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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座城轰然醒转,懵懵懂懂地,眼见哈普塞那布首辅亲自将那柽柳田庄的七领上了穆特神庙,耳听那位永受神宠的神前第一祭司敬祝这位“恩典”从此能与法老共佑南北两地;如梦初醒的贵妇们争抢着懊悔不迭,只得从头来过,只得假装自己生了许久的眼病,只得对北宫那端腾起的恼怒视如不见,赶紧换上精织亚麻的衣袍,去向那北地回来的村姑行跪拜大礼。冷清多年的底比斯后宫,不过一日之隔,已溢满了新鲜滚热的夸赞与逢迎,唬得那只知调香弄草的七手足无措,贵人们的相处之道、应酬之法、各色机巧与玩意,一样得是一件一件从头学起。
她的世间整个颠倒,她没想要的礼物,时时都有人送进来;还未出口的转念,先已有人为她一一照办;不知该如何着手的宴会,更有人帮她周详安排,替她铺张。她扮着众所期待的女角,属于她的那丁点自在,且等落幕以后再说——而这戏码似乎将遥遥无期地演下去,直到占满她余生的每一天。终日于万众瞩目之中微笑、言语、举手投足,每离开一张笑颜,迎向另一张笑颜的中途,转身时一低头的空落无语,不禁彷徨,她自己的卡和巴避去了何方?
剧中的光阴去如洪流,浑浑噩噩涌过,时刻难辨,某天睁开双眼,发现生灵与亡灵重聚的欢宴节,已在眼前。
依旧是在夜半被叫起,日出时上到穆特神庙里,独自行过祭礼,再回到至乘之地西塔门外,等候与她陛下同在神前献过祭品的法老出来,目送他领着朝臣,护送圣家族渡往西岸。过午回到宫中,庭院里已设好筵席,侍女们在葡萄架下摆出包金狮足乌木榻,端来蜂蜜面包与无花果酒,请她在荫凉里稍事歇息。她才刚落座,朝臣家的女眷们便领着各自府上的头生子与正当嫁龄的女儿,陆陆续续进宫来了。
“把你自己放在神的手中,你的平静将毁灭他们。”
男孩朗朗念出教谕,在母亲的轻声鼓励下背诵给她听,他是司库大人的头生子,未满十岁的稚弱与他异常年轻的母亲一样令人心疑。她从盘子里拿了个石榴给他,以示嘉许,男孩不接,“吃为你准备的面包,”他迟疑地对她复诵,“勿要盯住大人们的盘子,而应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只有当你被询问时,才可以开口谈论,当大人笑时,你也要笑,大人会喜http://www。345wx。com欢你那样做的,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法,也应该与大人意见一致,那对你有好处,因你永远无法预见,一位大人接下来会干什么。”
教谕里并没有这几句,这孩子背着背着,把他家大人教给他的处世箴言混到了教谕里。她不觉莞尔,瞥见男孩的母亲仍是满面得色,她便将石榴放回盘子里,起身掐下葡萄藤上的嫩芽,递给男孩,逗他道:“这个可没被写在教谕里,尝尝看吧!”
男孩依言接过,抿起嘴巴试了试味,扑闪着眼,说:“甜的!”
“就如你念出的教谕一样打动我心,谢谢你。”她朝男孩微笑,“到席上去喝些清凉的果露解解渴吧。”
男孩便由他的母亲领着,行了告退礼,在他们离去后,身旁女官俯近来与她轻道:“那孩子是司库大人的老来子,司库大人家的儿子多年以前不幸死在库什叛乱中,两陛□恤司库大人,恩允他府上妾出的儿子顶了头生子的名号……”
她边听着女官的低语,目送那母子俩穿过凤仙花丛,赶去向立在花丛后的一位大人行礼致意。男孩竟半点不认生,两只手攀住那位大人的胳膊,亲热地搂着不肯放,而那位大人仅仅敷衍地冲男孩略一颔首,显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与他对面而立的那位年轻姑娘身上。
远远望去,那姑娘肌肤黝黑,一颦一望,极活泛极水灵,想来一定不会超过十八岁。每见她一扬眼,都似听见甜甜一声“侍卫官大人!”从那对乌溜溜的眸子里飞出来。她的身旁另还伴着一位夫人,大约是她的母亲,神态端庄矜持,陪住两人或说或笑,目光流转,露出久于世故的忖度神情,好似努乌般的狡黠与机敏。
欢宴是贵妇们的猎场,优秀的努乌从来瞧不上鬣狗与胡狼。
“陛下回来了吗?”她问。
“没听见禀报啊,”女官疑道,“奴婢再去问问,七小姐。”
女官这一去,去了许久,筵席间慢慢多出了朝臣们的身影,偶尔回望,花丛边的侍卫官大人与少女已不见了踪影,剩着浅粉红的凤仙花簇兀自盛开;三位闺秀结伴过来向她行礼,献给她一捧湛蓝的矢车菊。她取了一支插入发圈,侍女忙上来为她折去多余的花茎,又顺手为她理了理发绺与垂落两鬓的鹰羽。
便是此时,不远处乍然一声脆响,是谁的指环“叮当”掉在了石板地上,又骨碌碌地沿路滚来?
她推开侍女,寻声找去,思绪中掠过了奇异的预感,找见以前就已明了所寻找的是什么,像是久远以前曾找到过它。一个男孩跑近来,散着满头黑发,他捡起滚落在地的束发金环,蹲在柱边喜滋滋地将那发环擦了又擦,她凝视男孩,若有所思地期待,可紧跟着男孩掉头就跑,眨眼又消失在了柱影间。她愈加迷惘,望住那片空空无人的柱廊,似在重复曾有过的迷惘。
怅怅回转视线,迎面撞见少爷。
“七。”
她跟着一醒,莫名有些晕眩。
“曼赫普瑞少爷。”她应,“刚才我就看见你了,你是先转回东岸的吗?”
“是随陛下一同返回的,陛下与几位将军另有事商议,此刻还在议事厅里。”
他想要陪着她走回葡萄架下,她却在莲束柱后停住了。
“又是在说去迦南的事?”她轻声问。
侍卫官不置可否,“七,”他问,“宫里好玩吗?”
“好多人。”她说,目光掠过庭院里摩肩接踵的贵人,有意无意地,寻见了方才凤仙花丛后言笑晏晏的姑娘,“每天都有不相干的人来来去去的,等我习惯了这热闹以后,也许这里就会变得更好玩些吧。”
“哦,”他恍然道,“所以你让每家都带三两个小鬼进来闹腾,就是为了快些习惯这热闹?”
她扑哧一笑,“搅着您正经说话了么,侍卫官大人?”她笑道,“那可真对不住了。今天过来的孩子,有不少与梅瑞特年岁相仿,我很希望她能借此多结识一些玩伴。”
“你要让她回来?”他意外道,“陛下答应了?”
“应了,”她答,“晚些时候就会派人将她领来。”
“这就放她出来,迟早又会生事。”少爷哼了声,“倒不如就让她在神庙里头继续呆着,让森穆特大人想帮她都找不着北,没准就会因此圆了陛下的心愿,许你踏上至乘之地,人人皆大欢喜。”
“图特摩斯将她禁闭于至乘之地,是为了管教她,并不是为了与大祭司交换‘恩典’之名。”
“既掐中了那位大人软肋,干嘛要浪费机会?”
“连莫叶塔蒙夫人都从北宫里赶来哀求我,我不能漠视她陛下的心意。”
“算了吧,”他不屑道,“那一位陛下连见都懒得见你,你大可不必自作多情替她费心。”
“图特摩斯希望梅瑞特能在禁地内自思自省,我却觉得这只会使她的心思更加狭隘,”她轻声叹道,说起便觉无奈,“天底下有意思的事那么多,那孩子却只顾计较眼前,就该让她远离王宫与神庙,真正到人的世间去看一看才是。”
“你可别指望那小草包一出来就会对你服软,听你说教,这世上她只怵两陛下,对想要的东西单知道横冲直撞去夺取,凡挡路的统统都得变成她脚下的沙砾——她爹是我父亲大人的手下。”
她微微一愣,“少爷你说什么?”
“说你正打量的那位姑娘啊。”
他转过脸冲她笑道,笑得她不由自主退开两步,“噢。”她讪讪应着,“我瞧那位姑娘可真是幸运,能有那样一位母亲亦步亦趋地陪伴着。”
“她的母亲是上库什头领的女儿,她从样貌到头发都随了她娘,听说她家婢女的头发全都被她绞去做了假发,嘴比你甜,心比你狠,你最好别理会她。”
她观望着那对相依而立的母女,听见少爷的话,不免又有些疑惑,只觉得那位夫人看来半点都不似库什地方的长相,却似生着底比斯王族家传的方正下巴。
视线中的少女正亲手执着羽扇,为母亲拂去午后汹汹扑涌的热气,看去仿佛是个乖巧柔顺的女儿,俏丽的脸蛋上浅笑盈盈,难得瞧见女儿会待母亲这般殷勤。
再看那夫人的头面装饰,一色沉实厚重的赤金,若非乘着源自产金地的家风,都中贵妇又有谁敢这般借势嚣张?
便在这时,那位夫人似是觉察了她的观望,朝她站立的方向迅速带过一眼,目光相遇,那绝非善意的一望令她未能免俗地心生怯意。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夫人,”她喃喃说,“她从有没到宫里来看过我,也从没像别家夫人那样,入宫时顺道过来与我说几句话,我想,她大概与首辅大人家的夫人一样,是更赞同她陛下给予我的判定的。”
“恐怕她比那一位陛下更加坚定地相信,你就是塞斯送来的邪灵。”
“为什么?”
“‘你抢走了每个人最珍视的宝贝,将我们静如圣湖的日与夜搅得混沌难辨。’”
“我有那么坏吗?”她困惑道,“今天以前从未见过的贵妇,偏要像被我剜了心似的瞪我,好歹让我知道我究竟抢走了什么才对啊?”
在被自己听见以前,她的困惑是真的,说出口时,倏然局促,知道是自己矫情了。
“她们爱怎么瞪你是她们的事,你只管看好自己手里的宝贝。”他漫不经心应道,倾身端详阶边疯长的罗勒,正有只蜜蜂攀附在洁白的穗状花序上,忙忙探过朵朵花蕊。少爷摘了片嫩叶搁在鼻尖上闻了闻,“北地最靠北的香味。”他低声说,“要再来点大绿海似的咸腥,混上泛滥季的泥泞,然后闭上眼,就能假装自己是在北地以北了,对吧?”
她答不上来,当他回头看她,前一刻的局促仍还留在她的脸上,他立刻笑了:“你脸红什么?”
“……天太热了。”
他笑而不语,注视了她片刻,问:“你知道的吧?”
“什么?”
“她为什么要像被你剜了心似的瞪你。”
就因为我是荷露斯神选中的七?
她别过脸,偏问:“为什么?”
“因为你手心里攥着南北两地最聪明最了不起的勇士的心啊!”他哈哈笑道,并不值得这样高兴,倒更像是刻意的讥嘲,她的脸更红了,很轻很轻地驳了句:“那可不一定。”
“是吗?”
“谁能攥得住荷露斯神的心?那里边可装着一整座南北两地啊!”
“噢,”少爷点头微笑,“不过她不知道,可惜她不知道,也怪不得她,没有办法,她哪想得到这一层?你得原谅她。”
他明明笑的是那位夫人,笑里却透出古怪的亲近,她瞥他一眼,他也正望着她。
来不及想,她傻傻问:“原谅谁?”
少爷咧嘴笑笑,没有理会。
“也不止是她,”他说,迅速转了话由,“神妻名号下长久空落无人,陛下又迟迟不娶,小丫头们易受撺掇,难免就都动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呗。”
“会被撺掇也是因为敢想敢梦,都正是放肆无忌的岁数,反而教人羡慕。”她轻声叹道,“唯独那一个——唯独那一个——她不曾有过一丝梦中憧憬,真与美,爱与暖,即使曾经遇见,她也不会识得,她的每一开口都目的明确,地位,冠冕,权柄风光,她只想将它们一块一块垒起,直到某天终于建起一座属于她自己的至乘之地。曼赫普瑞少爷,我有时会想,那个骄横的小姑娘竟能抱着这般志在必得的信念与我对立,除了旁人对她的纵容之外,那信念里应该也有图特摩斯在长公主故去之后曾给予她的默许吧?”
“陛下不得不许,”少爷面朝庭院说道,一脸不以为意,“你没在,许给谁都一样,只消永不明言,她们自会绕着圈儿倾轧相争。默许给她只因为她年岁正巧,暂将她放在后宫门前做个摆设,她归她长,有她挡着,北宫里的陛下与至乘之地的神侍们才能安心,虽也就三四年的消停,却算得上是神赐的转圜之期——”他说着一顿,忽道,“七,你等我一下。”
不等她应,他已跳下廊道,大步走到邻近池边,随手拉开团在一块胡乱厮打的那些男孩,弯腰捡起被男孩们丢弃在地的短刀,只见他起手挥刀,木刃挨个击过男孩头心,轻快好似随手拨过七弦琴,男孩们躲不及埋头,生生挨下这记教训,转眼学乖,少爷也不开口,顺势比划几下就将木刀扔回去,由得男孩们自己去学去练。
他转身回来,攀着柱础踏上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