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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语气中透露出惊恐与愤怒的情绪。我全神贯注在石板上的男人身上。打从我们进入水晶岩洞至今,他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尽管如此,我却不认为他在沉睡,因为正常在睡觉的人都应该会呼吸才对。
接着我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突然坐起身来,两脚在石板边缘一跨,往我们疾瞪而来。我们全都被他的眼光掳获,呆立在原地,有如一群被人当场抓到的小偷。灰色长发、胡须,以及布袍让荆棘大君看起来就像是旧约圣经里的先知一样。就是会告诉你说大洪水要来了,不过诺亚的方舟却已经离岸的那种先知。他拥有人类史上最苍老的一张面孔,眼神之中却隐含着一股永恒疯狂的狂野愤怒。整座水晶洞都充满了他恢弘无匹的强大气势,我们所有人都在他的瞪视之下变得渺小不值。
当然,除了疯子以外。他大叫了一声「爹!」然后往荆棘大君冲了过去。我们不约而同从他身后扑倒他,使尽全身蛮力才终于阻止他继续前进。接着我们一个一个在荆棘大君身前下跪,只因为他的气势让我们打从心底表示敬意。疯子耸了耸肩,然后跟着我们一同跪下。我低下头,试着露出忏悔的神情。这是个接受审判的地方,我感觉得出来,而没有同情与怜悯的审判,向来都是一种值得惧怕的东西。
荆棘大君缓缓地站起身来,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骨骼的声响。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倚靠着一根朴素的木头拐杖而立。一看到这根拐杖,我的心跳立刻急遽加速。传说在罗马时代,亚利马太的圣约瑟由原始的生命之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带来英格兰移植,而这根拐杖就是由那棵树的枝干制成的。有人说荆棘大君就是亚利马太的圣约瑟,至少他看起来像是从那个年代活到现在的人。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就像是石头辗磨在一起的感觉。
「我是令所有人心碎的石头;我是将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铆钉;我是射穿国王眼睛的弓矢;我是人类成长无可避免的苦难,夜城最清澈而又冷酷的良心。为了避免夜城被其本质所摧毁,我被赋予权力,支配所有生存于夜城之中的生命。我维持着『大实验』的运作,尽心尽力地看顾着它,并且审判所有企图腐化其本质的生命。我是割除病灶的解剖刀;使人睿智的碎心石。我乃荆棘大君。我认识在座的每一位。罪人、美丽毒药、疯子,以及约翰·泰勒。站起来吧,我正在等待你们的到来。」
我们从地上爬起,神情不定地面面相觑,有如一群等待校长责罚的学生一般。我强迫自己开口说话,只因为我深知一个道理:在面对夜城里的强者时,不管心里有多害怕,都绝对不能显露出来;只要对方发现你心里的恐惧,他们就再也不会对你客气。
「那么,」我说。「我们来此是为了接受审判吗?」
「不。」荆棘大君道。「我很欢迎你的到来,约翰·泰勒。」
我心里顿时冒出一股紧张的情绪,不过我也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我眯起眼睛看着荆棘大君,说道:「很多人认为,我对夜城的存在而言,是一项威胁;你是说他们都错了吗?」
「不,我只是说你是个特殊个案。」他脸上浮现浅浅的微笑。「不,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特殊。你在我的眼中就和在其他人眼中一样,是个难解之谜。如果你认为这个情况不可思议的话,你就可以想象我有多么惊讶了。」
他对我们所有人微笑,原本围绕在水晶洞中的所有压力顿时消失。荆棘大君依然展现出伟大的气势,不过至少我们都不再感到随时都有被摧毁的危险了。荆棘大君伸了伸懒腰,看起来像只在太阳底下睡太久的懒猫一样。
「你们为了找寻答案远道而来。」他说。「真希望我能帮得上忙。可惜事实上,我只是在这里工作而已,只是个夜城的仆人罢了。或许我的确比世间所有希望与理性都还要强大,但那只是为了监督夜城所必备的能力。其实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无法卸下负担的老头罢了。我是夜城所有行动与决定的中心,而我已经非常厌倦这种生活了。想问什么就问吧,约翰·泰勒,我一定会把我所知道的全盘托出。或许这是我唯一能对夜城做出的反动吧。」
「不好意思。」罪人非常有礼貌地说道。「那我们其他人呢?你也不会审判我们吧?」
「你们不重要。」荆棘大君冷冷地道。「只有约翰·泰勒才重要。不过你们三个都是夜城之中独一无二的生命,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塑造出了属于你们自己的独特命运。你们的身分早已在决定一切重要事务的地方,也就是隶属光明异界的神圣法庭中决定了。我的审判无法加诸在你们身上……罪人、恶魔,以及疯子。」
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梭巡,最后又回到我身上。「你选择同伴的眼光十分睿智,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来到此地却又逃离我的审判的。现在,想问什么就快问吧。」
「好。」我说。「告诉我关于夜城的起源的一切,它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以及本质究竟为何?」
「夜城是个古老的地方。」荆棘大君说。「我想大概只有它的创造者才知道究竟有多古老。我只知道夜城在我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过在当时,夜城还不是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怪物与古老的力量游走其间,依然无法肯定自我的身分以及存在的目的。当我第一次踏入英格兰的时候,罗马人就已经知道夜城这个地方了。他们出于害怕与尊敬而在夜城外围建立了伦狄尼姆城,藉以保护夜城,同时也将夜城的力量限制于其间,以免影响到帝国以及人民的生存空间。他们也知道你的母亲,约翰,并且崇拜她,只不过时至今日,已经没人知道他们是以什么神的名义崇拜她了。或许我曾经知道,但是却早已遗忘。我认为我不是自愿遗忘的。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想要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这么多个世纪以来,我做过无数假设,推翻过许多可能。我认为你母亲最有可能的身分就是一个名叫露娜的古神,也就是盖亚②的妹妹。」
「等等,」我举手说道。「盖亚……大地之母?那个盖亚?你认为我母亲是月神?」
「没错,挂在天际照耀夜城的巨大明月。我认为你母亲就是月亮在人间的实体化身。你以为夜城的月亮为什么会如此巨大?只因为她在看顾着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世界。你乃月亮之子,约翰·泰勒,既不身属光明,亦非全然属于黑暗,也就是恶名昭彰的毒蛇之子,尼可拉斯·贺伯③的兄弟。我相信露娜创造夜城是为了与大地之间保持联系,进而与姐姐维持良好的关系,并且参与帮助人类进化的过程。」
「但是……我听说,」罪人谦卑地说道。「露娜女神是个疯子,而且已经疯很久了。」
「没错。」荆棘大君道。
罪人看着我:「那就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了。」
「狗屎。」我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对我看来。我大力摇头,瞪着荆棘大君,说道:「你只是在猜而已,就跟其他人一样。我问的每一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但是你们却没有一个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测。」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对着夜城监督者大呼小叫?」美丽毒药说。「我们还想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呢。」
「如果我曾经知道她的真实身分,那段记忆也被人夺走了。」荆棘大君冷静地说。「我想其他人一定也和我一样。你母亲非常仔细地掩饰着自己的行踪。我怕夜城里再也没有任何比我古老的生命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看来你的调查必须到此为止了。」
「不,」我面对他冷酷的目光说道。「我一定要继续下去。我必须知道真相。你打算阻止我吗?」
荆棘大君微笑道:「或许我应该阻止你,不过我没有这个打算。你是个危险人物,约翰·泰勒,但是你很可能会为我在这里的工作画下一个句点。我很期待这个句点的到来。」
我试着站在他的处境设想,千百年来无法离开这个小小的洞窟,纵然偶有访客,也只是一些来接受审判的可怜虫。他监督着夜城中的一切,眼看着一代接着一代的人们来去,世界对他而言必定越来越疏远。但是除了善尽自己的责任,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曾经是一名人类,单纯的人类。或许如今的他享有夜城监督者的伟大名号,但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名囚犯罢了。
「是谁叫你待在这里的?」我问。
「如果我曾经知道,那段记忆也已经被人夺走了。」荆棘大君两眼无神地看着远方一会儿,又说:「我认为有可能是我自愿的,但是我很怀疑。」
「我一定还有地方可去的。」我说。「夜城里有那么多古老的神灵及力量,一定有谁还知道一些事情的……」
「运用你的天赋。」美丽毒药突然说。「传说你的天赋可以找出任何东西。为什么不用天赋找出你的母亲?或着至少找出可以指点一条明路的人?」
「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说。「不然我早就这么干了。东西藏得越隐密,我就得花越多的时间及精力才能找出来。我心眼开启越久,我的敌人就越能够找出我的位置,派人来杀我。刚刚利用天赋驱逐守门恶魔的时候,我已经发现某种东西差点找到我面前来了,某种比痛苦使者还要恐怖许多的怪物。要是我再次开启天赋,对方随即就会找到我,即使在这里也不例外。我想就连荆棘大君也未必能够应付这只新的怪物。从现在起,除非不得已,不然我的天赋绝对不能再度开启。」
「我们可以去时间之塔。」罪人说。
我抖了一下。「我宁愿不要。只有在一切手段通通无效之后——包括闭上双眼祈祷问题自动消失在内——才应该考虑时光旅行。因为时光旅行所造成的麻烦常常比解决的问题还多。」
既然我的敌人是从一个可能的未来里派出杀手回到过去来追杀我,那么时光旅行很可能会增加我暴露行踪的机会。
美丽毒药并不同意。「我们可以利用时光旅行回到创造夜城的那一刻,亲眼目睹夜城的起源!这样一来,所有答案不就都迎刀而解了吗?」
「不是个好主意。」疯子道。「那个年代存在了许多强大的神灵与力量,每一个都具有摧毁我们的能力,我曾经亲眼见过,过去与我们想象之中的有很大的差别。」
我们全都转头看他,不过他已经把话说完了。他的神智显然越来越清楚,不过他的言语只有比疯狂的时候更加骇人听闻。
荆棘大君突然抬起头来。「当权者无视于所有停战协议,此刻已经派人进入地底之境。显然当你驱逐了我大门前的恶魔时,就触发了某种当权者的警报。他们已经将大门挡住,并且试图封起所有的入口。」他转头向我,说道:「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当权者只派了几千个人下来而已。」
我一点也不怀疑他有能力这么做。想到被折翼的天使以及渥克手下的那些监视者,我立刻就摇了摇头。
「有时候死亡就是最好的答案。」荆棘大君说。「不过既然你不想见到他们死去,那我还是可以提供另外一条出路。这些年来,早已没有人知道所有通往此地的路径了。」
「你是说你可以在当权者之前守住秘密?」罪人道。「我很震惊,说真的,非常震惊。」
荆棘大君不屑地道:「我们已经有数百年不曾交谈过了。他们管理的是夜城的外在形式,我的领域则偏向夜城本身的内在灵性。」
「在想出下一步之前,我们还是得先甩掉渥克的手下才行。」我说。「既然当权者已经下达了我的格杀令……」
「或许我能帮得上忙。」美丽毒药缓缓说道。「我……曾经跟渥克有过一段过去。」
罪人不太高兴地看了看她。「你倒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我认识很多男人。」美丽毒药毫不掩饰。「数不尽的岁月,数不清的男人。当权者曾经将我赐给渥克当礼物,我可以运用旧有的连结直接去找他,然后……跟他聊聊,透过过去的那段关系叫他召回手下,甚至可以套出一些答案。当然,如果他不肯合作的话……」
「你不能杀他。」罪人说。
「当然不能,亲爱的。我还要留他问问题并且召回手下呢。」
「也不能伤害他。」罪人坚持道。
「你有时候真的很扫兴。没问题,我会想办法的。我先施个法术,让你们都可以看到我跟他会面的状况。」她伸手抚摸罪人的脸庞。「你要学着信任我,亲爱的席尼。我必须这么做。我要跟你证明我自己。」她突然微笑:「我保证,渥克绝对想不到会遇上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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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巴伯(Bub),应该就是恶魔别西卜(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