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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祁仍旧没有把楚颜有孕在身的事情说出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不说,楚颜也就不提,在众人目送太子离去的时候,她也站起身来,却不料顾祁绕过桌子,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说话,只伸出手去替她扶了扶发间那支晃悠悠的簪子,然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走吧。”
楚颜有些好笑地看着看他这模样,又越过他的身子看见了太后那冷冷淡淡的神色,最终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与他一道步出大殿。
从一众秀女身边经过时,她看见了那些各自藏着心事的眼眸,经过沐念秋旁边,她微微侧过头去看了对方一眼,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沐念秋微微一怔,却又好似明白了什么。
沈辛眼里的失望与嫉妒尤其明显,因为近日她打扮得娇艳又美丽,一袭湖蓝色的缕金挑线纱裙艳丽好看,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只可惜顾祁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就连从她身边过时都目不斜视。
一直到走出大殿,楚颜才忽然顿住脚步,在微微晃动的灯笼之下仰头看着身侧的人:“殿下方才为何会忽然赐汤羹给姑姑?”
“怎么,你不高兴?”他语气轻快,显然心情不错。
“当然不是,我心里很欢喜。”
他继续往前走,似是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石阶,声音轻轻浅浅地传入她耳中:“欢喜就好。”
楚颜却忽然有些怔忡,走上前去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是为了我,所以才对姑姑好的?”
这么一想,她忽然又没那么欢喜了,因为若是身为儿子的他对母亲好都只是为了讨好另一个女人,这对姑姑来说只是一种悲哀,而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今夜繁星璀璨,却少了那轮明月,含芝已经回来了,和冬意一人拎了只灯笼,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万喜也带人在后面跟着。
楚颜看见顾祁脚步顿了顿,才说:“不是。”
她下意识地问:“不是什么?”
这么不紧不慢地走了好一段路,她才听见顾祁用一种朦胧又饱含无奈的声音说:“方才在大殿之上,忽然想到了你,想到了我们的孩儿。不知怎的,我竟有些后怕。”
“殿下怕什么?”楚颜摸不着头脑。
顾祁低低地笑了笑:“怕我们的孩儿今后和我一样,与生母如此生疏。”
楚颜一下子愣住了,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祁从宽大的衣袍下伸出手来握住她,叹了口气:“偶尔想起来,会觉得遗憾,觉得委屈,为何盼儿的母妃可以对他可以全心全意,而我的母妃却无法对我全心全意,心里装得太多,我这个儿子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从前那么多年都在这样的怨气里过来了,和她怄气,和她疏远,最终走到了今天,没了怨气,却也没了走近的勇气。我远远地看着自己的生母,却觉得遥远而不可接近,再想到我们的孩子,忽然有些后怕,怕他和我一样不懂事,一直以来哪怕对母妃有怨、有恨,却从来不曾在两人相处之时说过心中的想法,于是终于走到疏远的那一天,忍无可忍地说出来了,却也失去了重归于好的机会。”
他的手有些凉,不似往常那么温暖,楚颜被他轻轻地握着,一时竟无言以对。
却见他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她,轻声说了句:“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儿可以勇敢一些,不管心里想什么,都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不满也好,欢喜也好,做父母的不都希望能清楚地体会到吗?”
对上楚颜怔忡的目光,他这才笑道:“所以,我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也该做个表率了呢?”
从前二十三年都未曾释怀的事情,在如今得知她有了身孕之后忽然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他和赵容华怄气了这么多年,疏远了这么多年。而事实上,他所气的不过是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把他这个儿子看得太重,而他是如此渴望得到她的爱,以至于最后变成了恨,再到如今的爱恨都无。
他说:“我只是不希望我们的孩儿学到了我的臭脾气,凡事总爱藏着掖着,到头来惹你生气。”
楚颜倏地笑了出来,眼睛湿漉漉的,也不知是在为姑姑高兴,还是在为腹中那个一丁点大的小生命高兴。
她低头摸摸平坦的小腹,俏皮地说:“有如此知错能改的父亲,想必咱们的孩儿也不会胆小道哪里去。”
这一刻,她是真的为自己的孩子能有这样的父亲而开心。
顾祁的勇敢与成长,像是灿烂的焰火,来得如此炫目,如此真切,如此震撼。
顾祁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成长得晚了些,他伸出手来拭去她睫毛上的湿意,微微一笑:“明日我们亲自去元熙殿,告诉母妃你有身孕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撒了那么多,明天要开始收网了。
写到将近五十万字觉得很心焦,真的好想完结,于是要开始准备收尾了。
不过目测阴谋布得太大,完结好困难→_→好伤心。
☆、第125章 。将了一军
第一百二十五章
次日清晨,楚颜起了个大早;喝完燕窝之后;好整以暇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波。
没一会儿,太后派人来请她去寿延宫,说是昨日因为皇后的寿辰;审理汀兰宫的宫女对秀女崇筝下毒一案耽搁了;今日也该有个交代。
楚颜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在含芝和冬意的陪同下踏上步辇;往寿延宫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只是六月已至;难免略显燥热。楚颜想起太子临走前在枕边说的那句“中午我会早些回来;一同去元熙殿用午膳”,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似乎整个人也清爽不少。
楚颜到了寿延宫时,大多数人都已经在场,太后坐在正殿中央,沐贵妃和赵容华分别位列她的左下方,而沐念秋站在沐贵妃身后,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见楚颜来了,太后不慌不忙地说了句:“既然太子妃也到了,咱们也不耽误时间,这就开始吧。”
她吩咐清荷去把那宫女带上来。
楚颜气定神闲地给太后请了个安,然后坐在她的身侧,不慌不忙地捧起茶喝了一口,微微一笑:“不愧是皇祖母的地方,就连这茶喝起来也格外可口。”
“难得太子妃喜欢,今后可以常来坐坐。”太后也喝了口茶,“之前你来得少,哀家也不知道你爱喝哀家这儿的茶。”
这话说得巧妙,似乎是在暗示楚颜对她这个太后不够恭敬,鲜少来请安。
楚颜笑得温柔:“孙媳妇倒是想来,只可惜太子殿下不爱我到处走动,特别是夏日又到了,外面暑气重,孙媳妇身子骨又不算特别好,也不敢到处乱跑。”
她用了“乱跑”二字,太后的脸色沉了沉,感情到她这寿延宫来就是乱跑?
沐贵妃今日很沉默,坐在那儿端着,也不插话,赵容华也比较平静,毕竟太后审的这案子跟她无关,太后和沐贵妃要斗也是她们的事。
那宫女名叫素月,很快就被带了上来,同时被送进寿延宫的还有昨日她所说的那个常春阁帮忙倒腾物件出宫的小太监,福意。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审问,左右也不过是走个形式,看太后这架势就知道结局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沐贵妃只能见招拆招罢了。
所以当太后问福意素月是不是去常春阁找过他,要他帮忙把那对玛瑙耳坠子运出宫去卖时,几乎所有人都猜得到他的回答——矢口否认,避免惹祸上身。
昨天夜里沐贵妃和沐念秋也在汀兰宫说了很久的话,明知太后这是下了个套,逮着素月得了耳坠子又那么巧去了常春阁这个话柄,要给她们沐家没脸。说不定借着这事儿还能把这些年来沐贵妃手里那点权给卸了,她才好一个人打理后宫。
沐贵妃笑得冷冷的:“那老太婆未免也想得太美了,左右不过是个太后,皇后不管事了,她就逮着机会在后宫充老大,如今还想专权,把我的权利也给卸了。只可惜就算我不管事了,如今也多出个太子妃,等到太子一登基,我就不信这后宫还有那老太婆的位置,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太子的亲祖母了?非亲非故的,尽在背后捣鼓些幺蛾子,太子能容得下她在这儿为非作歹,我就把沐字倒过来写!”
她也算是想开了,如今太子妃在这儿杵着,后宫迟早是赵家的天下,反正迟早也会退位让贤,她何必急着在这一时半会儿跟太后争?
沐念秋如今和太子妃站在一条线上,她这个当姑姑的自然也就退居其次,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是没想到是,那个叫福意的小太监有些胆怯地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却是老老实实地交代说:“回诸位娘娘的话,素月确实来常春阁找过奴才,说是想请奴才替她把耳坠子倒卖出宫,还要和奴才三七分成。只是奴才见那耳坠子太珍贵,一看就是宫里的主子们用的饰物,哪里还有那个胆子替她处理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所以当即就拒绝了。”
太后脸色一变,厉声道:“狗奴才,想欺瞒哀家么?抬起头来,看着哀家说话!”
楚颜捧着茶没说话,气定神闲地看了眼沐念秋,后者会意,吃惊之余也明白了这小太监为何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倒腾货物出宫的事给说出来,一定是太子妃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太后心里才是又惊又怒的,她之前暗中把福意召来说话时,分明说过只要他矢口否认自己做过帮人运货出宫的事,她就既往不咎,这奴才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却怎的变了卦,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出来?
楚颜放下茶盏,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微微一笑:“呀,这奴才倒是实诚,做错了事情也不藏着掖着,反而老老实实交代出来了,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太后脸色一沉:“还不赶紧说实话?”
福意急了,一边磕头一边说:“请太后娘娘明鉴,奴才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奴才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后气得直发抖,天堂有路这狗奴才不走,偏偏要违背她的意思,当真是不怕死吗?
楚颜笑了:“这位小公公倒有几分意思,敢作敢当,也算是有本事。宫里偷着摸着做些违例事儿的奴才不少,太后与沐贵妃打理后宫,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若是每个做错事儿的人都有公公这勇气,勇于承认错误,倒也容易整治。”
福意急忙朝楚颜磕起头来:“殿下,奴才家贫子多,弟妹们年纪尚浅,家中难以支持这么多口人的温饱,所以奴才才斗胆做了这些帮着运货的事儿,从中分了点蝇头小利。可奴才运的都是些主子赏赐下来的小玩意儿,绝对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因此见素月的首饰来路不明,太过贵重,这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请殿下看在奴才知错能改的份上,饶了奴才这条命吧!”
本来倒腾些小玩意儿出宫也不算大罪,轻者罚几十个板子,重者逐出宫去也就行了,罪不至死。这太监承认了错误,楚颜又表示了对他的赞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惩罚。
一看这太监和楚颜的架势,太后气过之后,也算是明白过来,她这是遭了太子妃的道,被人捷足先登了。她还道昨日楚颜把皇后的生辰拿来说事是为了磨时间,岂料楚颜趁着这一晚上的功夫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叫这太监改了口,通通交代出来了。
太后的面上阴晴不定,最终恨恨地咬牙把桌上的那杯茶扔了出去:“私运货物出宫乃是违规之事,来人,给我把这个狗奴才拖出去!打上一百个板子,看他还有没有胆子阳奉阴违!”
阳奉阴违……这四个字算是饱含深意。
那太监一下子吓得脸色苍白,一百个板子?这可是要了他的命啊!
他求救似的看着楚颜,昨日含芝姑娘去找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分明说了只要他老实交代,绝对可以保他性命无虞,之后还会帮衬着他的家里,给些抚恤。
楚颜看着地上那滩茶渍和瓷杯碎片,挑了挑眉:“皇祖母消消火,您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种小事情怎么值得您大动肝火?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那小太监面前,淡淡地说:“太后生你的气,小事一桩却难以轻易饶恕你,你还不赶快认错,替她老人家平平心气儿?”
太后冷笑一声:“哀家没有太子妃这么好的心肠,只知道杀一儆百,虽是小事一桩,但宫规不可乱,若是不给他点苦头吃,今后宫里的人是不是都可以这么阳奉阴违,背着主子做些扰乱宫闱的事?”
脸色一变,她对那几个犹豫不决的太监厉声喝道:“怎么,哀家说的话你们都当成耳旁风不成?还不赶快动手?就在这儿行刑,叫大伙都看看做错事的人会受到什么惩罚!”
她倒要让这些没长眼睛的人看看,背叛她转而投诚与太子妃是个什么下场!
她虽不是太子的亲祖母,但这个太后的封号还是皇帝亲自封的,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想要灭她的威风,未免想得太美了些。