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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什么的我倒不信。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沈飞晃着脑袋说,“照我看哪,这河豚偶尔吃一次,尝尝鲜,只要烹制时小心细致,倒也问题不大,可如果吃上了瘾,那难保哪天就出了事。”
徐丽婕吐了吐舌头:“就算是偶尔吃,只怕我都不敢呢。”
“那好啊。”沈飞嘻嘻一笑,“呆会你那份都省给我吃吧。”
说话间,段雪明已指挥着陪侍的女子将桌上的剩菜和用过的碗筷等餐具都撤了下去。不一会,众人面前都摆上了新的餐碗餐碟,但却没有筷子。
徐丽婕正感到奇怪,只见一名女子手托一只大盘,来到老者身边后,微微欠身,将盘子送到老者面前。老者点点头,伸出右手,从盘中拿起了一双筷子。
女子随即又来到马云身边,马云如法炮制,先点头,然后也拿过一双筷子。徐丽婕好奇地捅捅沈飞:“这筷子里有什么名堂?怎么要一个一个地动手自取?”
“筷子没什么特别,不过这是吃河豚时的规矩。”沈飞解释说,“主人请客,如果上到河豚鱼,不仅不能象吃其他菜肴时热情招呼,而且连筷子都要收走。客人若想吃鱼,必须先明确表示自己知道食用河豚的危险性,然后再亲自动手取回筷子。”
此时那女子已将筷子端到了徐丽婕面前,徐丽婕学着别人的模样,郑重其事地点头取筷,心中暗想:“先把筷子拿在手里总是没错的,到时候河豚上了桌,吃不吃还得看情况而定。”
女子绕桌走了一圈,众人各自拿了筷子,又等了片刻,只见姜山和先前带路的那名侍女一前一后,走入了宴厅。
当先的侍女带着塑胶手套,手捧一只白瓷盘,亦是首先来到了老者身边。老者仔细看了盘里的东西,这才点头挥手。侍女随即走向马云,向他展示盘中的物品。
这次沈飞不等徐丽婕发问,已经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这盘子里装的,都是河豚身上含有毒素的部位,料理的厨师必须把这些部位从鱼身上去除后,装盘供食客查验。总计应该是鱼眼一对、肝脏一副、肾脏一副、鱼胆一副、鱼皮一张,如果是母豚,则应该还有卵巢一副。”
等那女子端盘来到身边,徐丽婕仔细一看,果然如沈飞所说,各种有毒脏器一样不少,想到这些东西样样可以致人死命,她的头皮不禁有些微微发麻,连忙摆了摆手,让女子把盘子端了下去。
众人都检验完毕,跟在后面的姜山这才把手中捧着的一只大砂锅放在桌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姜山已然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接下来自然就该“一刀鲜”出手了,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屏风后的那个身影。段雪明冲屏风旁陪侍的女子使了个眼色,一名女子轻舒玉臂,撩起屏风后的幕帘,柔声说道:“先生,该您了,请跟我来。”
“一刀鲜”一言不发,起身跟着那女子离去。此时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个厨界传奇人物的庐山真面目,可惜那屏风正好横在后厨入口和酒桌之间,大家只能依稀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只见他身材不高,举手投足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风采。
接下来的时间里,厅内众人全都沉默无语,他们在等待着。
当“一刀鲜”手捧砂锅回到宴厅的时候,这种等待的结果已是呼之欲出。
砂锅是由侍女端上桌的,“一刀鲜”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又坐回了屏风后,始终没人能看见他的正脸。
不过此时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两只砂锅。
“一刀鲜”和姜山间两百多年的家族恩怨、“一笑天”酒楼的盛名、扬州厨界的声誉,现在似乎已全部浓缩在了这两只小小的砂锅中。
老者清咳一声,正色问道:“两位,可以开锅了吗?”
在姜山回答“可以”的同时,“一刀鲜”也在屏风后轻轻点了点头。
陪侍女子上前,揭开了砂锅的锅盖,浓郁扑鼻的鲜香刹那间弥漫而出,在座的众人全都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深深一吸,那股香味似乎渗入了人周身的每一个毛孔,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甜美感觉。
不过各人所处的位置不同,闻到的气味也略有差别。马云师徒脱口而出:“羊肉!”陈春生则很自信地说:“菜心!”在他身旁的孙友峰和凌永生也点头以示赞同。
作为淮扬名厨,他们的辨味判断还是准确的,羊肉和菜心正是姜山和“一刀鲜”在烹制河豚鱼时所选用的不同配料。
“羊肉炖河豚。鱼羊相配,正形成一个‘鲜’字,这道菜的目的就是鲜上加鲜,把人间的鲜味发挥到极致。嗯,是个好思路!”马云手指姜山端来的那只砂锅,摇头晃脑地点评着。
陈春生则看着面前“一刀鲜”的作品,紧接着马云的话说道:“这道菜则是‘河豚菜心’了?用菜心吸收河豚的香味,河豚细嫩,菜心爽滑,不管是口味、口感和色泽上,这两者相配,确实是相得益彰的妙笔!”
“嗯。”老者点了点头,“从手法上来看,这两道菜各有所长,到底谁能胜出一筹,看来还得品尝以后才下得了结论啊。”
听完这话,屏风后的“一刀鲜”忽然“嘿”地笑了一声,说:“可惜啊,你们中却没人能看出那些菜心的真正作用。”
众人都是一愣,姜山更是锁起了眉头。刚才开锅后,从两道菜肴的综合情况看来,他至少有信心不输。可对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还另藏有厉害的伏笔?
陈春生既兴奋又迷惑地转过身体,问“一刀鲜”:“您的意思是,这菜心里面还有些什么玄妙?”
“请拨开一片菜叶看看。”
老者从段雪明手中接过一双公筷,伸入砂锅中,轻轻拨开了一片菜叶,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那菜心的间隙处沾着许多细小的金黄色圆粒。
“这是……鱼籽?”凌永生惊讶地挠着头,似乎难以相信。
“不错。河豚鱼的鱼籽味道极为鲜美。不过其入锅散碎后又不易夹食。如放入菜心,细散的鱼籽便可以附着在菜叶的空隙处,方便大家一饱口福。”
“一刀鲜”这几句话说得轻松自若,可听的人却尽皆愕然。要知道,河豚体内毒性最大的脏器就是母鱼的卵巢,而在排卵期中,卵巢中成熟的鱼籽更是毒中之毒。
半晌后,陈春生咧嘴苦笑了一下,说:“鱼籽的确是河豚体内鲜味最浓的部位,可同时也是毒性最大的部位,您这么做,这道菜的美味当然是登峰造极,可是谁敢吃啊?”
只听“一刀鲜”说道:“河豚的毒性并不是天生的。它身体内毒素的形成和它后天的生活环境和食物来源息息相关。这也是为什么通过人工养殖,可以培育出无毒河豚的原因。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马云学识丰富,开口道:“不错,河豚体内的毒素是在食物链当中积累而成的。产生毒素的主要是一些菌类和其它微生物,这些有毒物质通过食物链进入河豚体内,河豚鱼通过一些特殊的生理机能将毒素积累下来,从而把自己武装成致命的毒鱼。”
凌永生眼睛一亮:“这么说,如果野生河豚没有吃过含毒素的物质……”
“对。”不等凌永生说完,“一刀鲜”就抢过了话头,“野生的河豚中,并不是百分之百都有毒,随着生活环境和食物来源的不同,野生河豚有的有剧毒,有的毒性小些,甚至有极少一部分,是完全无毒的。”
姜山明白“一刀鲜”话语中的含义,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您的意思是,这条就是极少的无毒野生河豚之一?”孙友峰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又说:“但既然是野生的河豚,它吃过什么根本无法控制,这其中毒性的差别也无法分辨啊。”
“别人无法分辨,但是我能,这也是我家族中代代相传的烹饪绝技之一。”
“一刀鲜”这句话说得信心十足,连见多识广的马云也忍不住惊叹道:“居然有这样的神奇本领,真是闻所未闻,佩服,佩服!”
姜山则是一脸愕然,愣了片刻后,感慨地说:“能以野生河豚的鱼籽入菜,再加上精湛的烹饪技艺,这道河豚菜心的鲜美滋味可想而知。看来这场比试我取胜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淮扬众厨脸露喜色,心中均想:姜山这几天纵横扬州厨界,势不可挡。到了“一刀鲜”的面前,终究还得低头认输。“一刀鲜”享誉厨界两百多年,果然名不虚传。
可姜山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心,用手指指桌上的砂锅,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请诸位品尝完这两道河豚菜肴后,再给出最后的评判吧。”
姜山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淮扬众厨都没什么异议。而且面对这野生的河豚鱼籽,众人都恨不得立刻便大快朵颐。当下老者便挥手说道:“那就开始吧。”
老者说完后,众人却都一动不动,只有姜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自己烹制的河豚,放入口中大嚼起来。同时一名侍女上前,端起“一刀鲜”的那只砂锅,然后向屏风处走去。
徐丽婕看了沈飞一眼,偷偷笑着说:“你们都是说得热闹,真正要开吃的时候,还不跟我一样,谁也不敢动筷子了。”
“什么呀。”沈飞冲徐丽婕翻了个白眼,“这是吃河豚鱼时的行规,必须主理的厨师先吃,在确保安全无毒之后,客人们才能食用。”说完,他立刻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后的“一刀鲜”。
女子撩开幕帘,把砂锅送到了“一刀鲜”面前,“一刀鲜”用筷子夹起一块河豚肉,却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在眼前细细端详着。
宴厅中寂静无声,众人都在默默等待着。终于,“一刀鲜”手腕轻抬,将那块鱼肉缓缓地送向嘴边。
沈飞突然大叫一声:“等一等!”
“一刀鲜”一怔,筷子停在了半途,大家的目光全都转到了沈飞身上。老者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沈飞却只顾盯着那屏风,认真地说:“这份河豚您不能吃。”
“一刀鲜”沉默片刻后,反问:“为什么?”
“您这么做太危险了。野生河豚无毒的比例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沈飞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是一反常态的严肃。
“你什么意思?”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一刀鲜”此刻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
“根本没有什么辨别野生河豚毒性的方法,您是在用生命去赌博。为了一场厨艺比试,真的值得这样做吗?”
沈飞说出这句话,淮扬众厨一片哗然,徐丽婕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有姜山面沉似水,双眼目光炯炯地看着沈飞。
“一刀鲜”叹了口气,回答道:“年轻人,我‘一刀鲜’家族的盛名流传了两百多年,自然会有过人的绝技,你怎么敢断定我就是在冒险赌博呢?”
一向对沈飞尊敬有加的凌永生此刻选择了支持“一刀鲜”,略带埋怨地说道:“飞哥,你不该胡乱猜测。‘一刀鲜’的很多本事,肯定是你我以前都无法想象的。”
沈飞摇摇头,无奈地自言自语:“‘一刀鲜’,‘一刀鲜’……唉,这‘一刀鲜’真的就能这么厉害?”
沈飞的性格虽然放浪不羁,但对于前辈长者向来非常尊敬。可刚刚说的话对“一刀鲜”却隐隐有轻视的意思,淮扬众厨一时间既惊讶又迷惑,不知道他葫芦中究竟卖的什么药。
却见沈飞突然嘻嘻一笑,拿起筷子,从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夹出一条菜心来,略带得意地说:“刚才趁大家不注意,我已经偷偷从砂锅里夹了一条菜心。如果屏风后的先生真的这么自信,不如就让我来吃这第一口吧。”说完,他便抬起手,作势要将拿菜心送入口中。
“一刀鲜”显然吃了一惊,手腕一哆嗦,筷子上夹的鱼肉掉回了砂锅内,同时失声叫道:“不行!你不能吃!”
沈飞的动作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屏风。
沈飞最初对“一刀鲜”表示怀疑时,淮扬众厨之所以哗然,大多是责怪沈飞言语冒昧,可看到现在的情况,众人心中难免也起了同样的疑惑。就连主座上的老者也皱起眉头,不安地问:“兄弟,你那辨识无毒河豚的能力,到底是真是假?”
“一刀鲜”木然端坐在屏风后,沉默不语,场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姜山看看沈飞,又看看“一刀鲜”,忽然微微一笑,说:“两位不要再争了。这样吧,只要屏风后的这位先生答应我一个请求,我就自动认输,这份河豚有毒无毒,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姜山的这番话,不论是对“一刀鲜”还是对在座的淮扬众厨,无疑都是一个摆脱尴尬的好台阶。不过众人也明白,姜山能提出主动认输,那他要说的请求肯定非同一般。
“什么请求,你说吧。”“一刀鲜”沙着嗓子,那几个字似乎是很艰难地从他喉咙中挤出来一般。
“两百多年来,‘烟花三月’的盛名在厨界几乎成了一个传奇,可是一直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