留在二进院的小言,为贺老太太端上午饭,一盘老菜叶,一壶热开水。
自从贺济礼发达,贺老太太已多年未受过苦,哪里咽得下这个,立时抱怨不停。但因孟瑶只减了主子的用度,未动下人的份额,因此屋内静悄悄,无一人附和。
贺老太太自唱独角戏,没得趣味,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孟瑶那里她不敢去,贺济礼还未归家,只有远行至归田居,来看望贺济义。
贺济义嫌热,午饭就摆在葡萄架下,他见贺老太太这时候来,有些吃惊,一面扶她入座,一面问道:“娘这样快就吃完了?”
贺老太太还没吃呢,如何作答,只摇了摇头,朝饭桌上看去——一盘切片酿肚子、一碗血粉羹,一盘炒青菜,还另配了一壶酒,这菜色也算不得丰富,但对比贺老太太的那盘老菜叶,却好过许多。
贺老太太万分惊讶:“甚么削减全府用度,敢情只减我的?”
贺济义并不知贺老太太饭桌上的光景,道:“我的也减了,以往至少还有一盘辣辣的肉片子,极为下饭……”
贺老太太听不下去,打断他道:“你瞧瞧我那里,只得一盘老菜叶,一壶热开水,你嫂子摆明了不叫我好过。”
贺济义一听,连忙叫人添了碗筷,邀贺老太太同吃,频频与她夹菜。他是心疼老娘的,却不好意思隔空责怪孟瑶——谁叫他桌上的菜色,比贺老太太丰富许多呢?
嫂子他不敢责怪,亲哥哥却是敢的,遂向贺老太太道:“我哥手里捏着大把的钱,也不说将些出来,与你自买饮食。”
贺老太太摆手道:“他把过的,我没要。”
贺济义奇道:“这是为甚么?”
贺老太太瞅了瞅桌边侍立的丫鬟,小声道:“后宅克扣下来的那些银两,全落入了你嫂子处,若你哥另取出钱来贴补,只怕她要偷笑了。”
这是担心孟瑶占便宜呢,贺济义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