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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正知道,周瑜一定是和皇未寂在一起。
在网络上利用个人站和邮箱广告的形式散布向皇未寂挑衅的消息,这是君文乙轩出的主意。半个月后,尹正的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周瑜约他见面,地点是金陵城郊。
君文乙轩本想利用反追踪找出周瑜发送邮件的地址,但是对方同样也是电脑天才,早已在编码源中动了手脚,一旦进行追踪,便会中毒瘫痪。
合两人智慧,一致认为皇未寂不会和周瑜一起现身,周瑜分明就是皇未寂丢出的烟雾弹,来试探他们的。
君文乙轩坚持,要和尹正分头行动。
十二月末的空气,寒冷刺骨,猎猎大风刮在脸上像刀刃。可是这种刺痛却丝毫没有让尹正动容。
开着租来的车奔驰在通往金陵城的高速公路上,在经过市郊的坟山时,他顺便探望了兰华夜的墓。
没有墓志铭,没有名字,没有棺,只是一块石碑,几乎被杂草淹没。
在凄清的寒意中,尹正蓦然想,自己如果死了,是不是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被人遗忘?
他稍稍除去了一些杂草,犹豫了半天,还是对兰华夜拜了拜,然后下山,继续朝城市里飙速。
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滑落后,他却无动于衷地任寒风刮着锁骨,清瘦苍白的脸因黎明的昏暗而泛着青蓝色。
意外地,开到公路闸口竟碰上了堵车,排队等候安检的时候,他用熟练的动作点起一支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冷漠深沉的黑眸,一直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一点也不觉得乏味。
本想打开音乐,却发现播放器坏了,连广播都听不了。
好在,还有小P。
白色的,壳子有点脏,他小心仔细地用袖口擦去了一些灰迹,像宠爱动物一般抚摸着,浅浅地笑了。
显示屏上有了一道裂痕,虽然还能用,什么时候有空去换了吧。
他一边想,一边沉醉在自我的催眠中。
闸口围了许多警车,过安检的时候,警员在车子边盘问了很久,什么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到金陵城,路上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准备在金陵城待多久,等等等等。
大概是这附近发生了什么案子吧?尹正敷衍完警察,通过安检,猛力踩下油门,将那些烦人的警察甩在身后。
之后,开了大约5公里,路边有一个人招手打顺风车,他不暇思索地将车子靠边停,让那人上了车。
那人如果不是周瑜,他根本不会理会。
“我以为,你会用车子从我身上碾过去。”说笑的周瑜靠在副驾驶座,脸上的笑容就和以前一样阳光率真,然而尹正不经意地把视线往下移,却看见他的外套里,是一片血迹。
“那些警察是抓你的?”像调侃一般,尹正点了第二支烟,而之后是第三根,第四根,一直没有停过。
周瑜闭上眼,全然不在乎他们如今敌对的关系,轻轻笑了下:“你说呢?”
“皇未寂在哪里?”尹正很快切入主题。周瑜却故意沉默着拖延时间。
“你不说,我就把你供出去!”
“呵呵,”周瑜的笑声,冷得令人战栗,“像我这种人,无非就是两种下场——”
“不,只有一种。”尹正打断道,“死,毫无尊严地死。”
“嗯,尊严么……”周瑜喃喃自语,歪着头似乎在认真思考,“那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狂,你不知道么?”
“哼。”
像如今这样对话,似乎和从前彼此闲聊互损没什么不同,一个总是坚决狂妄,一个总是云淡风清,从小就有人认为他们俩能成为死党很不可思议,总是一个嚣张,一个忍让,一个犹如暴风骤雨,一个却是小桥流水。
难怪乐竹说他火热张扬,说周瑜清清澈澈。
可是,朋友做到这个地步,到底是一种缘分吧?
“我再问你一遍,皇未寂人在哪里!”
仿佛在倾听风声死的,周瑜沉默了很久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脸转向窗外,玻璃窗上反射出周瑜异常平静温和的脸庞,“我也想见他,但是……”轻扬起嘴角,他泛着看似单纯,却复杂的笑容,“他现在不会见我。”
“呵,别告诉我你们闹翻了,你鬼话太多,我一个字也不信!”尹正冷冷地讽刺。
周瑜依旧是长叹:“你不信,还来问我干什么?”他转向尹正,染成茶色的头发在天边射来的第一丝曙光中闪闪发亮,黑黑的两只眼睛,却像两个深洞,“狂,你跟我去一个地方,然后,我告诉你怎么找到皇未寂。”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
“那么,你去,还是不去呢?”周瑜微微地轻笑,仿佛是纯真烂漫的少年,却隐藏不了眼中的罪恶。
周瑜把他领到一栋地处偏僻的别墅,四周环绕着密林,深深的庭院令人失去耐心,只有种了分不清是玫瑰还是蔷薇的那片花圃比较赏心悦目。
花圃的中间是一条铺了圆形石子的小路,走在小路上,就像走在一片花海之中。
尹正看见远远的花田里,有一名白衣青年正提着水壶给花圃浇水,初看觉得他像园丁,可是看了一会却发现,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动作异常别扭。
尹正盯着那个青年愣了很久,正想冲过去时,被周瑜拦住。
“你这样过去,会吓到他的。”周瑜淡淡地说。
尹正猛然瞪向周瑜,眼神既有愤怒,又有吃惊。看着他眼底的激动,周瑜轻轻一笑:“我没有杀他,不过,他失忆了。现在的他,谁也不记得,思维就和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而且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不会成长。”
周瑜慢慢地沿着岔路,穿过花海,白衣青年看到他后,便挥舞着手,兴奋地扑进他怀中。
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笑得很幸福。
之后,周瑜留尹正一起吃晚饭,说是陪乐竹,饭桌上,只能听见乐竹傻傻的笑,以及诸如把米粒沾得满嘴都是的傻样。
尹正看着周瑜为乐竹擦掉嘴边的饭粒,一边哄他,一边开玩笑说他不乖,他心里却惦记着周瑜身上的伤。
伤成那样,却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吃饭,到底想干什么?!
不久,乐竹吵着说困,周瑜唤来管家松,带走乐竹后,他一手扶着脸颊,一手轻轻用手指敲打桌面,眸神飘渺淡定,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我从六岁起,就跟着皇未寂了,皇家看中了我异于常人的头脑,把我收入‘无限度’,从那时起,我就是皇未寂的人。”周瑜顿了顿,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朝尹正瞄了瞄,“认识你,是七岁的时候。”
尹正冷哼:“那时候你已经是‘无限度’的杀手了吗?”
周瑜突然笑出声:“六岁就当杀手,你以为写小说啊。”
看似活跃了的气氛,却在下一刻立即沉入死寂,一旦谁也不说话后,餐桌上的气氛就极其尴尬。
最后,还是周瑜打破沉默,“不过,从那时候起就决定了,我一辈子都是皇未寂的人,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尹正犀利地看向往昔的青梅竹马,尖刻地质问:“皇家有这样蛮不讲理的规矩?”
“皇家不是一向蛮不讲理吗?”周瑜笑得心平气和,弯起的眼眉和以前一样人畜无害似的,“‘无限度’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植入了追踪器,一辈子也逃不掉。”
这一说,尹正顿时倒吸一口气。
而在此时,周瑜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皮质的手链,上面串着两个银色的字母:Y和Z。
“你当初从我这抢去的这个皮手链里,也有追踪器,这是‘无限度’成员的识别物。我们就靠这个,来辨别同伴。”周瑜的声音轻柔虚幻,紧紧地捏住皮手链,神色深邃惆怅,“不对,那根本不叫同伴吧。”
尹正暗暗咬牙,对于周瑜的话,他不敢轻易相信。所以他沉默地听着,不做任何反应。
周瑜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目光会溶在烛台的火苗中,被照暖的脸泛着淡淡的,虽然是笑容,却令人觉得悲伤的表情:“就算我告诉你这些,你也不会原谅我吧?”
仿佛是哀求的寻问,尹正听了却徒然怒火中烧。他再也沉不住气,愤怒地跳将起来,伸手便是一把漆黑的手枪,对准了周瑜。
“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忘记叶子和叶律的事!还有温宝宝,戎逸,所有苍岚号舰上的人!你和皇未寂,害死了太多人!”
周瑜漠然低下头,任阴影遮没眼睛:“狂,我知道你以前喜欢过我,我也……曾经喜欢过你。”
“呵呵,什么时候又编了这么狗血的谎话?”尹正冷冷嘲笑,把枪逼近周瑜。
周瑜却无动于衷地,继续缓缓低喃:“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希望我们能永远做最好的朋友,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皇家的人。可是,皇未寂的命令,我不能不服从。提议让君文乙轩住进乐竹的房间,诱导你喜欢上君文乙轩,在体育馆后门出现,把你们接回宾馆,让温宝宝和司徒空发生冲突,让叶子来向你求援, 于是让君文乙轩知道司徒空也在宾馆……我只是个傀儡,只能依照皇未寂的指示行事,包括他让我在你发现秘密时,和你决裂……”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要编造的!”尹正高声讥讽。周瑜抬头,看着他,也看着面前的枪口,“皇未寂的目标不是你,你只是他用来实施报复的其中一个棋子。”
“哼,皇未寂的报复对象是谁?!”尹正将枪口抵上周瑜的脑门,就在他提高嗓音质问时,刹那间也想到了答案,“难道……”
“我告诉你吧,”周瑜带着令人寒意遍体的淡淡笑容,说,“那天,在金陵城,君文乙轩失踪时,你来找我陪你一起找。后来,我们在一条巷子里看到他倒在路边。那条巷子不是我凑巧拐进去的,而是我的同党告诉我的。他们到金陵城,就是为了给君文乙轩注射一种叫做【IS神经破坏源】的药剂,那是一种毒药,普通人服用后,三天内就会癫狂致死。不过,对于常生家族的特殊血统来说,是一种激发双向人格的催化剂。君文乙轩是第三个实验者。”
周瑜轻柔温和的声音像一种催眠咒语,使得尹正渐渐看到身体越发沉重起来,眼前的人影摇晃不停。
周瑜的声音继续回荡在他耳边:“常生家族的人都有双向性人格,和人格分裂不同,他们生来就隐藏着第二种截然相反的性格,且那种性格狂暴,嗜杀。所以,他们根本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恋爱,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极其危险的存在,一旦爆发,谁也不是对手。君文乙轩的母亲有常生家族的遗传,所以他也等于有这种特行,本来,这种病不一定会发作,但是皇未寂给他注射了IS,一旦精神受到强烈冲击,就会爆发出隐藏的性格。”
“IS是一种像毒品一样会让身体上瘾的东西,君文乙轩以后再也不能脱离这种药剂,他只能留在皇羽门。”
尹正忽然觉得双脚发软,跌撞在餐桌上,想勉力撑起身体,却办不到。
食物?!
“皇未寂的背后,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凭你们的力量,不可能对付得了他。最后,你们只能任凭他摆布。”
感觉到身体失去了重心,尹正怒目瞪向周瑜,周瑜却冲他笑:“狂,把你带到这来,是皇未寂给我的最后一个命令。我不希望你死不瞑目。你和君文乙轩注定这辈子做不成恋人,希望你们下辈子,可以终成眷属……”
“竹子写的结局,我看了……书里的杨水清最后忘记了一切,依然可以留在皇未寂身边过他天真快乐的日子,可是我……只有到地狱去赎罪了吧。”
尹正控制不了身体的乏力,倒下去的时候,他记得周瑜接住了他。
然后,他因为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燥热,而努力试图摆脱黑暗,当他发现自己睁开了眼,眼前是熊熊火势,正吞没整个房间。
他惊愕地挺起身子,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可以行动了。
但是,他才动了一下,就又僵住了。
他依然在和周瑜吃午饭的地方,只是窗外的天色已暗。周瑜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只是趴在桌上,任他怎么推都一动不动。
血,已经沿着他的身体,到椅子,到地板,流淌遍地。
“鱼!”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却无法再喊出第二声。
去了地狱的人,应该无法再听到他的呼唤吧?如果当初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还会不会做朋友?
空空的心只余下叹息的回音,周瑜这个人,他始终不能了解。
火已经从他脚下钻了过来。
脑中的声音一闪而过,他暗暗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