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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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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炎轻咦了一声,“这不是上次的敕令使符政大人么?想不到这么久了,符大人居然还逗留在剑门关?”
符政面沉如水,“承蒙莫帅关心,符某得风将军庇护,侥幸留得命在,得以见证今日。”
“见证什么?今日各位将军违背军法,踞门不开,公然谋害主帅的行径?”莫炎笑了笑,“符大人既然在,大约少不了帮凶这个名号了。”
符政脸色一板,喝道,“请大司马慎言!”
莫炎冷笑一声,语气倏然不客气起来,“符政,你还没资格教训我!”
符政气的脸色青白,手指着城下的莫炎,嘴唇翕动个不停,却一时怒极说不出话来。
莫炎不再看他,转而迎上风镇羽的视线,“风将军,我平素带你不薄,今日你却叛我。”
风镇羽往前跨进一步,遥遥对着城下拱手,道,
“莫帅恕罪,今日之变……并非风某刻意为之,而是不得不为。”
莫炎冷冷的一哂。
只听杂乱的马蹄声响,身后有骑兵纵马跟上来,十几个愤怒的声音同时对着城头喝道,“不知廉耻!”“忘恩负义的小人!”“风镇羽阴谋夺权,你们都瞎了眼么!”……
城头的几十名大小将领们脸上露出尴尬难堪之色,却无人应声。
风镇羽的脸上平静异常,等城下骂声稍弱,这才又拱了拱手,继续道,
“末将在帐下五年,莫帅的种种恩义,末将一直铭记在心。只不过末将是兀兰的将领,食的是兀兰的俸禄,效忠的是兀兰皇廷,今日为了陛下……”他顿了一下,“也只有得罪莫帅了!符大人,宣旨罢!”
符政神色冰冷,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皇室火漆封印的羊皮卷纸,唰的展开。
刚硬的声音在清晨的风中飘散——
“奉皇帝陛下敕令,护国大司马莫炎行止骄矜,罔顾国纪,屡次抗令,孰不可忍。兹剥夺其一切官爵,逐出边境,永不录用。
元帅一职由协风将军风镇羽暂领,敕令使符政任监军。
军中有抗令者,斩。”
鸦雀无声。身边的将士们惊呆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一声落地的闷响,羊皮卷纸从城头扔下来,符政冷冷的道,“莫炎,敕令在此,给你看个清楚罢。”
沉默片刻,身后的李延万夫长纵马过去,将地上的敕令捡起来,交给莫炎。
泛黄的羊皮卷纸被再次缓慢的打开了。
果然是与宣读字句一般无二的内容。国玺印章冷酷的矗立在文字的下方,印出大块触目惊心的血红。
莫炎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忽然低声问道,“易昭,我们是哪天从临川出兵的?”
我闭了闭眼睛,回答,“四月一日。”
当日的记忆是如此的鲜明,无论如何,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日子。
“四月一日啊……”
耳边听到莫炎喃喃的念着,我觉得有些不对,顺着他的视线注视过去。
他的手指在敕令边缘轻轻划着。指尖落处有一行小小的撰官记录,写在极不显眼的边角处——
“皇帝敕令四零九号。大陆历七二三年四月一日书。”
看清楚的瞬间,我的心里好像泼了一盆凉水,通体冰冷,五味杂陈。
四月一日,世间只看到三十万军马出城的踌躇满志,却看不到在风光背后,皇帝在临川宫廷秘密写下的敕令。
一双翻云覆雨手,自古无情帝王家。
以前学习大陆风俗的时候,曾听说兀兰国有句俗语,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今日的场面,可以说是这句俗语的现实演绎么?
凝视着那行字迹,莫炎的眉宇间一片萧索。
凝视着他的侧面,我心中怅然若失。
“昭将军,李万夫长,各位千夫长,此次夜袭大胜的英勇将士们!”
耳边忽然传来风镇羽的声音,慷慨激昂的道,
“此次事变,只逐一人,与其他将士无关。今夜各位以少击多,获得我国对狄支有史以来的重大胜利,各位的功绩有目共睹,归营后各有封赏!”
身边的李延一动不动,只是斜眼看着城上。
身后的几百名将士听着封赏许诺,面无表情。
莫炎静默了许久,问,“易昭,你如何打算?”
我不回答,只是望着城上。
等了一会,见我不说话,莫炎继续说,“名义上是逐出边境,但是现在剑门关挡在前方,身后是十几万的狄支大军。我们这几百人的处境……你明白么?”
我依旧不回答,过了许久,说,“临川让我恶心。”
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不置可否的回过头去。
见城下无人响应,风镇羽自嘲的笑了笑,也停止了演说。
作手势令小校送上一坛酒,他站在城头,满满的斟了一碗酒,迎风举起,“在下敬莫帅一杯,送莫帅上路。”
莫炎勒住躁动不安的坐骑离火,神色漠然的伫立城下,看着风镇羽仰头把酒喝干。
霍平跟在风镇羽身后大咧咧的走出来,抢过一碗酒几口喝干,砰的把酒碗在地上砸的粉碎,朝天大吼一声,“老子闷气啊!”
站在旁边的符政脸色微微一变,正要抬手,风镇羽在背后拉住了他的衣袖。
只听霍平对城下叫道,“莫帅,今天早上传过来的消息,内省划拨的粮草已经在路上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吵了。霍平在这里给你赔罪。”
话说完,他又仰头喝光一碗酒,退了下去。
后面跟上来的是展云。
他一言不发的端起一碗酒,走近垛头,把整碗酒泼下城墙大地。
“飞鸟未尽,良弓早折,狡兔尚在,走狗已烹。祭酒苍天,其人何辜!”
几年都不说一句话的展云突然开口,周围将领士兵无不悚然动容。
“放肆!”符政勃然大怒,喝道,“来人啊!把展云……”
风镇羽抢上一步,“展将军喝醉了,你们几个把他扶下去。”
立刻上来几个亲兵推推搡搡,展云一声不吭,冷笑着被拉下城头。
跟随其后,一个个的大小将领走上来,带着各种不同的神色望着城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复同样的敬酒动作,碗到酒干。
不多时,一轮已敬酒完毕。
“戏演完了么?演完了我们就走罢,不劳相送。”
莫炎冷冷的说着,拨转马头。
我神色复杂的回头凝望。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巨大的剑门关牌匾上,黑底金字耀耀闪光。
想起这两个月军旅生涯,剑门血战,舍了性命的夺回这峻岭雄关,却不料落得如此结局,心中一片苍凉。
我咬了咬唇,扬声道,“李万夫长,借你的马一用。”
莫炎一怔回头,“你要作什么——”
趁着两马并行的时机,我已经借力跃上李延的战马,
“李万夫长,拨马回头!你的肩膀借我一下。”
李延依言行动,胯下骏马朝着剑门关飞奔而去,我借着他肩头搭弓,指套勾弦,对准剑门关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一百二十斤的硬弓。
绷紧的弓弦吱嘎的响,弓身弯成满月。
城头将领大惊失色,纷纷躲藏。风镇羽脸色苍白,却拒绝了盾牌遮掩,固执的站在城头。
以为我要杀他么?
杀他有什么用?杀了他就能再夺回一次这剑门关么?杀了他就能抹消这片大陆上所有丑恶的争权,杀戮,背叛么?
夺夺的声音响个不停,不远处的大地钉满了城头飞下的乱箭。
我凝视那巍峨雄关,眼中再无他物。
剑门关,剑门关。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看到这三个字!
铮然震响,连珠箭流星般激飞而出,疾如长虹贯日。
我抛了弓箭,拨转马头,不再看一眼。
身后,巨大的牌匾轰然坠落。

《风寂沙》(34)
好冷。
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 浑身泛着寒气; 如坠冰窟之中。
身上的毯子明明裹的很紧; 却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水……”
是谁在呻吟? 那干涩的梦呓声音; 是我么?
好像有东西在眼前晃动,极力的想睁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靠近的又是什么?好温暖。
“抱住我。” 模模糊糊,仿佛从天际传来的声音。我不自觉的靠近那物体,抱住它; 不住发抖的身体渴望着温暖的抚慰。
似乎有个温软的东西贴上唇; 甘甜滋润的清水哺入口中。
那甘美的感觉让人忘记了一切,身体遵从着本能,贪婪的索取着。
一只手探上额头; 那手掌好凉。耳边传来低声的叹息。
周围似乎一直在颠簸,神智有时清醒,有时昏迷。
周围的环境变动得很剧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也许喊杀声震天,下一次却或许突兀的安宁下来,静得可以听见风的呼啸,草的低喃。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明。
厚重暖和的毛毡垫在身下,阻隔了地面粗砾的砂石和碎草茎。头顶辽阔的苍穹笼罩着苍茫大地,薄云笼罩的星辰或明或暗。
有只手伸过来,将滑落的军毯往上拉了拉,盖上胸口。
我侧头,对上那双比星辰还要亮的眼睛。
跟记忆中的脸庞不一样了。
不仅瘦了许久,向来注重仪表的人,现在下巴却长出了凌乱的胡渣。只有声音一如既往,依旧带着微微上扬的,漫不经心的语气,“你这觉睡得可真够久的。”
“……很久了么?”我有些吃力的坐起来,瞥了眼周围。
头顶依旧是那片星空,此刻所在的广袤土地,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处草原了。取代风吹草低的繁茂景象,如今身处的地方全是突出地表的嶙峋石块和稀疏的草茎,巨大的断崖,风化的岩石,半人高的荆棘丛随处可见。
一阵风刮过,被大风卷起的碎砂石拍在脸上,我呛咳了几声。骤然的变化让我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是了,想起来了。
那天剑门关事变之后,被阻隔在关外的几百人被迫转往北行,一路风餐露宿,艰难辗转,却还是没能够躲过狄支探哨的耳目。
之后的第五天,这支辗转在荒原的流浪队伍,终于被狄支的轻骑兵大队从后赶上。
我忍不住低头看自己被绷带层层包扎的身体。
记得很清楚,交战的当天,这不争气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再然后……
“别看了。只怪你自己在剑门关下逞强开弓,害的伤口崩裂不说,居然还想拖着这种身体上战场。”莫炎坐在旁边,语气淡淡,
“不久就跌下马昏过去了。当晚就开始发烧,一直睡到现在。”
“……哦。”
他盯住我,皱眉,“除了‘哦’之外,难道没有别的话好说的?”
我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布,想了想,说,“我饿了。”
※ ※ ※ ※
一壶马奶放在眼前。
还有几块瘪瘪的干粮,硬得像石头的豆饼。连咀嚼的动作都异常消耗牙力。
我辛苦的把面前的东西一扫而空,抬头却看到莫炎盘腿坐在身边笑。
“笑什么?”我瞪他。
他忍了笑,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三月的时候,你曾经因为“行事有碍风化”被关进水牢三天。”
我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
“放出来那天我去接你,你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问,只管大吃。”
“喂——”
正要反驳,当日之后的种种情景突然闪过脑际。
马车之中的顶撞,搏斗,绳索,所谓的惩戒,阴暗寂静的车厢,透过窗帘的窥伺眼神……
——虽然隔了这么久,有些事还是无法忘记,无法磨灭。
我的心里泛起阴影,把盛着马奶的壶往地上一放,不再言语。
莫炎大约也想到了那天他自己做的事,沉默下来。
相对安静了很久,他仰头看天,轻轻吐了口气,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我没有表情的注视着远处被吹得四处滚动作响的石块,在风中瑟瑟发抖的丛林。喀喇一声,一株细小的胡杨被狂风刮倒在地,裂开的枯枝对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
“……果然不错的天气。就是风好像大了点。”
“……”
“……”
他突然捉住我的手。
“你……”
挣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办法挣脱,握住手的力量反倒越发大了。我瞪过去,他的视线却还是看着天空,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似的。
正想一记手肘给点教训,他却先说话了,手指压在唇边。
“嘘,你看那边的鹰。”
沿着所指的方向,几座巨大的高崖出现在视野里。
“注意看右边山上,凸出来的那里有几个小黑点。”
我凝目望去,上上下下望了半天,终于在高崖顶处看到几只黑色的模糊小点。
“……那些是鹰?”目光充满了怀疑。
“唔,是岩鹰。专门栖身在怪石嶙峻的高山之中,是鹰里最为凶猛敏捷的品种之一。”
我瞥瞥他,“这么熟悉?莫非你在临川的时候也驯养过这个品种?”
莫炎笑了,“你肯定没有驯过鹰,一听就是外行说的话。”
我低哼一声,“无非是彰显奢侈的贵族爱好。劳民伤财,我们易水可不流行。”
“倒也不是纯粹为了显露奢侈。”莫炎打断话头,倚着身后的大石头笑道,“兀兰风气尚武你是知道的,驯鹰就是贵族男子孔武英勇的表现。想当年我曾经亲随陛下在洛河平原上纵马捕鹰……”
他的眼神突然一沉,不说话了。
我怔了怔,意识到什么,也闭上了嘴。
空气僵止了片刻,还是他先开口,说,“没有人驯过岩鹰。这个品种太难捕获,补鹰人往往伤在它们喙爪下也捕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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